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深渊之初(1 / 1)
那大概是一座无论是轮廓还是色彩都晦暗的如同百年里沉淀了最潮湿气息的金属器皿中滋生出的泛着死亡气息铜绿的钟楼。
还未锈实的青铜大钟的钟摆在混沌灰白的雾气中艰涩的摇动,一下一下敲响的丧乱钟声夹杂着尖透如鹤唳的长鸣,凝聚出了浓稠质感的无色的阴沉。
压抑的氛围愈发如同铁钳的手指扼紧了她的咽喉……这里有人在举行葬礼吗?
克洛哀仰头看着积压着灰玺色云层的泛着诡异铜绿的天空,逐渐有同样泛着淡青色的雨水从云层缝隙中直坠而下,不是飘摇柔弱的细雨,而是带着晶体般固态的沉重。
克洛哀注意到随着雨水越坠越密,天空表层的铜绿渐渐淡去泛起薄茧一样的透明色,但是雨中金属的近似血的锈味却愈发的浓郁起来。
她浑身都被寒凉的雨水浇透,蓄的过长的头发一缕缕贴紧了发颤的肌肤,她冷的肢体都开始麻木到难以蜷曲。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她循着哪个方向找过去,都始终走不出这一场环环相扣的仿佛无解的梦境。
克洛哀有些自暴自弃的坐倒在地上,毫不在意柏油路被浸泡的淤泥般刺鼻的气味将她包裹,她抱着双腿开始哭。
她被冻的愈发苍白的如同细瓷一样的脸孔上没有表情,喉咙里也没有溢出啜泣的声音,她只是纯粹的流泪,大片大片的水泽从她的眼角汹涌滑落模糊了她原本的眸色,她把这当作唯一的排遣出恐惧茫然的途径。
“为什么要哭?”
声线清冷的男声在耳边悠扬,如同大提琴的弦音般华丽而低沉如水。
克洛哀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只觉得胸口窒息的恐惧感被最大限度的冲淡了,她潜意识里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冰冷的雨水不再劈头盖脸的砸在她的身上视线里出现一双被黑色西装裤包裹的修长绷紧的线条如同麋鹿般的属于男性的长腿,裤缝熨的笔直如线,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被人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那人的力气很大,一手打着一把英伦风纯黑色的伞一手扣住她细软的腰肢揽在胸前,因为身高的差距她的双脚直接悬空只能紧紧的攀着对方的颈子保持平衡。
她的目光游离在他握着伞柄的那只从苍白的肌肤到线条流畅分明的骨骼都漂亮的不可思议的手上……突然就有些怯。
“看看这个世界。”
男人再度开口,把手里的伞微微倾斜好让她看清楚仍在落雨的天空,天光越来越明澈晕染开水纹似的波浪,一圈圈漾着逐渐透出暗金的色泽,
“澄净之水将会剥落掉这层被死去的金属物腐蚀的外壳,你看它是不是越来越亮了?”
他的声音里带起点笑意,就更显得干净好听。
克洛哀对他话里的意思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仰头想要看清楚他的容颜。
可他也一直仰着头,始终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你在看什么?”克洛哀嗫嚅着开口,声音软软糯糯又因为含了怯显得很稚气。
“星空。”
男人的回答很简单,吐出的气息清凉如薄荷苏叶。
克洛哀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把头抬的更高了一些……她陡然睁大了眼睛。
男人打的这把纯黑色的伞从里面看过去,竟然是一片小小的深蓝交织着漆黑丝绒幕布一样的星空。
这星空是混沌的,像是飞溅的玻璃碎末在空气中倾泻出的冰凉的水银色。这星空又是旋转着变幻的,原本湛净的色彩在不知名光线的折射下又交织出一片琉璃□□,清光流丽的惊人美感。
“你是谁……掌管星星的神吗?”克洛哀突然笑了,又对眼前的景象感到讶异,说出的话孩子气的要命,让人一时摸不透她究竟是在调侃还是真的用孩童的思维在提问。
“不认识我了吗……克洛哀?”
伴随着男人冷清的听不出情绪的语气,他鼻腔中同样坚冷的如同化不开的阿尔卑斯山顶冻雪的气息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势向她压下。
他把吻烙在她细白的颈子上辗转,明明是寒凉入骨的冷却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的她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
诡异的疼痛在颈子上迅速的蔓延,冰与火交织着让她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十指如勾刺在他的皮肤里,看着那大理石质感的肌肤纹理上沁出一连串的殷红到刺目的血珊瑚珠子……依旧是死人一样冰冷的温度。
同时克洛哀也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孔。
他那张精致清隽的面孔上汪洋一样望不到彼岸的古典深邃的眸子映出自己惊恐到扭曲的面孔,一时间她只觉得眼前这张脸像是和很久以前记忆中的一张脸虚晃着重叠,荒诞的相似……这让她感到极度熟悉又极度陌生。
混乱的情绪一层压着一层重重叠叠的积淀在一起,仿佛是最坚硬的花岗岩。
“滚!”
