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对峙(1 / 1)
Chapter31对峙
他以前只是觉得像法国这样缠绵的国度,大概连雪都是缠绵的。
但是当那些六角形的透明冰晶纷纷扬扬的坠落而下的时候,还是有冷意刺透肌肤直接渗透进了骨髓。
帕西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栋别墅外面等待了多久……他的眉宇发梢、大衣的立领还有被凛冽的风扬起的衣袂褶皱间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那些零散的雪沫又在他的眼前簌簌飘落,让他恍惚看见那些通透如镜的冰花折射着尚自明亮的天光泛出七彩的色泽来。
帕西只是沉默的凝视着这朦胧华美的幻象,耳边不断传来细小的碎裂声像是一整块水晶瞬间爆出裂纹即将湮没成齑粉……就像是重要的东西消失前擦破空气挣扎着发出的最后的响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绷紧的神经。
他看着周围的景物渐渐的被雪掩埋同归于一片苍茫的白色,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塌陷下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黑洞,冷风倒灌进去也只有死寂的回响。
帕西不知道如果不是处在这种寂寥到无力的环境里,他还会在什么时候如此的想念一个女孩。
处在一个屋檐下但形同陌路的时候他对她没有过怜惜只有责任……怜惜她拥有她的时候他刻意的不去触及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也忘记了触碰她扎根在心头的伤疤以至于再也没有机会去抚平。
离开她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甚至认为自己为她开启了新生却又忽视了被他离弃时候她有多么虚弱,虚弱到那些人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就可以再次把她拖入深渊……作为实验品也作为工具。
他对她,从来都是“缺失”的。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从来都是“错过”的。
我对你从来无法做到最好,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感情……我只知道我拥抱你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敢用力,而心里的罪孽就是像发了疯一样的滋长。
这样小心翼翼的、上瘾的、像是吸食毒品一样的感情……我能把它称□□情么?我又敢把它称□□情么?
耳畔突然传来“吱呀”的响动,是老式的木门底部搓到积雪发出的摩擦声。
帕西抬眸看着别墅院落外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了藏在大衣下的奥古斯都。
他深深的呼吸着雪天湿冷的空气,可以感受到那份寒凉一寸寸的削薄了他的鼻腔薄膜随时都会割破那里的毛细血管渗出暗色的血来。
驼色的修身大衣,精致的鹿皮帽子,指间夹着的味道偏淡的雪茄,抬手低眉间慵懒但沉稳的气度……庞贝对着他站立的方向缓缓抬起头。
在看到庞贝那双熟悉的总是懒洋洋的但是总能洞悉一切的钴蓝色眼睛时,帕西没有丝毫的犹豫将大衣下的奥古斯都抽离,刀身在半空中划出黑色的弧线宛如暴雨将倾时天际骤现的雷电。
他没有拔出这柄黑色的猎刀而是选择了直接带着刀鞘挥出,指腹摩擦到刀柄繁复细致的花纹雕刻时他只觉得心头黑色的藤蔓在这一刻将他紧紧束缚沁出了腐蚀性的毒液。
他痛的发昏却又无比的清醒的看着这个男人英俊是像是雕塑的脸孔在自己的面前放大,又随着他挥出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奥古斯都挥出到向着目标爆射而下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如帕西所料,这一击没能损害到这个男人一分一毫,反而是他的攻击被另一种更加暴戾的力道格挡而下震的他虎口都在发麻。
庞贝袖口滑出的折刀在雪中反射出明亮到刺目的光华,因为冷兵器大力的相撞,折刀发出震颤的嗡鸣以一个极小的幅度极速的颤动着摇曳出了清影万千。
他看着帕西的目光有些微妙,在这样争锋相对的情况下却依然不紧不慢,开口就带了调笑的意味:
“以下犯上……你觉得你有多少工资够我扣?”
帕西渐渐的在唇角勾起一个薄凉的弧度,原本黯淡的眸光在瞬间擦亮,那是隐隐的带着某种渴求的甚至兴奋的光……就像是野兽独行于荒野之时突然遭遇了实力旗鼓相当的猎物。
“您为什么不直接炒了我呢?”
