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异国(1 / 1)
在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里,人们手指上的皮肉好像随时都会被肌肤上凝结的冰霜粘连在一起,强行撕扯开就会变成模糊的一团血肉,血会像珊瑚珠子一样涌出又迅速的冻结……在空气里绽出诡异而娇艳的冰花。
每吸进一口干而冷冽的空气她都会觉得有尖锐的冰渣堆满了她脆弱的呼吸道,撕扯着肺部都在疼痛,她甚至可以尝到丝丝缕缕从肺里溢出来的甜腥的血味。
她想象着自己的肺部迸出细小的裂痕,而密布的血管青筋尽显的扭曲着似乎随时都会爆出血浆把她发颤的肺泡烫坏……她觉得这种寒冷像是扎根在了她的血液里,让她一刻都不能安生。
她裹紧了身上厚重的黑色的“波尔卡”,这种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长袍配着遮掩了半张脸的黑色面纱的装束把她从头发丝一直伪装到了脚踝,如果不是她露出的那双极淡的冰蓝色眼睛放在整个阿富汗都显得格格不入,她看上去也就只是一个普通的阿富汗少女,放在人群里就会迅速消失就像水滴湮灭在大海。
克洛哀的一只手缩在长袍里,宽大的袖子里鼓鼓囊囊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她的五指紧紧的扣住那个东西,或许是因为实在是扣的太紧她被冻得僵硬的手指都要戳进那玩意碗口大的缺口中原本黏黏糊糊又被冻得半软半硬的浆液里。
克洛哀觉得把手□□人的脑子里真的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无论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
她把努力的把手指关节活动开,指尖灵活的扫过手里头颅的轮廓……人体毛发的触感是粗糙干燥的,头颅的面部骨骼保持的并不算完整,靠近颅骨的地方有一块外力造成的塌陷甚至还遗留着骨头断裂时散碎的骨渣……那是她在割下猎物的脑袋之前遭遇了猎物的最后一击不得已瞬间强化了骨骼,用了蛮力一拳击碎了他的头骨。
这次接的活总体来说难度并不算高,出现的唯一的偏颇就是她误判了对方的身份。对方在原始的身体搏斗落入下风后突然就凝聚了精神力对她开启了黄金瞳……在看到对方眼中绽出熔金色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这次的猎物是她的同类,一个中东的混血种。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他的黄金瞳也许会因为“龙威”在精神力上落入下风能力被削弱而增加他反杀的几率,但是他遇到了同为混血种却血统比他更纯正的克洛哀。
克洛哀开启了黄金瞳后眼中流转着的璨金色却是比他要浓重百倍像是黄金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到刺目的强光,汹涌的“龙威”在刹那间穿透过他的眼睛把威严直接传递到大脑,他的精神力筑成的屏障在一瞬间分崩离析,血统上的绝对压制让他彻底的输掉了这场对决也失掉了他的性命。
她的双手全都浸泡在由鲜血筑成的罪孽里……但在这个战乱频繁烽火连年,死人的数量随时都在增加的国度里,这罪孽却被残酷的大背景给最大程度的淡化,她所做的事情反而成了为了生存不得不使用的必须的手段。
是不是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轻易的被原谅……是不是处在混乱年代里的罪孽就称不上是罪孽……每一个社会里都应该有一个“制衡”点,人们靠着它去评判对错,去分化奖罚。
但是在阿富汗却没有这样的制衡,这里的一切都是混乱而颠倒的像是放置错误的沙漏,淳朴的民众饱受战乱和饥饿的迫害,恶人们舔舐着染透了双手的血液把牟取的暴利吞噬到他们好像怎么都填不满的欲望里。
那这样看,自己是不是也算是恶人呢?克洛哀抬头看着自己四周被炮火轰炸成一片片废墟的建筑群,街角偶尔有摇摇欲坠的侥幸没有坍塌的房子也被熏成了焦黑的颜色,她甚至很难找到一堵完整的墙壁……这些破败的景象在她淡色的瞳孔里映成了一片漠然的冰凉。
在中东生活的这段称的上的是漫长的日子里,她的大脑总是在一刻不停的思考,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只能保持着大脑不停的运转才能让她找到点生活的意义。她与正常的人类社会隔离了太久,现阶段接触的阿富汗的社会结构虽然算不上是正常,但是至少……让她学会了思考。
那些有关善与恶、罪与罚的观念似乎是很久之前就铭刻在了她的记忆里,在这样一个足够的外界条件的刺激下终于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明晰……她觉得自己其实对人类的规则是很熟悉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去实践也没有精力去实践。
