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一 乱棋(2)(1 / 1)
女人的长袍随着她匆促转身的动作在地上低洼的水坑边交错成一片飞振的透明蝉翼般虚浮不定的光影,那些混着泥沙的污水被她衣角带起的气流扬起,却又被她轻盈巧妙的步履旋向另一个方向。
女人的长袍依然不染纤尘,脚下苍白如同神像下沙砾的地面却被溅起的泥水浸透成一片裹着层层累积尘埃的凹凸不平,这大大小小的坑洞映在女人黑纱掩盖下的一双通透如冰镜的蓝眸里就仿佛是在薄脆发亮的琉璃器皿里撒下了一把莹润细碎的黑珍珠,污浊不堪的景象却被那样波澜不惊的眼神洗涤出了清澈生动的质感。
远处仿佛不堪重负的黑瘦老马般沉沉似裹了铁蹄的拖沓奔跑声和独属于人的口鼻腔里才能交织出的一片苟延残喘声愈来愈近,克洛哀几乎能预测到下一秒那个被追杀的人喉咙里将会溢出的只有生命被蛮横攫取才能发出的不甘而凄厉的惨叫,想来必定是可以与阿鼻地狱中被业火焚烧着吞噬的恶鬼相媲美的程度。
只是不知道在阿富汗每天都在上演的无数场相似的好戏中,自己眼前的这场被杀者究竟会是老人、女人……亦或是孩童?
反正在阿富汗这场旷日持久的反恐战争中,哪怕只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你都得先开枪,然后才能知道打死的是妇女还是婴儿……
哪怕是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威胁,你都得先把刀子没进人的肌体里,人的身体在各式锋锐的冷兵器下总是像水分流失的豆腐一样随时都会支离破碎成令人不忍睹卒的几块,而唯有血喷溅到脸上的时候你才能勉强的分清你杀掉的究竟是敌方还是自己人……
克洛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令人每时每刻都像是一场无限循环噩梦的国度,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看到毛驴的尸体和人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血顺着它们碗口大小的致命伤口在地上汇集成分不清是驴血还是人血的殷红一潭时,首先做的是走过去合上毛驴始终黑黑亮亮纯净到像是没有眼白的眼睛,然后把它脖子上像小孩子一样挂着的护身符整理好,而对于人的死亡心底却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但她同时又很清楚,这是她的一场心理上的发泄,在父亲过世后她被无穷无尽的打理家业的繁琐手续和密不透风的从身到心的疲惫蛛丝般绵密的包裹,而她排遣掉这一切的途径也令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就是来到这个充斥着硝烟的硫磺味和浓腥血味的国度,在暗处窥探着有关生与死的一切,她知道这两者之间仅仅是羸弱的一线之差。
那剧烈的喘息和急促的奔跑声愈发清晰的撞击在她的耳膜上,她的瞳孔里尚未有人影浮现,却映出了一片扬起的尘土,她迅速闪进身侧的两堵墙壁压迫成的逼仄缝隙里。
而下一秒克洛哀就感受到了强烈的言灵领域的波动,同为混血种所产生的共鸣力让本不想找麻烦的她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
这并非是一场她意料之中的激烈缠斗,而是一场纯粹的一方对于另一方的充满了暴力美学意味的碾压。
男人的黑色大衣在他大起大落的动作中旋开一片混沌夜空般包含世间万象的开阖的弧度,却又仿佛携带着疾风骤雨的千钧之力向着猎物镇压而下,他手中紧握的黑色猎刀的刀柄上暗色的花纹映着他眸中怒放到瑰丽的璨金色反射出入骨寒凉的金属冷色……刀锋切入猎物喉咙的刹那细致轻慢的仿佛在斩断时光,却偏偏利落到在拔刀的瞬间就把喷溅到刀柄上的血滴一振而去,没有沾染上任何多余的痕迹。
克洛哀只觉得自己看的目眩神迷,连呼吸都被他这样优雅的杀戮之力漩涡般攥紧。
男人把猎刀收进大衣向着她的方向转过头的时候,她就倏然僵在了原地。
那张面孔异常清隽的眉宇和古典深邃的异色双瞳映的她眸光发颤,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男人衬衫下的肌肤大理石般的温凉触感,以及攀紧他线条清瘦肌肉却流畅的背脊时自己怀抱的空洞被彻底填满的记忆一瞬间像是年久失修松动的水闸般静默的流淌而出。
“帕西.加图索?”