他突然放慢了动作,挑开庞贝折刀的节奏不复之前一击的干脆利落而是行云流水不急不缓的……随着他足尖点地旋开一个扇形的弧面,他手中的奥古斯都化作漆黑的掠影游龙一般蜿蜒出扭曲的弧线,暴怒的咆哮着在两人站立的雪地正中切开了一道极深分割线……甚至剖开了积雪下坚硬的冻土。
积雪在他们之间蓬蓬炸开,无数零星的雪沫纷纷扬扬带着残余的气劲像是锋利的刀片一样割在双方的面上,尖锐却清醒的痛感。
在双方的对峙中,庞贝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是帕西可以看见他藏在柔软衣料下的肌肉线条隐隐凸起,那里蕴藏的巨大的力量像是水一样流动。
帕西知道自己打败他的几率几乎为零,庞贝绝不是表面上那样放浪不羁的花花公子。在某种意义上,庞贝才是加图索家族最强的存在……无论是在权力的掌控上还是自身血统带给他的力量上。
落在他睫羽上的雪有一部分融化成了凉冰冰的水流进了他此时像是烧灼一样的右眼瞳孔里,烧灼的痛感没有减轻反而像是倒进了刺鼻的石油只能让那些火焰燃烧的更旺。
他从未想过要打败庞贝或者是忤逆“家主的意愿”,这与其说是一场挑衅倒不如说是一场“证明”。
可自己要证明的东西,这个男人不是早就看进眼里了么?
“你长大了……”
庞贝凝视他良久忽然叹息般的吐出这句话,他修剪干净的棕金色眉毛微微挑起,眸中的神色不知究竟是欣慰还是释然。
“我早就长大了……”帕西的语调很轻,轻的仿佛在梦呓,“只是您一直没有回头看看我。”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庞贝的视线定在帕西清隽疏离的眉目间,那里沉静的神色总给他一种无法抗拒的熟稔,总让他记起一个女人相似的眉眼,“我也一直都看着。”
“我从来不奢求太多,但是常常在想自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是不是只是一个没有来得及被抹杀的错误。”帕西的眉目间浮现出了温润乖顺的笑意,就像是虚心向长辈请教问题的后生,“我想您也许可以告诉我答案。”
“你是家族的神经中枢,从来不是什么错误……恺撒也需要你。”庞贝语调平淡,修长的手指拂去帽檐上的落雪,钴蓝色瞳孔里的光归于一片静谧光滑如镜面的映出眼前青年人的面孔,“你将会拥有一些与你相配的东西,那将是我对你的奖励。”
帕西似乎因为他这句话略微停滞了一下,旋即在脸上扬起恭敬的笑意,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单词的发音都优雅圆润语调又平和的像是在陈述最客观的事实:
“权力,女人……那些原定属于恺撒少爷的东西您当然不会让我拥有……”
他的话锋突地一转,字字冷冽如刀,刀光如水直要刻进庞贝的脑海里:
“但这并不等同于我配不上这一切。”
“我从少年时期开始经营的一切都以家族利益为重,我从不忤逆您的意愿也不曾违背家族的意愿……”
“您在我幼时就要求我熟读希腊神话,而希腊神话的基调和通识就是一切都难逃主宰一切的命运……我知道这是我既定的宿命,是命运给我戴上的枷锁我无意挣脱……”
“但无论如何都还是想请您明白,这一切都是源于我自身的选择而并非家族所断言的血液的卑贱。”
两个人都沉默良久,他们在呼啸的寒风中对视,目光极尽悠远漫长追溯到了飘摇的时空,只有密集的雪簌簌坠落的声音在他们的耳畔肆意的回响。
“因为那个女孩么?”庞贝忽然向着他迈出了步伐,眸色渐深,“因为古尔薇格么?”
