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小宁,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山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莫苧这才反应过来。
“噢,你说什么?”
“小宁,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这样的态度,对待伤患是极为不尊重的!”江山磊指着莫苧正在包扎的病人。
本来是伤在手臂上,但是绷带已经缠到脖子上去了,病人更是一脸惊恐。
“抱、抱歉······”莫苧立刻手忙脚乱地将绷带拆开。
“你这种状态怎么能当大夫?要知道,这几天可能就有一场恶战要打,那些重伤的士兵还能被你这样折腾?”宋炎语气嘲讽地说道。
这话虽然毒了些,但是说的也在理,江山磊破天荒的一脸赞同。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一定好好反省······”莫苧把绷带系好结,然后收拾东西神情落寞地出了营帐。
江山磊宋炎面面相觑,一脸不明。
无云的夜空能看见闪亮的启明星,银河也十分明晰,远处升起篝火的炊烟,莫苧哈出一口气,白雾迅速消散在了空中。
有一个夏日闷热的夜晚,莫苧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去了院子中乘凉。月光倾泻,蛙声蝉鸣,还有阵阵怡人的花香,她站在院中,看到莫三坐在石凳上,正仰头看着天。
她笑着走上去,拿着手中的蒲扇给他扇风。
“你不是最招蚊子么,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那时候,他的声音还带着些糯糯的童音,听着煞是可爱。
莫苧在一旁坐下,一手给他打扇,一手支着下巴。
然后她就教他认星星。
“那是北斗七星,像个勺子一般,看到没有。”她指着某处,少年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模样很是认真。
“那是天狼星,呐,那是文曲星···诶?应该是文曲星罢···听说,文曲星是状元的星宿······人死后呢,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地上的亲人······”
“骗人。”赵初桑赌气一般不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说说,我没骗过你一次吧。”
“爹爹和娘亲也在看着我吗?”他又在星空中寻找起来,似乎要证明什么。
“是啊,姑姑也在看着你啊,从今往后,都会一直注视着你,不用担心。”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他目光柔和了许多,盯着星空,牵了牵嘴角。
而今,他肯定是不信这些了。
后来,莫苧又见过那位小姐两次,她打扮成小兵,跟在将军的身后,目光爱慕地注视着赵初桑的背影,一行人从莫苧的帐前走过。还有一次,穿着盔甲的赵初桑,将她送到营口,两人依依不舍······
而她,更多的是想起从前的莫三,那些都有些模糊的记忆,突然间清晰起来。
这个与她处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隔咫尺的莫三,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同时,还有些陌生。
有一天夜里,突然就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号角声、鼓声,莫苧惊醒过来,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穿衣。
“快点、快点!”不断有人催促。
莫苧胡乱套好冬衣,跟着他们行动。
莫苧在人群中穿梭,不断有小队的士兵拿着武器从她面前跑过,她紧紧跟着江山磊,眼神却四处搜索,希望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快点为他止血!”
“药呢!快点拿药过来!”
医所已经挤满了人,叫唤声,哀嚎声,混乱得像是在甩炮仗爆竹,莫苧匆忙地扫视一遍,没有看见受伤的莫三,万幸。
莫苧被分配到了其他营帐,照顾一些伤情较轻的士兵,不用看见那么多血淋淋的伤患,她也松了一口气。
她很想开口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前线的情况怎么样了?莫校尉有没有受伤?他······话就卡在嗓子眼,她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伤兵们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这令她觉得有些羞愧。
接下来,是天昏地暗的两天,莫苧基本没睡过觉,进食的时候也是头昏脑涨的,不断有伤兵送进来,哀嚎声都令她麻木了。
终于包扎完最后一个伤兵,莫苧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胡乱喝了几口水,塞了半个饼,掀了被子就躺床上睡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士兵进来挨个摇醒他们,说又有一批伤兵送回来了。莫苧听的迷迷糊糊的,被窝也没怎么睡暖,于是便翻身起来了,眯着眼挎着药箱跟着士兵走进了一个帐篷。
帐篷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站着十来个人,莫苧利索地放下药箱,挽起袖子,挨个给他们看伤上药。
“嘿!大夫,快来给莫校尉先看看。”有人撩开帘子便冲着背对着门的莫苧喊道。
“一点小伤不碍事,先给弟兄们弄完吧。”淡漠的嗓音传来,似寒冰一样冻住了莫苧。
此刻那点点恼人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莫苧只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举一动也颇不自在,虽然没有回头看,但那灼人的视线,确实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
要不要转身?她微有些抖起来。
因着赵初桑来了,呼痛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比起其他帐篷来,这边简直算的上安静,一时之间,这个窄挤的小空间,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莫苧的余光瞥见赵初桑站在身后的床边,一手捂着胳膊。她尽量用背对着他,整个人也佝偻许多,动作显得十分僵硬。四个···三个···两个···余下的人也越来越少······
“好了。”莫苧将绷带缠好,拍了拍被子示意。
她长吸一口气,转身走到赵初桑面前。
“来,到这边坐下。”莫苧拉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往一旁空着的床尾走去,她没有抬头,没有去看他的脸。
身旁的人像是呆了,任她拉扯,一把被按下,重重的坐在床板上。
他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脸,良久才不敢置信地喊出:“姑姑······”
一时间,莫苧僵住了,屋内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哈哈,莫大人认出我了呢,我们以前一个村的,谷谷、谷谷,我的小名,布谷鸟啊,我喜欢布谷鸟···哈哈······”
莫苧干笑着,然后用手肘轻撞了一下赵初桑的胸膛。
他盯着她看,尽管神色已经恢复如初,双眸中却还是带着许多复杂的情感,两人谁也没有再言语。
她剪开他和着血肉糊在一起的衣物,这两天处理了那么多的伤口,比这更严重更骇人的都有,却都不及此刻她内心的激荡和难过。
简单地清理一下伤口,再敷上药,明显看到他皱起好看的眉,咬住了下唇。
“疼吧。”她轻轻说道,呼出的热气就在耳边,让他觉得瘙痒难耐。
“不疼。”他无视自己额头渗出的冷汗,低声说道。
按着绷带的手用力了几分,压住伤口的正中心,然后满意地听到他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他淡淡笑了起来,一点也不恼怒她的故意为之。
“我幼稚?”莫苧冷哼两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
就和五年前一样,到底是谁幼稚呢?
