29 真假无妨心全付(1 / 1)
暖阳里繁花盛开,她奔跑在宫廊上,头上彩带如飞,好似展翼的七彩凤凰,手里提着怎么看怎么麻烦的裙子,身后跟着娇声叫嚷让她慢些的女婢。
她脸上笑靥明亮,像一朵朝着太阳、开得正盛的雏菊,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此刻溢满了喜悦。每月只有一次来见那人的机会,她怎能不高兴。
到了殿外,她站定片刻,平稳了呼吸后,唤身后跟上的女婢为她整理仪容。
那人最不喜她疯疯癫癫的模样,一直都希望她能长成温婉贤淑的样子,不求她能文能武,只愿她一身平安和顺。
“快,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繁复的宫衣都被她跑的七零八乱,等整理完毕了,也过了好一会儿了。
殿门推开,两个守宫女婢安静垂头,温顺和善。那人教养出来的宫人向来是宫中最温良的,从来不做娇柔姿态却安然乖巧。
她满意地踏着端庄步子朝里走去,宽大华美的殿中有淡淡的暖香,仿佛初春三月来到小丘山头,侵沐在满山花草间。
朝着内殿而去,看见一月未见的人。
那人没有戴凤冠,穿的一身也不繁华,静静地坐在桌前,摆弄着桌上颜色多彩的糕点,瞧着那晶莹剔透、糯软粉白的模样,便知必定是极美味的。
她匆匆上前,不觉加快了步子,一屁股坐去那人的身旁,娇娇地抱住她的手臂,软糯地说话。
然后那人微斥了她,说她越大越没规矩,说她好生生的女儿家却非要舞刀弄枪。然后她撅了嘴,一副郁郁寡欢的神情,忪了抱紧的手臂,连桌上的糕点都不愿多瞧。
好一会儿后,身旁人轻笑一声,她侧头看去,就见那人一脸的宠爱柔柔地望着她,那样慈祥,那样静美。
于是,她便弱了闷气,软了脸色,重新缩回女子的怀中,抱着女子的纤腰,撒着娇要喂食,宛如三岁稚儿。
她吃的欢乐,吃的忘了时辰,直到揽着她的人一阵轻咳,她才直起身,担忧地看去她。她的身体一向不好,如今更是愈发的羸弱。
女子瞧出了孩儿的忧心,强忍住喉间难受,笑起想说没事。
可,开口成殇。
那从唇角溢出的血丝越流越多,女子咳的越来越猛,无法抑制的,似要将整副心肝都咳出来。血流在素净的衣服上,却不是鲜艳红梅颜色。
那异乎寻常的黑红,刺激着神经地告诉她,这血不单单是因为身体羸弱,还因为……
毒。
她看着那黑红的血,看着眼前慈爱的女子眼中充满了宠爱,然后女子的脸渐渐扭曲,华美的宫殿渐渐扭曲。
如同一个漩涡,她深陷漩涡之中。
等一切再次归于平静,她看见的是一张清艳的脸,琉璃色眸中也是宠爱,无尽的宠爱,用生命的呵护。
这张清艳的脸扬着笑,在说:“别怕,别担心,哥哥会没事的。”
她下望,瞧见这人青白色的外衣衬的其气质出尘,然后腹部的位置出现了一点斑驳,斑驳颜色深暗,渐渐扩散,然后染满了整件出尘的青白外衣。
清艳的人缓缓阖上了眼,脸色死白,这一闭合,好似再也不会睁开。
“不!”
床上的宫一如同诈尸般弹坐起,满额的汗,冷的。
她惨白着脸色喘息,缓缓回忆方才的梦,那么真实完整,然后追溯着梦的结局往前去想,却渐渐的发现梦变得残碎,竟忆不起梦见木千青之前的场景。
她的眸色还有些涣散,仿佛出了神,不知时日地方。
“宫一做噩梦了吗?”