“The uterus is available for use.”再度说出这串单词的时候帕西的眼中不再有震惊或是从心底滋生的绝望的情绪,只剩下了极浅淡却锋锐的讥诮,“如果是为了这个理由而保住最后一个古尔薇格,那么我宁愿她在阿富汗的时候就被彻底抹去……由我亲手抹去。”
“你不是喜欢她吗?”庞贝似乎有些微的诧异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又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似乎在陈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他重新摸出一根雪茄试图把它点燃,“天气真是太冷……”
帕西一时间怔在了原地,他大脑中的齿轮疯狂的转动着想要迅速的消化掉庞贝这句意味不明却又直白的令人震惊的话。
如果不是为了恺撒的继承人而保住古尔薇格,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你不是喜欢她吗?”庞贝收起手中的折刀吸了一口重新点燃的雪茄,一瞬间又是那个散漫不羁的英俊老男人了,他一字一句的重复这句话眼里浸满了笑意……是那种父亲看着长大了有出息了可以建功立业的儿子才有的宽慰的笑容,
“有时候我也想让你拥有一些东西……趁着还活着。”
“有喜欢的女孩就得泡到手,有想要的车子就得买回家……父亲为自己的好儿子做些事情在你眼里真的那么……不可饶恕么?”
随着庞贝的语调渐渐的明快起来,帕西突然意识到庞贝所做的这一切的目的竟然是他所不曾也不敢想象的……是为了他,为了早就在某种意义上被家族遗弃的他。
这也是二十多年来庞贝第一次称他为“儿子”,这个本该充满温馨和暖意单词在他的眼里早就成为了一个禁忌。
我从未想过我也是被您所在乎的,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和我的弟弟比起来就像是水滴和海洋的悬殊。
“你可是耽误我的约会了,”庞贝似乎有些懊恼脸上的笑意却更盛,“顺便我拦截了恺撒打给家族的电话,你的女孩现在在他那里。”
“庞贝先生,”帕西忽然唤他,在庞贝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手机把它按进了两人之间的雪地里,“我想我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正常工作了。”
他转身离开前忽然微微侧头,眸中带了点释然的温柔的神色:
“还有,谢谢您。”
庞贝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伸手从雪地里拿出那个手机,认出这是家族标配的工作用的手机而不是帕西的私人手机后,庞贝几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却漫出了无奈的笑意:
“哎哎……这是要罢工么,直接说休假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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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过低的室外温度,窗户玻璃上凝结了许多透明的冰晶,她眉眼的轮廓有些凌乱的映在那里被洗刷出了清透的质感,尤其是淡色的瞳孔就像是漾着水光的纯蓝湛净的宝石。
她伏在窗台前的身影是娇小的一团,浅褐色的长发丝缎一样垂落微微露出纤细柔白的颈子。
还真是越看越像发育不良的未成年少女,恺撒撇了撇嘴注意到她裸(和谐)露的手臂肌肤上那些因为打针而遗留下的淤青此时似乎更加严重了开始泛起乌紫的颜色。
恺撒知道这个女孩一定是有问题的,至少血统有问题……不然为什么这点伤就怎么都恢复不了了呢?这对于混血种的复原速度来说真是耻辱级的存在。
“不喝点红茶吗?”恺撒精致的骨瓷茶壶嘴上弥漫着醇厚的香气,“帕西大概很快就会来接你,你一直这样的话他大概会以为我虐待了你……背负上虐待女性的罪名对我来说真的是莫大的耻辱,尤其是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
没有人回应他的打趣,恺撒一时间有些挫败,这个女孩自来到了这里除了喝水什么都不肯吃,他觉得这实在是个古怪的女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而且并不讨人喜欢。
“帕西.加图索么?”
耳边陡然传来她细细的嗓音,恺撒差点把嘴里的红茶喷出来恍然意识到自己找到了突破点。
他看着克洛哀突然坐到他身边然后端起他的整个茶壶就开始向嘴里灌茶,她坐着这样不合礼仪的事情动作偏偏又是公式化的一板一眼的优雅,恺撒觉得如果再和她待下去自己恐怕就要怀疑人生了。
“女孩子可不该是你这样的。”恺撒等她灌完一整壶红茶苍白的脸上泛起浅淡的粉色时忍不住要和她说说道理,“应该让管家先生好好教教你。”
“他懒得教我。”克洛哀的眸光有些涣散,“很多年前他就懒得教我了。”
恺撒看着她一副随时都会被折断的细弱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感慨:
“你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子和什么最般配吗?”
克洛哀只是看着他摇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沾着雨露的鸢尾花和白蕾丝的裙子……女孩是不一样的也该用不一样的方式去对待,显然帕西这门功课修的并不好。”
克洛哀只是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骨瓷杯子里红棕色的茶液,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