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牵挂(1 / 1)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魇中浮沉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久才从药物作用下的深度睡眠中挣扎出来……她能记得的就只有最后一刻那股已经融进了她呼吸的薄荷味道倏然消失在了她的嗅觉神经里。
很累……真的很累……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的五感现在迟钝到几乎无法对来自外界的一切作出反应。
但是身体上的痛感却因为其他感官的封闭而被无限的放大。克洛哀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碾碎了关节又重新黏合起来一样,每一寸都爆发着刺透骨髓的疼痛。
她尝试着抬起手,但将将移动了一下手臂肘关节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爆响,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在这一瞬间想象着自己的骨骼被折断后以一个扭曲的角度软软的耷拉下来……大概就像是被扯断了引线的木偶。
但她仍然在拼命的尝试着挪动身体,每活动一下关节她都会条件反射的抽搐起来,冷汗渐渐浸透了她的额发。
克洛哀终于挪到床边的时候似乎耐心已经被耗尽,干脆松开了紧扣着床沿的手指让身体随着惯性直截了当的摔到了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动。
由于是正面着地,她可以感觉到自己撞到地上的时候肺部的血液被冷硬的地板挤压着几乎是在瞬间漫上了她的喉咙,那股浓烈的甜腥味呛在她的气管里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随着她咳嗽的动作她可以看见地板上喷洒出星星点点的液体在微弱的光线中浮动着暗红发黑的色泽,一时间唇齿间满是令她几欲作呕的血味。
她没有任何惊讶的情绪也没有因为咳出血而滋生的恐惧感,只是淡漠的抬手抹了抹嘴角残留的血液却发现怎么都抹不干净反而把血蹭的哪里都是,血液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固在她的嘴角或者是脸颊上粘上一层黏腻的血痂。
她把脸贴在木质的地板上,冷冰冰的触感让她的大脑清醒了一些,她没有多作休息直接挣扎着起身扑在了窗台上。
窗户没有拉上窗帘,她抬起头第一眼看到就是窗外满街的灯火葳蕤……那些绰约朦胧的各色灯火隔着双层的玻璃看过去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嵌着萤火的纸船,一艘艘的被风拂着向她悠悠荡荡的驶来……却又薄脆的好像随时都会被扯落成碎屑。
她细致清丽的眉眼映在窗户上又上被外层的玻璃虚化成一个极浅的轮廓,像是被揉皱的素描画的纸张。
克洛哀怔怔的看着自己在窗户上的影子,那张轮廓淡的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苍白脸孔此时正扭曲着有什么液体从眼睛的位置滑落而下然后在下颔的位置倏然消失。
她有些茫然的伸手去触碰自己的眼角却触到了一手的温热潮湿,她浑不在意的抹了抹可是就像是她之前擦嘴角的血迹一样怎么都擦不干净,她嘴角还在不停的渗出殷红的液体,那些簌簌滚落的泪珠从脸颊上流淌而下又混着嘴角腥热的血液全部倒灌进了她微微开阖的唇齿间。
舌尖又苦又咸又腥又甜的滋味几乎一瞬间刺激着唤醒了她的味觉神经,她不断的试图咽下从喉咙里涌出的血液……它们汹涌着漫出她的唇齿伴随着咳嗽的声音溅的到处都是。她的颈线上锁骨上手心里……她所有□□着的素白的肌肤都在此时被暗红的液体浸透,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纯粹的热烈的泼天的艳红色……几乎要灼痛她的眼球。
克洛哀依然没有对此作出任何情绪上的反应,好像这些血都不是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她只是沉默的捞起了放在窗台边的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那是帕西之前给她治疗用的药箱,是帕西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的身体因为承受不住这样大量的失血而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她的手颤的很厉害双腿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快要无法站立……她在失去仅存的力气后干脆的跪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体里溢出来的血液很快在她身侧汇聚成一滩滩凝固的黑红色。
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但还是一步一步的完成了她要做的事情,她一寸寸的把那个箱子严丝合缝的抱在怀里然后把脸颊贴了上去就像是在情人的怀里那样温柔而乖觉……
她恍惚间记起他怀抱的温度也记起他吻她时紊乱而灼热的呼吸,她记起把下颔搁在他佛罗伦萨白衬衫肩头衣料上细腻的触感也记起他揽着自己腰肢的那双手是多么的修长和有力仿佛可以为她撑起一整个世界。
她感受到怀里箱子冰冷的温度和凸显的棱角突然就失声恸哭起来,她哭的那么厉害喉咙里的呜咽声都模糊成一片不明的杂音,那些滚烫的泪水似乎要带走她身体里最后一点热度。
他清朗好听的声音此时在脑海中无限循环着……夹杂着她以前从未注意到过的眷恋和真实的温柔。
他说,“别怕,我在……”
他说,“你是克洛哀古尔薇格……我的……”
他说,“小克洛哀一直都那么漂亮……”
她在极度混乱的精神状态下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箱子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你别不要我……我保证我以后会更漂亮的,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害怕了……我保证,我都保证……