一个宁死不肯承认疼痛,一个故意按压伤口,逼迫他承认。两个人像是走在一条圆形的长廊里,一个在前面跑着,一个在后面追赶,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也不会站在一起。
“好了,这几日伤处不要碰到水,记得按时换药,暂时也不要舞棍弄枪了,还有要忌口,辛辣不食······”
连医嘱都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他没再皱着眉嫌啰嗦,她也没有愤愤然转身就走,或许,这些都是改变。
赵初桑侧脸看她弯身收拾东西,这个记忆中总是柔柔笑着的女人,比起初见时,已经消瘦了许多。宽大破旧的灰黑冬衣套在身上,头上戴着脏毡帽,露出一些燥乱的头发。脸色过于苍白,嘴唇也不再是记忆中殷红的颜色,而是浅浅的粉······她以前总喜欢喊自己‘三儿’,然后举着红艳艳的糖葫芦,笑的狡黠······
莫苧收好东西,没再看他一眼,出了营帐。
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她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既然两人都相认了,她也没必要再躲着了,有几次看见马波涛都没喊他可真是快憋死了。
莫苧回到营帐,继续拉上被子就睡。
等到睡醒的时候,天都黑了,营帐里就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不少床铺上都睡着人。
她坐起身,准备去澡堂沐浴清洗一番。
或许是她收拾衣物的动静大了些,隔壁床浅眠的江山磊也醒了过来。
“我去出恭,顺道一起走罢。”江山磊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
“娘的,冻死个人啊。”一出帐篷,江山磊牙关便打起颤来,缩着肩膀搓胳膊。
“还没下雪呢,要是下雪了看你怎么办。”莫苧笑了起来,打趣道。
“你还别说,真到了下雪的时候,你尿个尿都能给你冻住了······”
莫苧一听,整个人都尴尬了,也不好再接什么话。
正低头走着,一旁篝火堆站起一人,走了过来。
“莫、莫校尉。”江山磊看清来人,立马收起笑容,恭敬行礼。
莫苧没行礼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对方。
江山磊就奇怪了,不明所以。
“你自己先去罢,我与莫校尉是旧识,两人聊一聊罢······”
“噢,那行,我先过去了······”江山磊低头行礼,走了几步了,还回头过来看。
“你一直在等我?”莫苧跟着赵初桑走到篝火旁坐下。
赵初桑没有回话,眼神盯着明黄的火焰。
“你要去做什么?”他见莫苧拿着布包,像是提着行李的样子。
“噢,趁着没人,去沐浴清洗一下。”莫苧扬了扬手中的衣物。
“你来多久了?”他低低问道。
“恩?噢、没多久,还不足月呢。”
“胡闹!你一介女流怎敢擅自跑到军营——”他声音高了几分,说着又刻意压低了下去。
“将军的千金不也公然进出。”莫苧颇不在意,语气还带些不满。
“你——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不管如何我是不会走的。”
“姑姑,算我求你了,这两日就收拾行李走罢。”
“不,我就要留在这里,你好好的,我就远远看着,你受伤了,我就给你疗伤,你······”
你若是死了,我就带你的尸骨回去,我要也死了,我们两个就死在一块。
“打仗不是儿戏,刀剑无眼,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你这不是在帮我,是在害我。”
莫苧睁大眼,感觉堵了两天的鼻子有些发酸。
“从小到大我都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你还是尽快回刺槐谷吧······”
“我从来都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更不想让你困扰成为你的负担,但既然你已经这样觉得了,那好,我听你的······”
“过完年我就走。”莫苧抬手揩去两颊的泪水,站起身头也不回。
还想反驳的赵初桑也来不及说什么了,只得作罢,虽说还有半月就是新年,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