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1 / 1)
终于过了难捱的冬,渐融的积雪下长出了嫩绿的新芽,人间显得一派生机。流民尽散,三三两两回故乡去了,没捱过这个冬的,便永远留在这里,埋在了冰冷的地下。
细雨纷纷时节,莫苧在前走着,赵初桑在后面离的有些远,默默看着莫苧小心避开水坑,却还是将一双素净的布鞋弄的脏污。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处在变声期,颈间长出小小的喉结,人也变得越发深沉阴郁。
莫苧没回头看莫三,心里却暗暗思虑,正失神间,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
“莫、莫大夫!”不远处田头跑来两个挽着裤脚一身泥巴的农夫,一边振臂高呼。
莫苧想着怕是有人生病了,赶紧小跑了过去。
赵初桑呆了一瞬,随即跟过去。
“刘老爹本来插秧插的好好的,忽然人就栽了下去,又翻白眼嘴里还吐白沫子,喊也喊不应”帮忙的农人一脸担忧。
“怕是中风了,先将老爹抬到田埂上。”莫苧赶紧放下药箱,翻出银针。
满脸糙胡子的刘老大和农人合力,手忙脚乱地将一身泥水还陷在田里的刘老爹抬上田埂,莫苧一身素色衣裳也被蹭得又脏又乱。
赵初桑默默看着,又被围观的人群挤在了最外面,只觉得心里直发堵。
莫苧皱着眉施针,众人也皆是屏息凝神,掐了好一会人中,刘老爹才缓缓醒来。
莫苧长吁一口气,神情舒缓欣慰,叮嘱刘家人要老爹多注意休息,太热的天气就不要做农活了,还有饮食上要忌口,平日多喝一些鱼腥草、甘草熬的凉茶······
刘家人千拜万谢,夸了莫苧好一会。
刘家人扶着刘老爹巍巍颤颤地走了,莫苧跪在泥草上收拾东西,赵初桑站在一旁,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渐暗,空气潮湿又沉闷。
一旁有个瘦弱的老头凑了过来,蹲在莫苧身旁,又瞟了赵初桑两眼,粗噶说道:“莫大夫。”
赵初桑望了过来,眼中尽是防备警惕,仿佛老头若是敢有任何恶意,他便马上冲过来踹飞他。
“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不爽利吗?”莫苧淡笑。
“老头子看你是菩萨心肠,才来跟你提个醒,那个男娃子······”老头又抬眼看向赵初桑,旋即又低头看向草地。
“实不相瞒,我以前也是个算命的,师承‘遂乾先生’,但是勘破天机,那是要折寿的,我师父死的早,他死了之后我也就看开了,大富大贵不如平平安安地活到老,于是就没干这事了,也只给自家的人算算,看看面相,我也没哄你,老头我面相看的那叫一个准······”
“老人家,您有话就直说吧。”莫苧合上箱子,准备起身。
老头瘦如枯枝的手却紧紧拽着她,压低声音道:“你就别和这男娃子走太近了,他面有凶相,身带戾气,父死兄亡,自己以后也怕是不得善终的。”
莫苧皱眉:“老人家,我也是孤苦之人,父死兄亡,那是否和我亲近的人也都会被我克死?”
“不、不、不,你行医救人,做的是善事,日后必会苦尽甘来,生活无忧,但是你看那男娃子,相由心生,若非心中有着太深的执念,满腔的怨恨,又怎会有如此凶相,他要造的,可是杀业啊!你若再和他的命途纠缠不清,也会连累自己的。”
莫苧转头看了莫三一眼,凶相?莫三看着冷冰冰的,只觉得不好相处啊,也算不上凶恶吧?
赵初桑察觉到她的视线,锐利如鹰的目光注视着两人,莫苧赶紧装作无事把头撇开。
莫苧沉默了一会,问道:“若是引他向善,能否改命?”
老头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觉着能做到,倒也无非不可,老头也可以为他算一算。”
“命格难改,若是你想明白了,就听老头我的,若是非要改命,不如先带着他的生辰八字来高家胡同来找我。”
“老头我就先走勒。”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头一边念着一边摇着头走了。
赵初桑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些什么,只是见那老头走了,许久莫苧还瘫坐着发呆,一时有些不耐地走过去。
“怎么还不走?”赵初桑眯着眼没好气地问道。
好一会莫苧才回过神了,也没抬头看他,反而将视线停留在田埂上,不辨悲喜地说:“大约脚有些麻。”
“能站起来吗?”