帕西,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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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没有直接赶回意大利,而是先去了一趟阿富汗。
几乎没有悬念,在短短的三天之内艾哈迈德那批人的联盟就在加图索家族给予的重压之下土崩瓦解,他们的交付工作做得缜密又完美连帕西都挑不出任何错处。
石油产业,黑市买卖,地下交易……帕西一一过目他们交付到自己手中的繁杂的手续凭证和按上了手印以此来认证的契约纸张,再三确认后才结束了这场交付程序。
他依旧是和上一次来到阿富汗时一样的高级手工定制西装大衣的装束,还打着精致的领带戴着宝石的袖扣……依然像是教养良好的只合适在奢靡晚宴上喝着香槟谈笑风生的贵族青年,但这次却没有一个人因为他优雅精致的外表而对他的能力产生误判。
他们不会忘记这个青年被美丽皮囊包裹下残酷冷血到几乎泯灭了人性的手段……虽然对于他们这种人,说“人性”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他们做过的泯灭人性的事情可能比眼前的这位青年要多出无数倍,但是至少在那些事情里他们是作为“施暴者”去享受施暴过程的,而在这个青年面前,他们却被压制性的力量定在了“受虐者”这个位置上……明明是同一件事情却因为所处位置的不同而导致了反应在身体精神上的感受天差地别。
在屋外投射进来的淡淡金色的阳光下,这个年轻人清隽的脸上绽开的笑容浅淡温雅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情款款,嘴角勾起的弧度礼节性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可是这笑容看在他们的眼里却古怪又令人悚然……毕竟没有人喜欢看死神或是修罗一类的东西对他们微笑,那只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命再次被悬在了钢丝上又被他轻描淡写的握在了手中。
唯一对帕西没有过多恐惧感的只有艾哈迈德一个人,在他们这批人的联盟首领里只有他一个混血种,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意大利人实力很强但是在他眼里这是属于混血种的实力压制而并非其他人眼中的属于异类的怪力。
他对于帕西心里只有不多的一点对于力量的尊敬,混血种崇尚力量,总是对比自己强大的同类心生敬畏。
在走完这场程序后,他甚至同帕西一起走出了屋子,毫不避讳的递给帕西一支烟卷。
帕西只是冷淡的打量着这个从骨子里都透出血腥气的中东男人,这次见面他倒是算是勉强有了个人样,他把那一脸胡子全部刮干净后倒是意外的有点英俊……属于中年人的却又像是猎豹一样野性的富有侵略性的英俊,和帕西完全是两个极端的气质。
但他身上那股驱之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血味却依然固在
艾哈迈德被他割断的一小段舌头最后也没能挽救回来却也不耽误他说话,只是他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总是像喉咙里卡了一口血痰那样含混不清。
他在一夜之间被人掠夺走所有的资产后决定利用积累多年的人脉和手段重新开始,他在这世间没有亲人无牵无挂,对于他来说这是真正的为自己而活所以无论处在任何年代遭受到任何打击都无法在真正意义上压垮他。
看着帕西没有接他的烟卷他也不恼只是无所谓的笑笑:
“不抽么……她还在这里的时候倒是很喜欢抽这个。”
帕西觉得自己的手条件反射的颤了一下,艾哈迈德不说她的名字他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艾哈迈德看着他的眸光更加冰冷似乎整个人周围的气压都低了一度,他依然自顾自的说下去:
“那个小□□是被你带走了吧……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能在阿富汗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如果不是你带走了她我也是迟早要把她带走养起来的。”
帕西突然觉得有些好笑,看着他的目光一时间有些微妙,从某些意义上来说这个年龄可以做克洛哀父亲的中东男人和他还算是被定义为“情敌”的关系……真的是托了小丫头的福,他的人生才会多了这么多对于他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新奇”人生体验。
帕西不动声色的把右手□□了大衣口袋,金属凉冰冰的触感让他的指尖像是浸漫在一汪碧水里,那是那天晚上他缠在在克洛哀脚腕上的铃铛红绳,他还记得这根红绳在她的脚腕上时是多么惊人的美丽……那种红白映照妖异到刺目的色彩几乎攥紧了他的呼吸。
后来在和她温存的时候红绳上那两个纯银镂空的小铃铛总是硌到他摩擦着他的腰腹生疼,他就干脆把这根红绳从她脚上扯了下来……第二天收拾的时候他也是随意的放在了大衣的口袋一直忘记拿出来却不曾想到,这可能是女孩留给他最后的纪念了……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没有扔掉。
“她死了,”帕西微笑着看向这个中东的男人,看他的表情有一秒钟的凝滞随后就只剩下遗憾的意味,“我现在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她的确是我的情人,但是她死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像是一潭没有波澜的死水但不起任何情感上的涟漪,他不再打算和这个中东男人有任何交集转身离去。
在阿富汗干冷的风的吹拂下,帕西感觉自己眼睛里的水分快要蒸发殆尽从而产生了一种干涩的疼痛,他微微阖上眼睛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释然。
是的,我的女孩死了……
但她,将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