她歪着头对着他勾起他乡遇故知般惊喜的笑意,虽然那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厚重黑纱之下,但帕西还是从那双不自觉延伸出小狐狸般娇媚狡黠弧度的眼尾看出了她此时的心绪。
“克洛哀小姐……”
帕西对着她微微颔首,感觉到她向着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自己身侧那股浓烈的血腥气都被她身上甜暖的奶香冲淡成了薄薄的一缕,他身体里绷紧的那根弦陡然放松了下来,很快充斥在他五感里的就只有一片澄净通透的属于女孩的柔软。
“很抱歉让您看到这些。”帕西歉意的对她勾起嘴角,不动声色的侧过身体似乎想要挡住身后那具惨死的尸体。
“别挡了,血都流到我脚下了……”克洛哀歪着头似乎觉得好笑,“在阿富汗这些情况我见得也不少。”
“您来这里……”帕西话问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的吞下了后半句,因为克洛哀已经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掌心此时一片丝绸般细腻的凉滑连带着他的心下都一片柔软。
“我来这里度假……”克洛哀看着他略微有些不自然的神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个国家气候宜人,环境不错很适合放松。”
帕西忍不住挑了挑修长的眉毛,他作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眉目线条舒展的很英挺又不失挨满了山光并水色般的清隽细致,克洛哀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调侃:
“意大利的男人都和你一样好看吗?”
没有预料中的一脸噎住的表情,对方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细长的手指和她并排而立,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克洛哀小姐从小到大都这么漂亮吗?”
他的语气悠悠荡荡,如同一只优雅的波斯猫不轻不重的在心尖上挠了一下,到最后被调侃的差点没绷住,让娇艳的绯色攀上双颊的反而是她。
但幸而她绷住了,看着他只是清凌凌的笑,身侧的人血勾勒成的诡异的图腾此刻映在她眼里却如同保加利亚盛放的玫瑰般妖娆生动,丝毫不在意那是强横的去剥离魂灵的残忍……在混血种的生存法则中,一切本该如此。
在阿富汗的最后一天,克洛哀是和帕西一起度过的。
她牵着他的手穿过满是残垣断壁,充斥着硫磺气味的街道小巷,自动忽视已经浸漫到这个国度每一个空气分子中的死亡的味道,她早已摸索清楚了这里不同功能的区域学会了如何在生死的夹缝中让自己过的更开心一些,她没有耗费多少功夫就到达了一条在本地人里备受推崇的“酒街”。
克洛哀熟练的向着街头的一家商贩抛下两枚硬币,她的动作干脆利落,金属清冷的光泽在帕西瞳孔里晃出星辰般亮银的虚影,回过神时克洛哀已经拿着两罐小小木质的盛酒器皿向着他抛了一罐。
“本地自产的伏特加,劣质酒……”
克洛哀拔开木塞深吸一口呛鼻的酒味却像是在吸进醇厚的酒香般的陶醉,
“胜在酒精浓度高,当地人都爱喝……你知道的,人们在战争中必须要借住点什么才能保住自己精神不灭。”
“一部分喝酒另一部分就吸食白.粉□□……我倒是觉得后者可能更有用一点。”
帕西也拔开木塞仰头灌了一口,只觉得自己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火,一时间从舌尖到喉咙都上只剩下气泡在烙铁上沸腾般的灼痛感,他只觉得这比起林纳达朗姆酒也是毫不逊色,小姑娘这些年的酒量还真是更上一层楼。
克洛哀看着他呛住的表情笑的更加开心,什么家族的使命冗杂的外交都在这一刻潮水般从她心上褪尽,只余他望着自己的瞳孔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温柔,一切都不言而喻。
他们在硝烟弥漫,子弹总是擦着心脏而过的隐秘逼仄的小巷里接吻,她感受着他快要把自己吞噬掉的唇齿间的炽热,而暮色四合时夕阳如血般诡丽的色彩把两人都苍白成一片清冷疏离的肌肤渲染成浓稠而张扬的艳色,仿佛是在肆意的可以焚毁一切的业火中抵死的相拥。
“我明天就要回北美了,不过我收到了你们加图索家一个星期后的宴会邀请。”
她在绵长而炽烈的吻后伏在他胸前喃喃,呼吸尚自紊乱。
“我会在那天会赶回去,手头的任务会尽快做完。”
帕西摩挲着她清丽细致的眉间,却又听她不怀好意的笑着调侃。
“就那么想见我?”她的尾音拉长,就透出点难以言明的暧昧。
“是啊……就是那么想见小姐您……”
