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四章 舞娘（一）（1 / 1）
金陵太白酒家里掌声雷动。只见大堂正厅有一方所在，比平地高了两个台阶，像是个舞台的模样，而一个女子却于台上舞得正开，身段颇耐看，姿态尤美，是以吸引了许多食客。只是看那女子舞姿并不像是中土所有，似是源于南疆，又有些波斯的味道。原来这里新近来了一位艺伎，生得容貌极美，技艺精湛。更可贵的是，且还颇有性格。自她来以后，不少贵公子想要攀交情，却都被婉拒。所谓婉拒，最是令人伤神，明明是不从，偏偏看来再努把力便能得手；更还有一类人，思忖这一介舞女能耐得几时？竟还是狂热之态不减。一时间，金陵城内风流子弟的街谈巷议茶余饭后总离不了太白酒店这姑娘前后。
却说这舞娘一支未尽，台板上却已扔满了银钱，其中不乏是有大锭的金银。台下人头攒动，竟不似是酒家，偏成了座销金窟的排场。却说一曲舞罢，姑娘微微颔首向人群致意，随即向旁侧招招手，台幕边上却有人拿上了桌凳，随即又拿了张琴摆好。台下的喧嚣也渐次平息下来，看这样子，姑娘的手艺却还不止跳舞一样。
却见姑娘缓缓地调理丝弦，这当儿屋里已尽皆静了下来，只听得调弦吱呀吱呀的声音。再听却还伴着落杯的声音，啪啪啪，颇觉刺耳。适才颇喧闹，无人注意，这下人们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落拓的年轻人栖于舞台斜对侧，正在把盏独饮，一杯甫尽，一杯又满，是以酒杯磕着桌子，声音甚是密集。
这时颇有好事之人想来管一管，忽然几声清越的琴声骤然升起了，好事者却也顾不得多事了。那男子却也知趣，这下忽然安静了下来，手持酒杯，眼睛眯起，却有些神游之色。
琴声响了数番，那女子却又引吭做歌，其辞曰：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所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一曲已毕，台下人却已如痴如醉，良久才掌声雷动。更多地金银扔上前去，女子照例颔首致意，不经意间微微一笑，却已让台下浪子魂飞天外了。这时旁侧闪出几个小童儿起来收拾台上的银钱，姑娘却抱起琴径自走向后台，看也不看。看来今天的演出已至此了。
这时忽有人扬声道：“姑娘留步。”
却正是那落拓汉子。“姑娘这曲《枉凝眉》极好。不知可否有劳再奏一遍？”
人群有喧哗声，多是讥笑。姑娘却温声道：“公子是外地人？”
汉子微微点头。
姑娘说：“怪道不懂我的规矩。”
“什么规矩？”汉子问。
不等姑娘说话，却已有人热心作答了：“姑娘三天演一次，只跳一支舞，唱一支曲子。想听，三天后再来便是。”
“哦。”汉子面露失望之色。
那姑娘却又道：“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破例，只要满足我一个要求便是。只是现在还没有人满足过。”
“姑娘不妨讲来。”
“说来也简单，只要送我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便是了。”
汉子楞了一下，心想，这话说来轻巧，可这周围的人看来不乏名门贵胄，送东西的定然不少，不过竟还没破过例。只怕这姑娘是刁钻的很了。
汉子推开窗户，一阵凉风吹来。眼见便要入冬，风已有些凛冽了。
他笑了笑，微微抬手，却见手里已多出一根树枝。叶已尽落，光秃秃地，看来似是酒家旁的老桃树。
这算什么礼物？
不过却眼见着那桃枝在汉子手里慢慢地转绿、泛青。绿芽鼓起，不久却又开出了一两朵粉色的小花。旁侧看热闹的人纷纷咋舌，汉子脸上微微泛起笑意，轻轻放手，那花枝却似被人手托着一般，缓缓插入姑娘发间。而旁边诸人却已经看得有些呆了。
“若何？”汉子笑说。
姑娘面上绽出笑容，可见极是满意了。
“不想公子是有大神通的人，小女子失敬了。自当聊备数曲，为公子佐酒。”
汉子道声谢，便又坐回酒桌。只是这次再不向前番，屡屡有人朝这边回望，人群中也有人悄声议论，汉子却也不以为意。
却说此时台上已经打扫干净，姑娘亦准备重操丝弦。
大堂慢慢地又安静了下来。
姑娘忽然又问：“公子知道《枉凝眉》？”
“小时候在金陵听过。”汉子漫不经心的说。
“公子可知道《枉凝眉》的典故？”
“望姑娘赐教。”
“多年前，”姑娘娓娓说道，“金陵有一钟鸣鼎食之家，姓曹。颇得了圣上恩典，威仪无边，后来不知如何，家道衰落了。这族中最后一位公子，唤作雪芹，便经历了这由盛入衰的大变故。曹公子后半生潦倒不堪，却偏有一副锦心绣口，于是便把这胸中块垒都写成了绝妙诗词。他过世多年后，才有一位唤作王先生的作曲名手，将他做的诗词都谱成了曲子。前前后后一共有十二首。《枉凝眉》却只是这起首一篇。”
“原来还有这样故事。”汉子沉吟道，“不知这套曲子姑娘可记得全么？”
姑娘道：“十二首一样不差，妾身倒是尽数学过。只是这曲调虽好，却极其悲凉，故而总不好在此处演奏，更没奏全过。”姑娘顿了顿，看那汉子听到此处一连注视着自己，目光极热切，便又说：“不过，若公子不忌讳，妾身倒愿意一一奏来。”
汉子忙起身拱手：“如此，则幸何如之。”
姑娘也便不再叙话，便将这套曲子顺序奏来。原来《枉凝眉》之前还有一首《引子》，与《枉凝眉》曲调相似，辞却不同。其辞曰：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演出这怀金悼玉地，红楼梦。
西门吹花再听到这调子，浑身毛孔都似张开了，只觉得浑身发凉，思绪也就随之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