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誓言(1 / 1)
乳白色泽的牛奶羹盛在在镶着银边的细瓷小碗里散发着甜暖的香气,粘稠软糯的浸在一汪浮起的奶皮里,像是半融化的冰淇淋。
帕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一只银质的小茶匙挖了一小块送到仍然克洛哀唇边,看着她不情不愿的勉强吞下了一口然后就一把揪住他手里的茶匙不肯松手。
“必须吃完。”帕西不动声色的把她的爪子掀下去,对着她挑了挑修长的眉毛,“虽然有时候我觉得你大概是靠着喝空气维系生命,但是这显然不存在任何科学依据。”
克洛哀又被他塞了好几口,牛奶羹都积压在她嘴里把她的腮帮子都撑的鼓鼓囊囊的,她有些艰难的把嘴里的奶羹全部咽下去然后指了指他手里的茶匙:
“勺子真好看。”
帕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上拿的茶匙,茶匙柄部做成了别致的枫叶形状,叶子上的每一丝脉络都雕刻的清晰可见泛着微凉的银光。
“日本产的下午茶茶具,樱花形状的更漂亮,喜欢就都给你。”帕西淡淡的解释着,他看着碗里的奶羹已经被消灭了一半,觉得自己应该再接再厉……毕竟哄克洛哀吃饭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我吃饱了。”克洛哀在他把奶羹再次送到嘴边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肯吃了,头摇的像只拨浪鼓。
帕西看着她水色的一双大眼睛里漾开浅浅的涟漪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乖巧的像只撒娇的小猫幼崽。
他悠悠荡荡的在脸上漫出一个笑,低垂着眼帘遮住闪烁的眸光带着些慵懒的味道:
“不吃不行啊……因为这是结婚甜点。”
克洛哀瞪大了眼睛,她犹疑着开口:
“不吃会怎么样?”
“婚礼就不算完整了。”帕西抬起眼睛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克洛哀却瞬间被震慑住了,她极其缓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主动的端起剩下的半碗奶羹有些艰难的开始一口一口的吞下去,磕磕绊绊的吃完还用勺子刮了刮生怕遗漏下一星半点。
帕西看着她因为正在强压下肠胃的不适而抿紧的唇角,忽然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她微微张开手臂:
“过来吧。”
克洛哀立刻乖觉的蹭过去搂住他的颈子在他腿上坐好,感觉到他的手覆上自己纠结的胃部指尖的暖意丝丝入扣。
帕西看到她素白的裙摆在他的腿上花瓣一样层层叠叠的舒展,抚上去是凉滑如水的触感,他的下颔抵在她头顶的发旋上鼻间就传来她甜甜的奶香。
女孩的身体在他怀里柔软的像是没有骨头,掂在手上又是刚刚好的能够让他感受到她真实生命质感的重量。
帕西抱着她只觉得心底一片无声的静谧,这静谧像是透明没有形体的渗偷进他的心脏只让他觉得缱绻而温柔……在这个短暂的时刻他心理的防线悄然无息的崩塌,那些积压在身体深处的倦意都卸下了伪装在他的眼角眉梢水一样流淌。
克洛哀在他怀里待了一会就不老实的仰起头想去啄他的下颔,却被他先发制人的噙住了嘴唇。
她的嘴唇很凉,他就只是覆在那里轻轻摩挲着试图让它温暖起来……并不是平常那种热烈的吻,克洛哀的呼吸却越来越灼热也越来越紊乱,她向来没有血色的面孔在此时泛起异样的绯色,最后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一下帕西的嘴唇又做贼似的立刻缩回去,声音小的像是蚊子在哼哼:
“你到底亲不亲啊……”
帕西险些笑出声轻轻松开了她,却感觉到她温凉的手指触上了他的眼睛,她的睫毛微颤瞳孔里的光明灭不定:
“你是不是很累?”
“不累。”
帕西略微停顿了一下仍然选择这么回答,早就习惯了所有的疲惫和苦痛都一个人沉默的压抑在心里,即使现在身边多了能让他感到安慰的克洛哀……他也不舍得让这个本就经受了无数苦难的女孩子再去分担他的苦难。
他把她抱的更紧然后低下头去在她的颈窝里流连,薄凉的嘴唇擦过她纤细的锁骨似乎想找到一丝慰藉又像是无限的感慨,他声音轻的恍如大梦未醒,吐出的话语又浸漫了潮湿的斑驳雾气:
“为什么嫁的人一定要是我呢……我本可以给你更好的选择,你却选了最糟糕的一种……”
“因为我爱你。”比起他语调的飘忽不定,克洛哀却简单干脆的像是日本忍者手中锋利的小太刀,她的瞳孔里像是席卷来了一场风暴眸光剧烈的波动起来。
她攀着他的颈子开始吻他,吻他的嘴唇、下颔还有利落的颈线……
每吻一下她都像是承受不了他肌肤灼热的温度而控制不住的发颤然后说着“我爱你”,她不停的用嘴唇去触碰他一遍遍的重复着“我爱你”……最后却像是忍受不了这句她唯一知道的情话表达的单薄无力又像是怕帕西不能理解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干脆咬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帕西却并不反感她一遍一遍的重复那句话,她声声清脆,每说一次都像是系在屋檐下的青瓷风铃在摇摇曳曳……每一个字都砸进了他的心底。只是她给与的爱情太过用力也太过锋锐像是茹毛饮血的长刀,让他感到了刺入血肉的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温情的热烈的时刻,他再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而且几乎是没顶一般将他席卷其中……
你再等等我,就等一下,绝不会太久。
“知道结婚都要做什么吗?”