她听见自己口中发出这个爆破的音节,随即身体被人轻巧的抛出像是放飞一只断线的风筝。
“回去吧……克洛哀,不要再回来。”
耳畔最后缭绕的声音恍惚间似乎褪去了坚冷多了一丝浅淡的沙哑,透着她听不懂的隐忍的眷恋。
与此同时,水晶棺材一样的长形器皿中沉睡的女孩,没有任何征兆的猛然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眼膜受到强烈的外界刺激还是因为过于用力的睁眼眼角迸裂开来,有暗红的血顺着她细长的外眼角倏然滑落,在她惨白的面孔上滑过散发着腥甜气味的痕迹……就像是能剧演员弄花的妆容。
随着液态的贤者之石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她的体内,克洛哀的身体开始极度扭曲的抽搐,她瘦弱的四肢痉挛成了一团又带着插.进心口的那根导管更深的没入心脏的血肉里。
她的唇齿不受控制的张开,浓腥的血箭一口接着一口的喷溅而出,在透明的罩子上怒出朵朵猩红玫瑰色,那些液体沸腾出的气泡仿佛掺杂了腐蚀性的硫酸。
“莱昂纳多!”守夜人的名字几乎是被昂热吼出来的,他在喝酒的间隙听到这雄狮之怒般的声音立刻就甩开酒瓶子狂奔到玻璃器皿前。
“这是怎么回事,最后一轮导入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昂热看着被克洛哀的血染透的罩子只觉得仿佛是经历了一场对野兽幼崽的屠杀,而隐隐约约透出了女孩肢体的姿态只能让他联想到阿鼻地狱中恶鬼道中被业火焚烧的魂灵,“她的言灵是君焰……本该更好的和火系的贤者之石相融……”
守夜人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目光却越来越亮最后如同强光刺透乌云般冲破瞳孔里积淀般的尘埃:“我们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吗?就这么看着吧……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昂热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浊气,他明白守夜人的意思,眼下停止或是不停止治疗,对于处在死亡边缘的克洛哀都是一样的,与其如此不如孤注一掷还有几分胜算,虽然稀少到可怜。
“治疗失败的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现在也许我们应该通知一下合法监护人。”昂热最后和守夜人对视了一眼,信步走出治疗室,不再去看那个现在被染成血红色的棺材般的器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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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满是粘稠荒芜黑暗却又狭仄的让人无法好好呼吸的房间里,这黑暗是有质感的,胶水一样快要把他鼻腔中的黏膜粘连在一起。
房间顶部旋转着打开了一扇天窗,彩绘玻璃的材质硬滑如同教堂里浮凸的马赛克,窗外有着淡青色的柔软的天光浮浮沉沉,却没有一丝是能透进房间里的。
但是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考虑如何从这个密室一样诡异的房间里挣扎出去,因为他在天窗下部的位置看到了克洛哀。
他没有看见她的脸孔,但是他就是知道这就是克洛哀。
克洛哀背对着他侧躺在地上,秀丽的螓首枕着一块灰扑扑的石板,漫卷长发轻拢如瀑。
她穿着一件露出整个后背的黑色裙子,背部的肌肤是细腻的羊脂玉色,如同丝绸般柔滑……她背部的骨骼极薄极美,线条柔媚的宛如出自最巧妙之手的精致雕琢,唯有蝴蝶骨的轮廓过于突出像是寒凉如水的刀锋快要剖开她纤薄的肌肤化作白骨的翼膜。
这美的诡异的场景让他下意识的向她走过去,似乎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好带她一起离开这里……他感受不到一丝她身上有关生命的气息。
她离他只有短短的几步远距离所以走到她身边也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一,二,三,四。
他在心中默数,然后向着女孩伸出手。
那裸.露的大片大片的素白肌肤在他接触到女孩身体的瞬间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在帕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那随时都要刺出般的蝴蝶骨的轮廓真的倏然割开了女孩的身体利剑般在电光火石间穿透了他伸过来的手。
他看着血液溪流一样从被骨刺贯穿的伤口中涌出,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只觉得浑身发冷。
“克洛哀……”他尝试着唤她的名字,却看见她僵硬的动了动,像是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一样陡然站直了,到唯有头部仍然软软的耷拉着像是已经被人拧断。
帕西看到她后背的骨刺越来越密集的刺破肌肤而出,逐渐的在她的背部交织成一片白骨的翼状物,同时青灰色的骨膜在白骨间穿插着疯长……她像是以人的身体为过渡的介质长出了一对属于龙族的骨翼。
随着“咔吧咔吧”的一阵响动,这个“克洛哀”终于对着他抬起头来,帕西只觉得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脸上属于五官的位置空白的令人心悸,像是一个还未来得及勾勒出表情的能剧面具,平滑的一片又有着镜面的质感,模糊的映出了他的容颜。
帕西的心脏陡然被巨大的惊骇攥紧。
他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壁炉里静默燃烧的类似于篝火形状的火焰,还有墙壁上牛头的挂饰和铁艺的家具。
瘦小的老人坐在他躺着的另一张长沙发临近的沙发上,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沉默而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帕西抬手简单的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迅速从沙发上坐起,脑海中一时间全是刚才那个几乎魇住他的梦境。
“我刚刚听见你叫她的名字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她是叫克洛哀吧?”
直到汉高的声音响起他才陡然清醒过来,他注意到汉高语气中的飘忽和微的躲闪。
“您的女儿我的妻子的确叫克洛哀,我很抱歉在这里睡着了。”
帕西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喉咙如同被烈酒烧灼过有着肿胀的疼痛,他的记忆停止在和汉高“谈一谈”的初始,那时候他拿出了克洛哀的血样和避重就轻的一些相关基因资料交给汉高。
“你可不是那种会随便睡着的年轻人,你的血统看着可不一定比我那个女儿好到哪里去……”汉高看着帕西右眼里此时融化黄金的颜色,想起他毫无征兆的昏厥,忍不住摇摇头。
“我是个活不长久的人,克洛哀嫁给我是我的过错。”帕西注意到汉高的“我的女儿”的称呼,心里明镜般意识到汉高已经把那份血样拿去化验,在现代科技如此发达的如今,确认亲子关系简直易如反掌。
“我从未听说过结婚也算是过错。”汉高似乎有些好笑,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帕西的脸上泛起歉意的笑容,接通了手机,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眉宇间晦暗的情绪倏然风云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