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妥协(1 / 1)
柳芸再次端着汤药进来,世子妃脸上已回复平静,柳芸伺候她喝药,喝到一半才开口:
“世子妃纵然是恼若姨娘,也恼世子,只是世子也是不得已,这毕竟是世子第一个孩子。”
世子妃只是低头喝药,并未看她一眼。她是恼若眉狠心不顾多年情分,但她害死了她的亲姐姐,虽说她那时年幼不懂事,她并未认为自己就该偿她一条命,但事已至此,姑且也算还她一债,概不追究就是。况且她怀着孩子,说不准就是何复世子的长子,大家都想事息宁日,她遂了大家的意岂不好。至于世子何复,她不恼他,因为用不着。
见她不为所动的样子,柳芸有些沉不住气:
“世子妃何必这样对世子一副漠不关心地样子,这半月来世子妃没过问过世子一句,世子可是日夜记挂,每日办完公事都来看望世子妃!”
湘清表情错愕:
“那我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他,何况,你也没说。”
“那世子妃可有问过了?”柳芸眼眶乏红:“那日救上世子妃世子就感了风寒,那么冷的天当晚就发了烧,还强撑着过来守了世子妃一夜,最后被李妈强拉回去。后来公事日益繁忙,每日回来都很晚,都要过来看过世子妃才去休息,到现在都没断过。奴婢就想若世子妃问为何世子不来探望,奴婢定要全部告诉您,只是……只是……世子妃好狠的心,对世子竟只字不问,不提。”
湘清嘴唇几次开合,但都说不出话来。面对柳芸的质问,她哑口无言。她以为何复娶她不过是奉父母之命,屈尊讨好她不过是做给何公和何老夫人看,又或者是心血来潮。只是想不到何复……她沉默不语,柳芸见她似有悔意,心头微喜,转念想又替世子心酸,她握着世子妃的手,轻声道:“往事随烟,谁也说不准以后发生什么,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世子妃只管和世子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岂不好。”
世子妃低着头,良久她才发出一声轻音:“嗯。”几乎微不可闻。
柳芸只觉得这是几十天听到的最好听得声音,她笑出声,又红了眼睛。
真好啊,太好了。
晚上,当何复踏入室内,一眼瞧见妆奁前一身水色素衣的湘清,手执木梳一下没一下地梳着,歪着头两眼没有焦距,显然是在发呆。何复几步上前,抽过木梳,湘清惊吓般回头,瞧见何复的脸不由往后靠了靠,头顶的木梳从眼前压下,落在她头上,然后出乎意料的从头顶顺着发丝滑到尾,又回到头顶再往下梳,莫湘清头发墨黑柔软,像是一匹上好的黑色绸缎。湘清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何复也只是专心地疏着头,好似那头发有什么魔力吸引着他。房间陷入一片安静,众丫鬟都识趣退下。若眉腆着肚子行至门口,瞧见两人亲密的样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柳方这时正好出现在这儿,若眉只好慌忙走开。
“听闻佳慧公主和刘家定了亲,不知是定的什么时候。”莫湘清的声音低低响起,何复微愣,大洛大军即将凯旋,他以为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昭阳和佳慧公主的婚礼怕是定在十一底月,”何复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顿了顿道,带着笑音:“昭阳前几月才下的聘礼,变巴巴地想十一月娶过去,当真心急地紧。”他想起起自己,不也是六月下聘,九月娶亲么。手下的青丝当真娇柔,他拾起一捧握在手心。湘清只楞楞瞧着如豆的烛火,烛光映在她清瘦的侧颊,眼中眸光少见地氤氲着柔和的亮光,让人心生怜惜。他从后面拥住她消瘦的肩,像铁链紧紧箍住她微微挣扎的身子,知道她在妥协,他多么希望时光就暂停在这一刻,但时机也已成熟,介时烽烟四起必定血流成河,他只希望她知道全部真相后不要恨他。
晨雾蒙蒙,铁骑踏过青石板的声音响彻街道,早起的行人先是诧异,后惊叹出声,空荡的街道不一会儿便挤满了人群,夹道欢迎凯旋的大洛战士。日头初升,金色的光线投射过巍峨的皇城城墙,照亮了消瘦却充满期盼的战士们的脸庞,所有人的心就像跳动的阳光,欢快而热烈。有一快马疾驰而来,翻下一位文官,手握金帛。人群停下来,只见他打开金帛朗声道:
“李家李偌君,听旨!”