他由着她在怀里折腾了很久始终不作出任何回应,最后看着她委屈的快要张嘴咬他,才悠悠荡荡的问出一句话。
克洛哀只能茫然的摇摇头,她直到现在也只是懵懵懂懂的了解到结婚所具备的契约,大概……大概就是帕西再也不能扔下她了,他们将会陪伴彼此走向那个既定的死亡的结局。
“首先你得向我要一枚结婚戒指,不然看上去真的太傻了……”帕西揉了揉她的发顶眼里渐渐沁出温柔的笑意,“走吧……现在天还不算太晚。”
虽然挨过了冬天最严寒的月份,但是意大利的夜晚的温度仍旧低的让克洛哀觉得自己每呼出一口白雾都会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出细小的冰晶,阖上眼睛都能听见冰晶坠落的瞬间发出的清晰的碎裂声。
她被帕西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是冷的牙齿都在打颤,随着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好像她储存热量的能力也是越来越差,无论在家里的暖气中浸了多久只要出门被寒风一吹就会流失掉所有的热度。
帕西干脆张开大衣让她缩在他怀里慢慢的走,好给她提供源源不断的温暖。他本就比她高了一个头所以这个动作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不便,他揽着她的肩膀偶尔伸手揉一揉她头上压着的绒绒的帽子看着她不满的瞪他一眼……一时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温馨的不像话,而没过多久克洛哀又被他逗的简直像只炸毛的猫……就差上爪子挠了。
一路走一路闹,帕西恍惚间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褪色模糊成一片虚无的光影,视线里唯有克洛哀身上的色彩浅浅淡淡的犹自鲜活……白色的绒帽、浅褐的发、微蓝的眼睛,一切独属于她的特征映在他海蓝色的瞳孔里渐渐晕染成稀薄的颜料,随时都可入画。
磕磕绊绊的不知道多久才到达了目的地。令人意外的是,帕西带她来的不是什么名贵的珠宝店而是一家有些年头的手工定制的小店。
这家店的建筑和装修风格都和意大利的浪漫多情格格不入,是最纯正的中国民国风……房檐下悬挂的串串铜铃底部蜿蜒出深红色的流苏在风中摇曳作响划出妖冶散漫的弧线,正门素雅的青纱帷幕上用水墨渲染着烟雨江南,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真的有如丝的细雨飘飘渺渺的尚自朦胧。
克洛哀在法国时就喜欢中国匠人手工制作的小玩意,这下看到一样风格的店铺立刻就来了精神。
被帕西领着踏进店铺的时候,老板就立刻迎了上来。
店主是一个已经满头银发的中国老人,笑起来时脸上每一根凹陷的沟壑都昭示着岁月的痕迹,他的眼皮已经老化松弛微微耷拉着,但一双黑色的眼睛却依旧透着慈爱的光芒。
这是个难得的中国传统工艺的匠人,只不过因为娶了意大利籍的妻子才来到了异国他乡,在妻子去世后也不肯回中国就干脆在意大利开了这家手工定制首饰的小店铺……店铺虽小,手艺却精细的让帕西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帕西先生。”店主一眼认出帕西,看到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孩已经对两人的关系了然于心,脸上笑意加深,“妻子很漂亮。”
他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和新婚的小夫妻接触,这会让他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和恩爱的妻子……他的记性越来越不好,这能一遍一遍的提醒着他不能忘记。
“谢谢您。”帕西礼貌的点了点头,脸上微笑不变,“我来取之前订做的戒指。”
“请稍等一下。”店主转身匆匆的去取戒指,步履有些蹒跚。
“你什么时候订做的戒指?”克洛哀扶了扶头上有些歪的绒帽,对着他睁大了眼睛。
帕西看着她仰起的素净美好的面孔上一层细细的晶莹的绒毛,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在法国的时候就订下了,总觉得会有些用处。”
当初订下这枚戒指完全找不出靠谱的理由,一切都只能归结为鬼使神差……也许那时他只是想在离弃她之前给她一份完美的告别礼物。
戒指取来的时候装在一个精巧的雕花木盒子里,盒子内部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散发的气味都带着幽幽的木香。
帕西接过盒子对着克洛哀打开,里面黑色的丝绸包裹着戒指有着暗银色的戒托雕刻成荡开涟漪的水纹或是舒展的柳叶的形状,深红色的一粒宝石流转着绯艳的光华深嵌其中像是映照在湖心的血月,银光和着丝丝缕缕的血色浸漫开来。
并不是震撼眼球的那种珠宝却在精细别致里透着一股子灵气足以打动女孩子的心。
帕西取出那枚戒指忽然握住她的手像是之前一样半跪下来,眼神一瞬间放空像是冻结在时空隧道的尽头又像是看不到彼岸的汪洋大海,在克洛哀不知所措的眼神中微启嘴唇,语调虔诚的像是基督徒在向着耶稣祷告:
“我帕西.加图索自愿与克洛哀.古尔薇格缔结婚约,娶她做我的妻子,陪伴她直到命运的丝线将我们分开。”
他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眸光微黯,他刻意不去提死亡也并非是避讳只是他从未如此强烈的拥有了有关宿命的预感……将他们分开的也许不是命定的死亡,而他也不希望是死亡。
帕西站起来把戒指戴在她素白细长的食指上在上面落下契约之吻时时,克洛哀依旧怔怔看着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场面偏又欢喜的极力想要作出回应。
帕西伸手把她揽到怀里的时候她才渐渐的反应过来,耳边响起他低低的调笑声:
“我们回家吧,克洛哀……加图索。”
这一刻他身上的暖意几乎烫得她想要流泪,不知道是为自己补全的婚礼还是为她终究是抓住了生命中唯一的那点光亮: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