就算是现在有了一定的实践的条件她也无处下手,她现在为了生存奔波已经精疲力竭,也没有和任何人正常交流的机会……一个永远奔走在生与死边缘的人,你怎么还能要求她像个普通人一样去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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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新雪初降,在冬季干燥的空气里裹了一丝潮湿的清冽。
帕西不知道自己在院落里站了多久,他清隽的眉目间都覆上了一层细细的雪。
他穿着纯黑色的西装三件和纯黑色的及膝长大衣……一身肃穆的纯黑色看着倒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隆重的葬礼。
他觉得这样的温度其实是算不上冷的,这种冰冰凉凉的像是在夏季喝了冰镇奇异果汁的感觉甚至让他有种放空了感官的惬意感。
他在等待消息的间隙拿出手机大致的浏览了一下今天的新闻,目光缓缓锁定了其中的一条“阿富汗冬季气温达到五年间的极端值”。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了。略过前面啰啰嗦嗦的一大段官方说辞,他的目光定格在“零下二十五度”上。
意大利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冬季总是温暖湿润的让人几乎感受不到过分的寒冷……零下二十五度对于长年生活在意大利的人来说恐怕是连血液都要被冻结吧?
他的眼神缓缓的放空,悠悠荡荡的找不到焦点……他突然记起了那个黑夜里女孩的肌肤被浇在身上的瑟瑟秋雨冻成了青紫的颜色,记起了她的肺不好咳嗽起来会咕咕噜噜的裹着血沫。
身为混血种却那么怕冷委实不太常,也许是血统提纯留下的后遗症吧……直到送走她之前家族里也没有判断出她的血统提纯进行的是否成功,毕竟没有人能判断出潜伏着的危险因子会在什么时候挣出束缚……就像没有人知道被驯养的温顺的狮子会在什么时候恢复嗜血的本性在驯兽师猝不及防时把对方一口吞噬掉。
答案也许是……任何时候。
他握紧了手里密封好的文件袋,那里是身在罗马半岛的“克洛哀.古尔薇格”这一个月里的行动报告以及行任务的完成度的评测。
他知道这几个月里“克洛哀”的任务都完成的非常顺利偶有必要的“曲折”也被加图索家一一化解,足以让弗罗斯特安下心……但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弗罗斯特恐怕就要见证一个“杀人机器”一步步的过早走向那个注定好的结局了。
他忽然勾了勾唇角,唇边溢出的笑意却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而是散漫中带了一丝狡黠。
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帕西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眸光缓缓的凝聚起来,他所有的情绪都在瞬间被收敛。
“庞贝.加图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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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哀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她绕过无数相似的破落的街道拐过几条小巷才找到了目的地。
这个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破旧,但好歹房子稳稳当当的建在了一大片废墟之上,泛着钢筋混凝土建筑固有的铁灰色……也许是看多了半截半截的建筑物,这样稳固的房子落在克洛哀的眼里竟然让她产生了诡异的违和感。
她推开简易的木门,扑面而来的劣质酒的味道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秀丽的长眉。
借着昏暗的光线,克洛哀可以看到可以称得上粗制滥造的木桌前坐着的人影。
那是个阿富汗的中年男人,蓄着络腮的长胡,满身都散发着颓废的烟酒的臭味,偏偏一双眼睛在锋利的像两把刀的浓眉下散发着鹰隼一样尖锐的光……他看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在被刀子凌迟,仿佛一切在他眼里都无所遁形。
克洛哀很不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的眼神,而是她觉得他是一个“烂掉的人”……她总能嗅到他身上有着浓重的化不开的血腥的味道,那些呛人的烟酒味出现在他身上好像都只是为了掩盖那些腐臭的血味,她总觉得他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从皮肉到内脏都在一刻不停的腐烂……也许不久就会生出新鲜的蛆虫来。
但她又必须和他打交道,他是一个“中间人”,负责接手这些大大小小或杀人或地下交易的任务再派给克洛哀这样的“执行者”……虽然任务都是别人去做但是雇主所付的酬金却是大部分都被他收入囊中,克洛哀能得到的只是极少的一小部分,但她不能有怨言因为她不能失掉这唯一的生存的机会。
她有时会想也许这就是……廉价劳动力?
