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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和陈靖告别后,赵桥开着车,发现天空中下起小雨,落在车窗玻璃上一层,模糊了车外的世界。霓虹灯被水珠的曲面折射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也扭曲了世界的轮廓,让它变成了一个无限趋近于幻想世界里的城市。
他启动了雨刷,世界终于重新回归了原貌。
沿途的建筑熟悉又陌生,和他每天回家时看到的截然不同——他的目的地不是自己的家。他在做下这个决定的同时,手伸到口袋里,用力地握住了那片金属,用力到它的轮廓都被深深地烙在了皮肉上。
他知道这样很疯狂,但是就像周晟说的,他不得不。
不得不去尝试,不得不去做。
上周他站在满开的花里,远远看到严峻生和齐萱。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刺痛了他的视网膜,他却强迫自己不得不看下去,看下去,然后做出决定。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因爱生妒,因妒生怖。
他在嫉妒齐萱。
即使是当初赵时明把梁莘带到他的面前,他都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过嫉妒和无力。
等到他到严峻生家楼下,下车发现雨下大了一点。他没有在车里备一把伞的习惯,一直到进入建筑物的遮挡范围,他都是毫无保留地淋着雨前行。
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差点吓到了物业。物业问他需不需要提供一点临时的应急服务,被他恍若未闻地抛在了身后。
开门的时候,不知是冷还是怎么的,他的手在抖,抖得差一点就握不住钥匙。
好不容易□□了锁孔,他还没扭动钥匙,门就被人打开了。
“严峻生,我能进来吗?”
不顾自己已经站在这里了的事实,他语调虚弱地向被惊动了的主人提问。
他的头发还在向下滴着水,漆黑吸光的眼睛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峻生牵着他的手拉他进来,在他身后将门关上,不顾他身上滴落的雨水会弄湿地板。
“任何时候,只要你想。”
严峻生没有问他深夜造访的缘由,只是递给他一条毛巾让他擦擦湿漉漉的头发,再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木燃尽后的灰烬残香,赵桥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人苍白的脸孔。
记忆里漂亮到有几分模糊了性别的少年和眼前这个五官褪去了艳丽、变得成熟深邃的男人,他们的形象渐渐重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他爱着的模样。
这个形象无关许多东西,又和许多的东西有关。
唯独一件事就是他不会后悔。
看到严峻生又要离去,他想都没想就抓住了他,挽留他,让他不要走。
“你想到哪里去了,”严峻生没有嫌他烦,耐心和他解释,“我是去给你拿换的衣服,你这样会感冒的。”
“我知道,但还是别走,听我说完。”
他必然察觉到了今夜赵桥的不同寻常,不再露出放松温柔的神情,而是安静地等待着。
“我想明白了,严峻生。我要的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只是我当时没有看明白。”
过去的二十五年间,他从没试过和人这样明白清楚地剖析自己的情感,可现在他不仅在做,对象还是严峻生。
“不是假的,也不是一时的迷惑,我不会后悔。”
他吞咽了一下,似乎是接下来要说的话无比艰难。
“我爱你,愿意承受你给我的一切。”
静寂长久地笼罩了他们,久到赵桥都开始不安。
是不是在他想明白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直到他看到严峻生动了,明显不是要远离他。
然后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轻柔地蒙住了他的双眼,吻了他。
无声的、比什么都有效的答案。
天不亮的时分,赵桥突然从睡梦中醒来。
他睁开眼睛,周遭熟悉且陌生的摆设告诉他,他并不是在自己的卧室里。他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倒水喝,腰上搭着的属于另一个人手臂的重量却让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昨夜他冒雨而来,不管不顾和严峻生告白的记忆在脑海里复苏。这些都是确实存在的,而并非黄粱一梦。严峻生没有拒绝他,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拒绝过他。
他再没有退路。这样的认知反而让他长久地安下心来。
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严峻生就在他不到一臂的地方,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很容易就看出他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好几次都像是要醒来。
睡着了的人的呼吸频率要比醒着的人要慢,赵桥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吸气呼气的速度,好和另一个人的重合起来。一次,两次,原本还无比清醒的赵桥也犯起困,眼皮不住地往下坠。
静寂的卧室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空调柔和的沙沙声和他们频率逐渐归一的呼吸声。
像是被黑暗的海浪吞没,赵桥又一次睡过去。
第四十三章
这一次赵桥醒来,身旁的床铺早已空了,只有凌乱的床单和薄毯证明这里确实是有过人的。
起床换好衣服后,他看了看时间,发现离他的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多钟头。严峻生家离公司有点距离,考虑到各种因素,他都应该早点出发。
下楼他看到严峻生显然吃过早餐了,正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喝咖啡。他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蒸锅里热着的虾饺和烧麦。
不是哪家酒店的外卖。单从这手工的精致程度上来说,赵桥可以断定更不会是严峻生的手笔。
他边端着碟子往外走,边问严峻生这些哪来的。
“是何伯抽空给我送来的。”
严峻生并不打算细说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空旷的严家老宅了,只粗略说何伯是在他家待了快三十年的老管家,偶尔来给他送点生活必需品。
“喜欢吗?”