“能的。”
“真是麻烦。”少年嫌弃的声音传来,莫苧刚想抬头看他的表情,面前就蹲着一个修长清瘦的身影。
成长期的少年,身子抽高得飞快,骨架颀长,却又清瘦,看着总觉得有些脆弱。
“我自己能走的,再说,你现在还背不了我吧。”莫苧咕哝道。
她没看到面前的少年身子一僵,随后也不执着,便又站了起来。
再然后,一只带着薄茧和红肿的手掌伸在她面前,莫苧一顿,才手忙脚乱地把药箱的带子递过去。哪知手被他攥住,有力一拽,她便被拉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还跌进了赵初桑的胸膛。
莫苧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几步远,方才鼻息间萦绕的气息让她心跳加速,仿佛被刺痛了一般。
“回、回去了。”莫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低头拍着身上的草屑,不敢看赵初桑。
两人走了一段路,赵初桑突然问道:“方才那老头和你说了些什么?”
“啊?噢!没、没什么啊,就是问我如果长期下俐干燥疼痛,该吃些什么治······”
“咦——你们大夫还真是···恶心······”赵初桑联想到那老头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样子,还真是信了八分。
“是、是啊、哈哈、哈哈”莫苧没有还嘴,反而干笑起来,赵初桑倒觉得有些奇怪。
“好了,快些走吧,吃饭该迟了,小心点别踩蛇啊。”莫苧看到赵初桑像是探究般地一直盯着自己看,只得推着他,催促着快些走。
春花枯萎,桃红瓜青。一起走过下雪的路,一起走过叶落果熟的林荫,两人之间偶尔打闹,偶尔亲密。莫苧表面相安无事,心里却像是梗了一根刺,每当看见淡漠又努力的赵初桑,总是很难受。
直到两人离开武馆。
那是中元节之后几天,蒋英收到了一封信,急急忙忙找莫苧回来。
信是从刺槐谷寄来,写信人是“朱释”,即蒋英的师兄,莫苧的师伯。信上写到,希望蒋英能重回刺槐谷,重振师门,再者绞杀叛徒,清理门户。
莫苧倒是没有料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同门尚在人世,一时也有些激动,倒是不知道朱释逃生的详细情形。
蒋英有些为难,虽然师恩深重,大仇未报,但他早已脱离刺槐谷,而今生活稳定,怎么能再去过那刀口上讨日子的生活。
莫苧想了一天,最终决定带着莫三回刺槐谷,与蒋英一说,蒋英也希望如此,虽然有些不舍,但目前看来,这样安排,对大家都好。
赵初桑对此,并不表态,离开武馆去刺槐谷,即将开始一种新生活,那么,现在的宁静生活就会被破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犹豫。
事情敲定之后,莫苧便开始准备离开,许多乡亲父老知道莫大夫要走了,约着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走的那天,天蒙蒙亮,清晨的风十分凉快,蒋英提着包袱站在门口,身后宁翠抱着蒋欣梅,蒋欣梅哭闹不止,宁翠哄了好一会。莫苧背了不少东西,赵初桑也背着一个竹篓子。
不少交好的乡邻前来相送,赵初桑在武馆还有私塾的几个玩伴也站在一旁,大伙脸上皆是不舍。
“好了,大家都不要送了,我们走了啊。”莫苧接过包袱,笑着说。
赵初桑看见她红了眼眶。
“路上小心,有什么事就报咱们武馆的名号,别让人给欺负了。”蒋英声音有些哽咽。
“好,你们自己也注意身体,争取快点给彤彤生几个弟弟妹妹,我们再回来看你们。”
“好,有空就多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蒋英摸了摸莫苧的头,笑了起来。
“恩,一别江湖,来日方长,保重。”
“保重!”
莫苧走出人群,赵初桑转身跟上,转身的那刻,最后再深深看了一眼生活了近两年的地方,突然心生恐惧和许多不舍。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呢?
赵初桑快步跟上莫苧,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在渡口搭上一艘客船,走水路到怀州,再走上半个月,就能到刺槐谷。
莫苧站在船头,看着秀丽的江南风景,一时还有些惆怅,仿佛许久已经没有出远门了,那些在江湖上流浪晃荡的日子好遥远,突然就惶恐不安起来。
赵初桑有些病恹恹的样子,因为莫苧情绪不高,刚开始也没注意到,等到拿了食物到船舱找他时,才发现不妥来。
赵初桑靠着船壁木板,双眼紧闭,脸色惨白。莫苧赶紧给他诊脉,试图唤醒他。
赵初桑早上刚出门还好好的,现在也只是有些心率过快气息不稳,不知是何原由。莫苧刚喊他两声,拽着胳膊晃了两下,赵初桑就猛地睁开眼推开她,冲了出去。
莫苧跟了出去,见他伏在栏杆上对着江水狂呕,便知道赵初桑是晕船了,这才放下心来,想起他是北方人,应该还没人教他习水性,晕船也是理所当然。
见他的狼狈样才刚笑出声,又马上心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