她把手上的头颅甩在他的桌子上,头颅骨碌碌的就从桌子上滚了过去像是一个可笑的劣质的皮球。他一把捞过捧在手里仔细的打量似乎颇为感兴趣像是在研究什么精美的艺术品。
头颅脸上的表情还定格在死时的一瞬间,五官都因为表情的狰狞过度扭曲而不好辨别出原本的样子。
等他看够了,克洛哀才皱了皱鼻子不情愿的开口:
“把钱付给我。”
她说的是流利的英语,在这个国家她不能使用意大利语所以只能用英语和学的几句简单的阿富汗语去和别人交流。
男人也很爽快,抓起一个破旧的小布袋就扔给了克洛哀。
克洛哀一把接住顺手晃了晃确认钱币的数量,她不想在这里多停留转身就打算走。
但在她转身的一瞬间耳侧忽然有风声呼啸而过,她还未来的及反应,脸上的面罩就被人一把抓下。
脸上的肌肤骤然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让她觉得自己的脸上刺痛几乎要凝结上细密的冰霜。
“果真是欧洲的□□……”身后响起他哈哈大笑,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度荒诞的事情,“不过也是个勾人的□□……”
他笑的更厉害了,竟然直接就抚上了克洛哀的脸,克洛哀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只死苍蝇下去,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实在让她恶心到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抵触,但令她惊骇的是她竟然没有办法避开他的手。
她感觉到自己的像是被什么不可违抗的大力固定在了原地,那力量像是逆流的水形成的涡旋,而她就处在涡旋的正中心位置动弹不得。
男人似乎没有侵犯她的意思,只是好奇的摩挲着她的眉眼……她原本细致清丽的眉眼在日复一日的鲜血的浸沐下竟然有了日渐浓郁的艳色,透着隐隐的杀伐的气息带着她的气质都凌厉了一些。
他难道是混血种……他没有打开黄金瞳也没有通过吟诵的方式使用言灵……他究竟是什么人?
克洛哀觉得自己的思维一片混乱,身侧的力道却突然松散了,她的手里被男人塞进了一根像是雪茄一样又裹的粗糙很多的烟卷。
“放松下来欧洲来的小贱人……”男人突然又坐回了桌子后,目光幽幽,“其实我还是很向往欧洲的,那里的漂亮女人比这里的多也比这里的勾人……”
克洛哀额上沁出的细密的冷汗滑落到眉毛上似乎要在那里混着冰霜析出透明的晶体,她没有再听他说话,几乎是用狂奔的离开了这里。
她一口气跑了很远,心脏却一直狂乱的跳动着似乎要蹦出嗓子眼,她靠在一片废墟旁坐下,突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烟卷。
她顺手就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火柴划开点燃,然后深吸了一口,太过浓烈的烟味呛得她开始不停的咳嗽,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肺里咕咕噜噜的和着血沫的声音……肺部很疼却也因为烟草奇异的暖和起来像是寒冰在缓缓的消融。
她再次用力的吸了一口,突然咳出一口殷红的血沫来,撕扯性的剧痛让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眩晕着要无法支撑身体。
冷……可真冷啊……她抱着自己的双膝,恐惧烦躁夹杂着无力感……所有负面的情绪像是潮水一样向她涌过来,她把头深深的埋在了膝间。
她恍恍惚惚的像是闻到了薄荷的味道,她抬头看四周却仍然是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在荒芜的大地上肆意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