赵桥很少听人说起严峻生家里除了许女士以外的事。大都不是什么好事:大家族的老一套,尔虞我诈。
“嗯。”
他坐到严峻生对面的位置,夹起一个尝尝,点头。
突然,他想起他见过何伯。孩提时期的回忆早已模糊,只剩下那个对他和赵时明鞠躬、感谢他们照顾好严峻生的影子,久久不能忘怀。
“你要还是好奇的话,下次我带你去看他们。”
反应过来“他们”分别是指谁,赵桥有点不可置信地望向严峻生。他当然没忘记上次因为许女士和这个人闹得不愉快的小插曲,根本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主动带他去看这种话。
“不一样了。”知道他在想什么,严峻生温言解释道,“如果我想和你长久,那这些事我总要一件件告诉你。”
是了,他们现在是在交往了。
赵桥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只烧麦塞进嘴里,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艰难复杂的事情,眉头拧得无比之紧。
“是的,都是应该的。”
他同自己轻声说,随后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又和严峻生说:“我到时候也有事情和你说。”
早餐后严峻生要让自己的司机送他去公司,被他婉拒了。
“那我走了,下午见,严峻生。”
其实对于说服严峻生这件事,他心里也没底。好在这一次严峻生没有太过坚持,作为让步的条件,他约了赵桥一起吃晚饭。
打从心底里没想要拒绝的赵桥主动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唇角,权当和他道别。
“地点你选,我相信你。”
“路上小心点。”
因为走得早,赵桥路上并未遇到严重的堵车,到公司反而比平时要早了十来分钟。
进办公室前,赵桥吩咐黄秘书按老样子给他泡杯茶。做完准备工作,他登录邮箱,看到昨天被他留下来加班的那个人已经修正完了所有的错误,便整理了一下直接上发到了更高层那里。
网页右下角跳出未来几日的天气预报,沿海一些城市将要迎来暴雨,赵桥看了一眼便关掉。
中午严峻生把地址发了过来,让他待会直接过去等自己。
赵桥看了看,发现离他公司不算很远,应该是特意为了他选的。
他下午的工作稍微有点多,下班的时间也比平时推后了二十分钟左右。他给严峻生去了信息,说自己正从公司里出来。
过了第一波下班的高峰期,去停车场的一路上没看到几个人,他把车钥匙□□去点火的同时,眼皮不轻不重地跳了下,像是直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但是当他上路走了一段距离,被尾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就不得不重新审视后视镜里的状况了。
有辆车明显和他离得太近了,太近了——它撞上来的一瞬间,赵桥的心跳停了一瞬。
几乎连给他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
离赵桥给严峻生发来信息说他出发了已经过去半个钟头。
位置是严峻生亲自选的,他自然清楚从赵桥工作的地方开车来这里只需要十五分钟左右,就算是遭遇堵车也差不多该到了。
出于担心和其他种种原因,他给赵桥打了电话,问他到了哪里。
电话占线,严峻生很难不多想。在他的印象里,赵桥是个相当守时的人,就算有什么特殊状况也会提前通知。所以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中途工作人员过来问他需不需要上餐,都被他拒绝了。
又过了大概十多分钟,赵桥的电话终于姗姗来迟。
“抱歉,严峻生,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吃饭了。”
赵桥那边有点吵,像是有许多人在说话,严峻生迅速捕捉到关键词有“保险”和“过错方”。他一开口就是道歉,过了会,像是意识到自己这边人声嘈杂,生怕严峻生听不清他说话,连忙补充道:“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和你说话。”
他这一找就停了很久,严峻生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好了,我们继续吧,我刚说到哪里了?”他似乎在努力活跃气氛,但是严峻生听得出来,他失败了,“抱歉,第一次和你约会,就这样泡汤了。”
“不要岔开话题,到底出什么事了?”