前边的将士分开两行,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踱出,马是匹好马,通体黝黑身体健壮,单看走入视野的肌肉结实的前肢,就知道定是匹千金难换的千里马,马再走出来些,马上的公子让所有人一惊,李偌君常年在外戍守边境,这两年才偶尔回皇城,不久紧随大军出征。因而平头百姓皆以为年少成名的李偌君是个彪头大汉,不想竟是个英气逼人的俊俏公子。那些少女捂嘴笑,然后就是纷如雨落的荷包。李偌君跪下听旨,不为外界所动。
“奉天呈喻,皇帝昭曰:李氏子弟李偌君,北伐鞑靼,履立奇功,恭谨谨慎。鞑靼之患,今终除去,朕心宽慰,着吏部相议,晋大将军,号俘虏。加封侯爵,世袭罔替,钦此!”
李偌君俯身叩拜:
“谢皇上隆恩。”
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消息很快飞匾皇城大街小巷,飞出皇城,散布大洛各个角落。此次大洛出征,由李家李候铭挂帅,黄琉从旁协佐。李偌君也就是李候铭的侄子生擒鞑靼首领,黄琉领兵大破鞑靼大军一战定整个战局,而他又是李候铭的女婿。此次大胜,几乎全歼鞑靼部落,剩余不到几百人的老弱病残也被驱逐往北,离大洛边境千里之远。消息传来,圣上龙心大悦,黄琉李偌君纷纷晋升,李候铭加封公爵,安国公。李家为武将世家,此次随大军出征不在少数,也都纷纷加官进爵。李家因而名震四海,声威一时无两。
当积雪达到一尺厚时,何府世子妃身子已大好,刘丞相家长子娶妻,盛大的婚宴,满府都着上红妆,鲜艳动人。
湘清与何复乘车来到刘府,下车后一个入正堂一个去往偏房。湘清进入偏房,在金钗罗群里拣了座位坐下,朝不远处的莫氏点头,莫氏见状脸变得阴沉起来。旁边有人嘀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过去虽高了身份贵为世子妃,但也不该这样对母亲态度轻慢。湘清只是对过来搭话的贵女少妇点头微笑寒暄,她不想过去面对莫氏,那张从儿时便吝啬予以微笑的总是祖母般板着的脸,最后为了父亲仕途绝然牺牲她的自己的母亲。生养之恩,大婚时她已还。
远处隐约传来爆竹的炸响,孩童的欢呼声和喧哗声,湘清想应该是新娘子进门拜堂来了,只是可恨男女有别,女子终入不了大堂,不能亲眼看着沫沫和她的良人三拜之礼结为夫妻。她想起自己婚礼时盖着盖头走的路漫长而寂寞,只有靠着喜婆才勉强走过那道洗盆。只是沫沫和自己嫁人时的心情不同,大概走那一段路程也是开心地吧。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们说:
“我们去闹洞房啦!新娘子和新郎官往新房去了!”
湘清这才恍然回神,跟着人流走出去。红烛正旺,照亮整个火红的新房。刘昭阳手握银杆缓缓挑起盖头,新娘含羞抬眼,望进新郎盈满烛光的瞳仁。两人相视而笑,听到众人的打趣声新娘又害羞地低下头,新郎官许是开心地昏了脑袋,交杯酒都忘记接过反而去牵过新娘的小手,众人哄笑出声。刘昭阳这才急急忙忙放开新娘子的手,退回去伸手想接过喜酒,刘府的喜娘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指床示意他坐下。刘昭阳这才想起要先结衣才喝交杯酒,闹了个大脸红。新房又爆发出一阵欢笑,湘清也红着眼笑出声。闹完洞房,湘清又和众人一块儿退出来。看见前边走着的莫氏,想着待会和母亲见面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有些意兴阑珊,到拐弯处便借口走开,往后花园走去。
大雪漫天,远远看见柳树下站着一道身影,越走近越觉得熟悉,在十几步开外停住脚步,回忆忽然绝提,涌向她,甚至伴着午夜梦回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梦境,心中的缺口越来越大,疼痛难耐。在他转身之前她回身往回走,如果她再犯一次相同的错就是真蠢,世人都道女人拖泥带水,她曾经对沫沫说这样不好。李偌君听到脚步声,转身扭头,不想看到那道魂牵梦萦的背影,只在十多步开外,却渐行渐远,如果没有记错,刚刚的脚步声应是越来越近才对。良久,他低下眼睑,拒绝去看那道快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若对方已下决断,他又何苦来哉,自己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大雪纷乱,夜已深,刘府前的车辆渐渐散去,一辆辆隐入夜色中,大门前红灯笼高挂,静谧无声,除了地上的爆竹碎屑,就像没有人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