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李珩(1 / 1)
元和二十年,帝都。
是夜,街道上不断的响起步伐有力的脚步声。一队军队向着皇宫的方向急速行军,似有大事即将发生。
献帝病重不愈,君后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侍疾。
沈思言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小心翼翼的喂着献帝。
献帝勉强喝了几口后,便示意沈思言不用再喂了。
沈思言微微蹙眉,柔声劝道:“陛下,再喝点吧。”
“君后,朕昨日已拟诏传位玮儿。待朕驾鹤西去后,陈文则会拿着诏书当众宣读。”献帝说话很费力,但她想亲自告诉他。
沈思言面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继位人选。
“你不怨朕没有传位给珏儿?”
“珏儿自幼体弱,她担不起这个重任。”
“言儿,你一直都是这么明事理,有大局观,看得透彻。”献帝心有感动,这个男子虽不是她心中挚爱,却是在她继位前便嫁给了她,二十余年来一直恪守本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你放心,玮儿继位后会敬你为嫡父,你仍是大夏朝最尊贵的男人。”
“臣侍明白。”沈思言微微低垂着头,平静的面色下是悔意,早知珏儿的身体难以康复,他当年就不该给那个孩子下毒。如果珩儿还活着,那继位之人必是她,又岂会轮到曹子逍的女儿!
他恨曹子遥夺去了君王的宠爱,却更厌恶曹子逍的阴险狡诈。当年他怀着珏儿时,曹子逍也有了身孕,月份只比自己小一个月。听到曹子逍即将早产时,他为了诞下长女,硬是服了催产药。然,他生下病弱的长女,甚至此生不会再有孩子,而曹子逍的早产却是像一场闹剧一样,最终足月生下二皇女李玮。或许是报应吧,他没能再有亲生的孩子,曹子逍也没有第二个亲生孩子。
他甚至曾经怀疑自己是否中了曹子逍的借刀杀人之计。别人都说曹家兄弟感情极好,他却从不曾这么认为。当时的曹子逍还只是贵人的位分,而曹子遥却是后来居上。弟弟独得君王恩宠,是位分比自己高的贵君,作为哥哥的曹子逍心里能真的平衡?
最起码,他沈思言做不到,也不相信曹子逍能做到。
“陛下,您先歇会儿,臣侍在这儿守着。”
“你也去休息吧。”献帝阖眼前,叮嘱了一声。
沈思言走出内室,便立即有宫侍上前扶他。
就在这时,有人闯进了尚隆宫。
沈思言扫了一眼闯宫之人,沉声质问:“四皇女,这么晚了,你带人来此不怕惊扰了陛下?”
李璟轻笑,言道:“父后,儿臣来给母皇请安。”
“陛下已经歇下,你在此磕个头便退下吧。”
李璟笑声渐大,“父后真会说笑,您觉得如今这形势如何?”
“本宫毕竟是男子,久居深宫,看不懂什么形势,只知你们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是嫡父。”沈思言云淡风轻般的说。
李璟略带嘲讽的说:“不愧是父后。”
没了沈思言的阻拦,李璟径直走进了内室,跟着她一起走进去的还有随她闯宫的守卫帝都内外的三位将军。
沈思言犹豫了两秒,继而也走进了内室。
献帝不停的咳喘着,怒视着这个女儿。
沈思言忙上前扶起她,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
“孽女,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
“母皇还是少说话吧。”
献帝冷哼:“名不正言不顺,你以为自己能成事?”