“路上和一辆车追尾了,估计是对面的全责,现在保险公司的和警察在讨论过错方的事,我反而闲了下来,等他们讨论赔偿和修理。”
“这些我们等会再说,你伤到哪里没有?”
“没事。”赵桥呼了口气,“撞上来的时候我确实吓到了,但是好在我反应快,打了个弯,躲掉了大部分冲力。”
“真的吗?”
“真的,我没事……相信我好吗?”
这种没意义的对话终结在严峻生说要来找他上。
严峻生到的时候,赵桥正在和保险公司的人谈修理的事:他的车尾灯被撞碎了,后盖整个凹陷了进去,前面也有擦伤和凹陷,整体模样惨不忍睹,一看就需要大整修。
从各方了解完大致情况,严峻生在交警那边见到了肇事人。肇事人是个看起来挺老实的中年男人,衣着普通。交警说他酒精测试结果是绿色,具体酒精含量需要进一步验血确认。
赵桥今天开的是他生日时赵时明送他的那辆宝马,保险公司的人光是简单和肇事者说了下大致需要赔偿的金额,他就面色苍白,瑟瑟发抖,看起来比真正被撞了车的赵桥还像个死里逃生的受害人。
“剩下的事交给保险公司的去谈,我们走吧。”
赵桥最后和那边交待了几句,露出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拉着严峻生就要走。
“去吃饭……等等。”
严峻生反勾住他的手指,让他没办法挣脱。
“严先生,我们这是去哪?”
一路上,赵桥再怎么迟钝也该认出这不是去严峻生家的方向。
“医院。”
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赵桥立刻闭嘴。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种事上动摇一贯强势的严峻生,更何况他刚刚经历了一次车祸,就需要这种全面检查来让身边人放下心来。
到医院全套检查做下来,百分百确定赵桥颅内没有淤血,骨头没有裂痕,内脏更没有损伤,严峻生才算是真正放过了他。
回家后,饥肠辘辘的两人晚餐吃的是酒店的外卖。吃完后赵桥负责把盘子碗扔进厨房的洗碗机,严峻生则是去楼上等他。
明天就是周末,不用工作,不用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赵桥到书房时听见严峻生正在打电话,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谢谢你,萧先生”。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赵桥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严峻生,像是个在撒娇的小孩子。
“怎么了吗?”
除开第一反应的僵硬,严峻生只是放松了身体让他抱着。
“严先生,你何必这样不解风情?”赵桥把脸埋进他的背里,呼吸间都是好闻的檀木和雪松清香,以及一些更私密的、属于严峻生本人的味道,“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我是在讨好你吗?”
或许是“讨好”这个词戳中了某些令严峻生感到愉悦的点,他掰开赵桥松松环住的手,将他拉到正面离他更近的位置,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接吻。
“那你打算怎么讨好我?”
“晚餐的约会没了,别的地方我总该补偿你。”
在他风尘仆仆来找他那一个瞬间,赵桥是真的觉得他无可取代。
他可以为了严峻生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