身后的声音轻如蝉翼,中气不足,显然是体弱或者抱病之人的声音。宫一僵硬地回头,看见正想艰难坐起的木千青苍白着脸,担忧地看着她。
“别坐起来,你身上的伤。”她轻推着他的肩,将他压回床上躺好。
噩梦消散后,身上的恶寒也退散。宫一回忆起昨日木千青为她受了伤,回忆起她想要杀溪遥,却被侯爷拦下,还被一掌劈在颈窝,直接将她劈晕了。
宫一现在气的牙痒痒,非常想现在就去侯府,将刀架在公仪坷的脖子上,逼问他溪遥现在何处,然后一刀解决了那个疯子。
她气得根本就没有心思去管溪遥为什么无端端地想加害于她,她只知道看见木千青那种濒临死境模样,她就想杀人。
小手被人握住,木千青的手有些热。宫一察觉的时候,心头一突。
“你体温怎会这么高,不会是伤口感染了,发烧吧?”她连忙抽出被木千青握住的手,探去他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对比温度。
“没事。”木千青苍白的笑,笑得很温暖,重新抓回宫一的手,想让她安静冷静下来,“别慌,哥哥说过的,不会有事,宫一别担心。”
他那双极为好看的琉璃眸有心疼的颜色,荡着层层涟漪,如一汪春水被柳枝拂面。那样静静地看着宫一,看得宫一眼眶一红,扑倒在木千青的肩头。
她呢喃如泣地说“哥哥总是让宫一乖,让宫一听话。害怕宫一有危险,连爬个树都不让。可是最不乖,最不听话的便是哥哥了。若是、若是昨日……”
她哽咽地没有说完,头顶上安抚她的手依然轻轻地抚摸着。
“若是哥哥昨日受的伤再重些,老大夫再晚到些,哥哥要宫一日后如此独活?”说道伤心处,宫一愤然撑起身子,俯看着身下的木千青。
一双又圆又亮的黑眸,牢牢地锁着他的眼睛。那眼眶里盛满的泪,摇摇欲坠,一阵风来,便是大雨倾盆的架势。
木千青温柔地笑着抬手擦去她快要溢出的泪,然后压下她的小脑袋,压进自己的颈窝,另一手环上她的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中。
担心木千青腹部的伤,宫一尽量侧身,在他的怀中却也安静,不敢乱动。
“傻孩子。”他轻轻地嗟叹,“哥哥怎舍得将宫一独自一人扔下,不会的,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哥哥差点便是这么做的。”宫一愤然,挣扎着要起身,要看着哥哥的眼睛说话。却方方挣扎了一下,便感受到环抱着自己的人身上一僵。
显然是牵扯到了伤口。
不敢再乱动,宫一郁闷地重新埋进软香中,然后不甘心地低声说:“哥哥总是敷衍宫一,不跟宫一说实话。”
头顶上响起一阵无奈轻笑,然后她听他用绵软的声音说:“哥哥是宫一唯一的亲人,见不得宫一受伤,见不得有人伤害宫一。”
“说得好像宫一见得哥哥受伤,被别人伤害一样。”
介于方才差点扯动木千青的伤口,现下宫一是再不敢乱动了,只是依旧不满地埋着木千青颈窝,闷闷开口。
“不一样的。”琉璃眸中幽深,眼仁清澈瞳孔敛光,他绵软的语气又带了几分甜腻,“若是宫一受伤,哥哥会疯的。”
只怕不止会疯,他还会将别人逼至疯癫,人不人鬼不鬼,却仍然不够,不够弥补他的宫一受到的委屈。
听见木千青的话,宫一微微抬眸,却只看见了他消瘦的下巴,心疼地用小手摸了摸,引得木千青低头看来。
对上他的眼睛,宫一心软地败下阵:“知道了,可是哥哥向宫一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吓宫一。”
木千青宠溺的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只怕日后破坏她要他保证的誓言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呢。
当宫一恢复了记忆,还会这样紧张他,关心他,对他心软吗?当宫一想起了一切,不会第一个动手要杀他,将他千刀万剐吗?
他想起第一次将奈何喂入宫一口中后,她说她恨他,说日后想起那日,必定要他生不如死。
环着细腰的手不能自控地收紧,直到将人弄疼了都没有察觉。
她不知道,当她说恨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活在了生不如死的处境之中,她不知道。
“哥哥?”宫一吃痛的出声,不明白哥哥为何忽然莫名的紧张。
木千青从失神中回来,松了松环住宫一的手,而后抓住她的一只小手揉在手心中,安抚地笑着告诉她,无事。
宫一点点头,乖巧地笑。
此时房门被叩响,最后推门而入一个女婢,手里捧着一木盘,盘上一碗热腾腾的药。药的苦香还没进屋便传入了宫一鼻中,一阵皱眉。
她利索地爬起身,心中自责光顾着埋怨哥哥让她担心,却忘了刚刚清醒的哥哥需要喝药了。
女婢站在屏风后面,没有贸然转入,只是问道:“公子,药是否现在趁热喝?”
没有人应答,却是宫一自己走了出来,她双手接过女婢手中的木盘,而后说道:“药给我便可,对了,哥哥外伤的药放在哪儿,大夫说多久换一次?”
女婢如实一一回答,宫一听后明白了,便甜甜地说一声幸苦姐姐了,才让她出去。
将木盘放在床头小桌上,将木千青扶起靠在床上,宫一捧着药碗,小心地一勺勺吹凉了再送入木千青的口中。
一边尽心尽力地喂药,一边闲来无事地嘟囔:“刚才那个姐姐之前怎么没有见过的模样?”她话一说完,心中便一紧,喂药的手也随之停下。
没有见过的婢女送来的药。
宫一低头看去碗中只剩一半的药汁,心惊不已。却没等她想明白自己的多疑本性从何而来,木千青已经握住她的手又将一勺药喂进了自己口中。
然后笑看着她说:“那样举止得宜,大家之风的婢子怎会是千仙阁中的人,怕是小侯爷留下照顾一二的。”
听完木千青的话,宫一心思便通明了,却是这个理,没再多去纠结自己多疑的奇怪性子,笑着又开始尽职尽责地给木千青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