李璟但笑不语,眼神很是轻蔑。
这时,陈文则来了,站到了李璟身侧,然后向献帝和沈思言行礼。她们什么也不用说,这情形已经说明了事情。
献帝怒瞪着她,气急攻心。“你…你……”
“母皇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献帝没理她,拉着沈思言的手愧疚的说:“言儿,你和珏儿要好好的。”
“母皇还真是心疼父后和大皇姐。”
献帝把目光转向她,“孽女,你以后若是敢伤害他们,朕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饶你。”
李璟知道献帝是放弃了,可她却不想就此罢休。
“母皇,儿臣前些日子查到了一件往事,说来可真有趣得紧。”
听闻此言,沈思言的脑袋里咯噔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安。
果然,只听得李璟言道:“原来当年曹贵君头胎产下的并非是一个死婴,而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女。”
“你说什么?!”献帝又咳了起来,她知道李璟在这个时候没必要对自己说谎。
“她就是五皇妹。”李璟淡定的扔了一个惊天炸雷给献帝。
献帝怔怔的松开了握着沈思言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沈思言的面庞上难得露出了一丝慌乱,“陛下……”
“朕想听你亲口说。”
沈思言与她对视了数秒,轻轻一叹,道:“是,珩儿是曹贵君所出。”当年,他假装有孕,产期和曹子遥相近。待曹子遥生下皇女后,他便用从宫外找来的一个死婴与之对调。做这事的是他最信任的贴身侍从,而其他知情人已全被处置。李璟能查到此事,必然是已向沈家下手了。
“珩儿是遥儿的孩子……”献帝闷声低笑,眼里蕴满水雾。遥儿,她一生挚爱之人,原来珩儿是他所生,是他的孩子……
献帝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她愧对心爱之人,没有保护好珩儿,更是一直刻意忽略了容儿,他们的儿子。当年曹贵君生李玉容时难产而亡,献帝将儿子扔给曹子逍,晋了曹子逍位分,便从此不再过问。一个不得女皇关注,且没有生父的皇子,他在宫里的难处可想而知。
良久,献帝才叹道:“朕竟然看错了你这么多年。”
“当年曹贵君宠冠后宫,已然影响到我的地位。为了珏儿,为了沈家,我不得不那么做。”
献帝沉默了半晌,徐徐言道:“朕并不曾有过废后的打算。”
“后来我知道了,所以一直将珩儿视如己出。”
献帝想起珩儿过世时,沈思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模样,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李璟默默看着他们,见献帝神情稍霁,便继续言道:“五皇妹从小就身中奇毒,父后可要向母皇说说那是什么毒?”
沈思言狠狠瞪了她一眼,终于明白李璟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是!是我给她下了毒。不过,那毒若没有药引,是不会发作的。”说到这里,沈思言对脑中灵光一闪,继而拿手指着李璟。“是你!是你给珩儿用了药引,对不对?”
李璟无所谓的耸耸肩,言道:“不管药引是谁下的,可毒却是父后先下的。”
沈思言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注意到献帝悲愤欲绝的神情,他仔细回想着一些往事,突然恍然大悟,言道:“我终于明白了,卢歆宜是你的人,药引就是他下的!”
李璟不禁赞道:“父后果真是聪明人。”
沈思言知道大势已去,略显颓废的跌坐到御榻上。
没过多久,钟声敲响,献帝驾崩了。
再然后,四皇女登基成皇,大皇女病逝,沈太后迁居西山慧慈庵,二皇女和三皇女相继在封地造反,与李璟的新朝廷形成了三足鼎立的趋势。
然,无人知道,有一缕孤魂一直冷眼旁观着他们的所作所为。
李珩飘去了皇陵,她在献帝灵前磕了个头,继而找到生父的陵寝,以游魂之姿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
那夜,她的魂魄一直守在尚隆宫中,默默陪伴着她的母皇与父后,也因此知道了关于自己的秘闻。
原来她是曹贵君的亲生女儿,原来她心爱之人包藏祸心,原来她从小就身中奇毒……
她淡淡的抬头看向天空,烈日当空,她的魂魄竟没有感觉到不适。就跟她没法投胎转世一样,她想不明白,便也不再费神去想。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她心里有怨有恨,却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回首生前往事,她发觉自己的这一生竟是浑浑噩噩,无所作为。
她飘到了李珏灵前,像个孩子一样随意坐在地上。
“大皇姐,你现在在哪里呢,是否已经投胎转世?活着的时候,我们俩关系最好了。你知书达礼,学富五车,而我顽劣不羁,不学无术。每次我闯了祸,都是你替我善后。说起来,我还真不是一个好妹妹,明明你身体不好,不宜劳神,可我却总是让你操心。如果下一世我们还能继续做姐妹,我一定做个好妹妹,不仅不再让你为我劳心伤神,而且还要为你分忧解惑。”
她垂首沉默了半晌,继续言道:“大皇姐,你知道么,其实我们不是嫡亲的姐妹,我是已故曹贵君的亲生女儿。我恨父后心狠,怨母皇不能好好的保护我和父妃,却唯独无法怨恨你。你虽是那两人的女儿,可你对我的照顾却是实实在在的,总能让我感到温暖。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你本就没有任何错,你当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我又岂能迁怒于你?”
她在李珏灵前不断的低声诉说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顶上倏的出现了一道柔和的光束,且有越来越强的趋势,最终将她完全包裹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