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点一滴忆渐失(1 / 1)
药一日日的和着稀粥送入空桐的口腹,每一次空桐都恨不得用眼神将眼前温柔的人一片片凌迟,可是每一次她都只能无力反抗地咽下。
她真后悔当初错将恶鬼当作了仙童,木千青其人缜密狠辣,全不如外表的谪仙温柔。如今的她早忘了当初对这人的感谢,对这人的怜惜。
可是她更后悔那日的冲动,明明觉出了木千青的不同寻常,却还是凭着直觉认为他不会伤害她,而漏洞百出,屡屡让他得手。
“宫一,你在这榻上也躺了十来日了,不如今日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
当她是草吗?晒个球的太阳啊!
放下瓷碗,木千青琉璃的眸中熠熠生辉,笑得格外动人。完全没有顾床上人那恨不得拆他骨肉,嗜他鲜血的表情。
栖暖室外,屋檐下放着一张躺椅,位置刚好在屋檐阴霾之下,当木千青将空桐轻柔地放在躺椅上时,一个传话的奴才恰好迎来。
“木公子,城北南巷的刘公子送来请柬,想邀公子后日画船观景。”
木千青听后,微微颦眉,随后一舒笑颜道:“请柬送回去吧,便说千青近日身体不适,不愿外出,望刘公子体恤,千青日后再亲自向刘公子赔罪。”
“哼,伪君子。”躺在躺椅上的空桐不屑地哼声,侧目看去一旁的日阳暖照。
这十来日,她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容易冲动,容易口不择言,心里慌乱却没有丝毫办法解脱。她知道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如今已是记不大清楚父皇的模样,仇人的模样。
甚至乎,有时候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再回忆,都要费好大的功夫。她很怕最后自己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再也不是父皇骄傲的公仪空桐。
传话的奴才听见空桐的话,不免惊奇地看去,只见那少年一脸的戾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善的气息。
“宫一近日顽劣,我罚了他,才叫他如此生气。”木千青站在那儿,身姿宛若玉桂兰芝,微笑着解释,细白纤长的手轻揉在宫一的头顶,被她怒目一瞪。
倒是真有顽皮反骨的气恼之意。
奴才没再怎样好奇,应了木千青的话便退下了。
栖暖室外种着两株桂树,挨在一块儿,有几分相依相偎的缠绵。如今未到十月金秋,空气中便已早早的弥漫着淡甜桂香。
木千青在空桐的身旁蹲下,伸手压下空桐被风吹乱的鬓发,温暖地笑道:“金桂盛开后,这满园便会弥漫你最喜欢的桂花甜香,到时我再将花瓣收集,交给厨房的胖叔,给你做好吃的桂花糕。”
“谁说我喜欢桂香了?”空桐皱眉薄怒,烦恼木千青在身旁不断的温柔话语,她实在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想看见他的脸。
“宫一不记得了?一月半前,我们刚到千仙阁,三娘让我们选住所,还是宫一说喜爱这金桂满园之景,桂花甜香之气,才会住进栖暖室的。”
他宠溺地抚平空桐眉心的皱起,见她眸中泛起疑惑之色,便知道了原由,当下不再纠结于此。
“新帝的登基大典还有十日便要举行了,昨日皇榜已经贴出,启明公主因先皇去世,伤心过度,忧思成疾,如今静养梦星宫内,新帝登基大典,她不会出现。”
抱起有些呆滞的空桐,木千青坐进躺椅中,再将空桐放在自己的腿上,揽着她,看着她又皱起眉心,不由一叹:“若是记不起来,便不要勉强自己,总归人活着便是希望。”
空桐又黑又亮的眼中空空洞洞的,也不知听没听见木千青的话。她此刻不过是在想启明公主这个名字好熟悉,梦星宫这个名字也像是听过,可是父皇其他女儿的称号?
不对,若是她没有记错,父皇应当只有她一个女儿才对,那么启明公主便是说她?可是她人在这里,不在梦星宫内,为何说她忧思成疾?
还有那新帝,新帝是谁?好像是她恨的人,她为什么恨?莫不是她死命记住的杀父仇人?可是那杀父仇人是谁,长什么模样,与她什么关系?