他的声音轻的如同大梦将醒,他把吻落在她睫羽轻颤着拢尽一片浮沉着细碎清冰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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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般冷凝的翠色植物,澄澈的空气,从水池光裸如玉的鹅卵石上潺潺流淌而下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净水……一切的一切都交织成了一场别出心裁的交响乐,宴会中那一缕似有若无的小提琴华丽高亢的弦音反而被淡化。
克洛哀举着盛满香槟的高脚杯,抵在玻璃幕墙前对着室外一览无余的景色怔怔的发呆,那是一片葳蕤灯火零星着连成一片蒙了层雾的星空般闪烁不定的朦胧,映着没有一刻停止的半空中簌簌飘落的初雪仿佛掺杂着碎金的粉末扬扬洒洒,就让人恍如置身于童话梦境。
“克洛哀小姐不去跳舞吗……还是没等到合适的舞伴?”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线,大提琴的弦音般华丽而低沉如水,在撞进她耳膜的瞬间就和那缕本来已经被她忽视的小提琴的弦声天衣无缝的交融,一时间她只觉得满溢着风月琳琅般铮铮的清雅,刹那间扣动了她的心弦。
但克洛哀没有转过头去,只是看着玻璃幕墙上隐隐绰绰映出的清瘦高挑的人影,歪着头调侃:
“加图索家主太会摆宴了,竟然在温室植物园里折腾这么一出……”
语调里是压也压不住的笑意,好像随时都会有蜂蜜浇筑成糖晶的花朵层层叠叠从她勾起的唇角绽放。
“意大利的冬天算不上冷,下雪更是锦上添花,希望您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身后的男人突兀的作了结束语,克洛哀被他说得一个怔忪,迅速回过头去的时候却看见帕西那张带着宠溺笑意的面孔被冻得发青的苍白,而他穿的也不是晚宴的正装而是沾满了半融落雪的呢子大衣,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刚赶到。
“阿富汗的冻土怎么没硌死你呢……”克洛哀非常干脆的把手里的香槟朝着自己身上黑色的单肩夜礼服一泼而下,被细致描绘后更显精致如瓷人的眉眼漾出狡黠的笑意,“现在陪我回客房换件衣服吧……帕西.加图索先生。”
从植物园回到客房需要穿过落满了层层积雪的小路,克洛哀穿着单薄一直缩在帕西的臂弯里取暖,她脚上的罗马高跟鞋踩在冻成一整块毫无摩擦力的坚冰的路面上简直是一场灾难,一路上滑滑蹭蹭她也觉得莫名的开心。
“听到雪落下的声音了吗?也许我该把它录下来。”
“您喜欢听这个?”
“习惯而已……前些年我的脑子出了点事故也许是被门挤了,总之就是没了记忆听力也变得很差,我就把鸟雀的叫声录制在那种可以当老古董的录音机里然后调成最高的频率……一遍一遍的放着听。”
帕西意外的沉默下来,他仰头看见客房透出的幽微的灯火光亮,为自己可以结束这个话题而松了一口气:“我们到了。”
克洛哀很自然的攀着他的肩膀舔去他嘴唇上一片飘落的六角冰晶,觉得那透骨的寒凉冻得她牙齿发麻,帕西却觉得意外的温暖。
进到房间的时候,克洛哀就直接去浴室给帕西放满一浴缸的热水,倒好牛奶的浴液后拖着他去洗澡:
“我觉得你再不用热水泡一下血液流通都要不顺畅了。”
帕西并不打算拒绝,只是在她同样闪身进来关紧浴室门的时候有些讶异:
“您……”
“我也冻着了,来这里暖暖。”
克洛哀一本正经的耍流氓,眉眼在浴室清丽如水一样倾泻的光线中被冲淡成了通透的色泽,话音刚落就踮起脚吻住了他质感冰凉的嘴唇,轻轻舔舐几下就放开。
她伸手一颗一颗的解下他衬衫的扣子,丝毫不在意帕西的体温在她温缓的动作中逐渐滚烫起来。
“克洛哀小姐……”在她解开他皮带搭扣的时候他不自觉的伸手想要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却被她挡开,逐渐氤氲的水雾中他看不清她眸子的情绪,“这次我来。”
帕西浸泡到盛满牛奶浴液的浴缸中的时候,克洛哀终于翻身跨.坐了他的身上,她身上的礼服被水浸的湿透,这让她起伏精致的修长曲线一览无余。
她俯身在他唇上辗转深吻,滑腻的腿根摩擦过他赤.裸的小腹让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吧?”克洛哀让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契合的时候,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快要被焚烧干净,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颤抖到不.堪的语气问出的这句话,但她仍然收到了清晰笃定甚至如同轻而冷的刀刃般切开她一片混沌意识的大脑。
“我会的。”
帕西的指尖感受她赤.裸背脊冻牛奶一样的细腻,而炙热的欲.望即将让他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
他把手探进水里握紧了她因为浑身痉挛而绷紧的石头一样僵硬的脚踝: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