貌似这些问题,她刚刚起床的时候还是记得的,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不清楚了。
空桐脑中有着阵阵痛感,不算强烈,却就是那如同数千蚂蚁慢慢侵蚀的感觉,最让人崩溃。
“宫一,冷静冷静,别想这么多,你只需要记着木千青这个名字,记着木千青是你唯一的哥哥,便够了,其他的能忘便忘吧,别为难自己。”
当她痛的面色苍白时,一双冰冷的手覆盖在她的眼睛上,温柔似水的话被一把如同暖笛奏出的声音送入她的耳中,恰如其分地将她心中愈演愈烈的怒火压下。
“睡吧,别怕,哥哥会在宫一身边护着宫一,不让任何人伤害宫一的。”
人慢慢地失去了知觉,静静地睡在了木千青的怀中。
晌午时分,日阳正好,拥有谪仙之气的少年抱着沉睡的可爱少女,这画面不知让多少人看得入迷,直觉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如画的人物,成书的浓情。
屋顶上的人,看着这幅画,看了许久,直到一只蝶儿不知何故落在他的袖上,一声笑出惊扰了屋檐下的人,才不甘不愿地飞身下去。
公仪坷今日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天青色的发带配上玉冠,将笑得风流的面容衬托的无比温柔,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静望着他的木千青。
折扇调戏地朝着木千青怀中的人一指,道:“说来她可是差点成为本侯的未婚妻,如今看她如此娇弱地躺在你的怀中,这心里可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千青双臂一紧,不怪他大惊小怪不够镇定,只是所有关于怀中人的事物,都会叫他多一分紧张,更何况公仪坷所言非虚。
“新帝登基在急,小侯爷不去北襄城观礼,怎得好闲情做起了梁上君子。”这话有些酸,可是木千青没想顾及太多,尤其是当公仪坷一双多情的眼似有似无地看着空桐的时候。
公仪坷听着这酸味的话,笑得开怀,侧身走去门框处,依靠着门框双手抱胸说:“千青又不是不知继承郡王封号的是我那嫡出哥哥,坷纵使顶着个千户侯的封号也不过是个闲人,登基大典如此隆重的事,哪里需要坷去参和。”
“老郡王的葬礼,已然妥当了吗?”木千青眸中微凉,想起曾经的和蔼长辈,如此逝去,心中不免有些发堵。
“我以为你除了她,再不会关心其他人事的。”公仪坷嘴角的笑微沉,桃花眼微眯,望着不远处的两株金桂,“都妥当了,唯一放不下的,如今也叫你安排妥帖了,没什么可忧心的。”
不至五十的老郡王是个短命的,人人称他老郡王也不过是他长相老迈,三岁如十岁孩童,二十如五十老翁。
而那唯一放不下的,是老郡王在世时让儿子不可大意对待的启明公主。他放心不下那个早慧的侄女,死前便隐约知晓了皇室的动荡,死的前一刻嘱咐他的死讯必须密不可爆,直到确认启明公主安全无恙。
因为在世的老郡王,是公仪家的一道安全壁垒,公仪空桐唯一可以仰仗的存在。死后的老郡王只能是一个被怀念的人物,于公仪空桐再多一道心伤。
“老郡王为公仪皇室所做,日后她知晓了,必定会感铭肺腑。”木千青手轻抚着空桐的发,这一头极黑的发,在他多日的细心照顾下,变得柔顺亮丽。
公仪坷侧目,看着木千青的动作,看着木千青怀中的人,声音沉着:“可是等她感铭肺腑的时候,也是对你恨之入骨的时候,你……甘愿吗?”
抚发的手一停,而后撩开黑发,垂眸深深地看着静睡之人的面容,木千青笑得清艳脱俗:“若是她,我怎样都甘愿,若不是她,我怎样都不甘愿。”
公仪坷收回视线,唇角苦涩:“还是如此,她什么也没做,却得到你所有注视。我什么都做了,于你而言依然无足轻重。有时候,你们可真像,都是冷心到了骨子里的人,除了眼中看着的人,旁的都没有丝毫意义。”
沮丧的话,他不常说,所以说了便耐不住尴尬,起身便要离去。没想过木千青会回答,可是他还是听见了他的应答。
“坷为我所做的,我欠下的,日后自然会还。坷没为她所做的,欠下的,日后也请细数清楚,双手奉还。”
木千青没有看要离开的公仪坷,分别至于他们并不少见,他只是看着怀中的人,见她睡得安宁,便觉安心。
背对着身后二人的公仪坷,笑得极苦,桃花眼里暗淡,声萧瑟一样的凄清:“坷知道。”
月白锦袍的人走的潇洒,人消失在院口后,木千青才抬眼望去,皱起眉心,秋风吹起几缕青丝,琉璃清透的双眸中泛着静静的微波,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片刻后,他起身抱起娇小的宫一,回到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