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1 / 1)
汪以秋几乎是在明诚的怀里发泄似的哭泣,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呜咽着,不知所措。明诚的手搭在以秋的肩膀上,不知是该搂住她,还是推开她。
他是知道的,知道汪曼春对于汪以秋有多重要,可是即使那样又如何?无数同志的性命和汪曼春的命比起来,孰是孰非,孰轻孰重,明诚心里很明白。
汪以秋心里明白吗?当然明白...甚至,换做是她,她也有可能做出跟明楼一样的选择。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愤怒,才难以呼吸,她究竟是在恼怒明诚还是恼怒自己..她已经分不清了。
别人用尽了力气,去爱。汪以秋却用尽了力气,去不爱。别人用尽了温柔,去证明,爱。他们却用尽了伤害,来证明,不爱。
为祖国而死,那是最美的命运,可面对镶嵌在这个理想旁边的汪曼春,她却下不了手去剖除。汪以秋苦苦逃避,宁愿失去理智也不愿面对的现实,血淋淋的展现在她的眼前。
汪以秋没有让自己宣泄太久,不过几分钟而已,她一声声质问明诚的声音,反而一次次平稳下来了自己的内心。
为什么多次帮助明镜?为什么明明知道杀害汪芙蕖的凶手是谁她却不做反应?为什么帮助明楼和明诚隐藏身份?为什么选择与明诚合作?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一切她还是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她的理智,背叛了她的情感,她的本能违背了她的心。抛开汪曼春不言,她跟明楼和明诚没有区别。属于汪以秋的情感和不属于汪以秋的另一个灵魂,分裂了。
喘息了两三下,以秋松开了紧扣着明诚的双手,无力捶地。脸上泪痕未干,但眼里,以不再被情绪充盈,往后退了几步,走出明诚的怀抱,抬头看向明诚。
他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面容复杂,似乎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脸似乎惨白了些。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漂浮在鼻翼,汪以秋疑惑半晌,恍然惊悟。雷霆出手,把明诚整个西装扒下,只见他雪白的衬衫上晕染着一朵红花。
明诚根本没想到痛定思痛的汪以秋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再加上肩上有伤躲避不及,呆站在原地,像是被汪以秋突然的彪悍吓到了。
“你受伤了?”以秋沉声开口,明了是自己的动作撕开了明诚的伤口,他们去刺杀南田,挂点彩倒也正常,只是看着明诚血红了的肩膀,汪以秋咬碎一口银牙,暗骂自己的不小心,往办公桌走近两步,对明诚说:“过来...”
明诚呆呆的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的往里走了两步,汪以秋的情绪转换太快,他有点反应不及。
无论是明楼还是汪以秋的办公室,都有一个独立的洗手间,平日里只是省了两步路,这个时候却省了大麻烦。而也因为工作性质,他们多少都会在身边被一些常用药以防不测,从医药箱了拿出绷带和棉纱,又把水壶里的热水混些冷水,以秋一副准备完毕的模样,明诚则站在以秋前愣是不再走近一步。
“你干什么呢?”以秋皱眉,冷声道:“过来..”
明诚的嘴唇已经有些泛白,汗水也顺着鬓角流进衬衫。他捂着左肩,锋眉紧皱,一时莫名的踌躇,不敢上前。
以秋叹了口气:“南田洋子已死,不过多久消息散开众人的视线就会聚焦到特务委员会身上,你这样的模样,又一身血气,是想去拜访军事法庭了吗?”
明诚抿唇,脚步不稳的走向以秋,每走一步都会抽痛吸气。以秋见状,急忙上前几步,半托着明诚的身体,让他椅坐在皮椅上。
从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直接流进胸膛,明诚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极了。以秋呼吸微促,抬手伸向明诚的领口,刚刚摸到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明诚就抓住了以秋的手,低声不稳:“我自己来。”
眉毛一蹙,压低声音,以秋狠狠道:“你最好乖乖的,要不然我保证整个楼层的人都会知道明诚先生在南田课长出事当天也无故受伤了。”
“你..”明诚挺身逼近以秋,却牵扯到肩上的伤口又躺了回去,逼紧眼睛咬着牙,更是汗如雨下。
以秋脸色一变,凑近明诚,有些慌乱。咽了咽口水,不再顾忌其他,以秋解开了明诚衬衫上的纽扣,从第一颗开始,越是往下以秋的手就越是颤抖,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始加快,以秋甩了下脑袋,但还是有些眩晕。
当褪去明诚身上的衬衫时露出精壮的肩膀时,以秋倒吸一口冷气。衬衫上只是晕红,可明诚绑在肩上的绷带已经湿淋淋的,满是鲜血,刺鼻的铁锈味扎的以秋眼眶生疼。明诚的伤口本来就是紧急处理并没有缝合,可是以秋扣住明诚肩膀时,却是把刚刚稳定的伤口撕裂了。
咬紧下唇,屏住急促的呼吸,忍住鼻腔里的酸涩。因为明诚身上的绑带除了绕肩之外,最终是在胸前缠绕固定,所以为了方便,只能先撕开下面固定的绑带,然后在将明诚伤口上的绑带拿下。
麻烦的是,明诚伤口上的绑带已经黏在上面,如果硬撕,可能会将创伤口撕的更大。
“直接撕吧..”明诚看着以秋已有泪意的脸,轻声一句。明明是以秋的过失才让伤口崩开,但此刻明诚却又反过来轻声安慰:“没事儿,忍得住,快点..”
以秋抿了抿嘴角,不理会明诚说的妄言。将干净的纱布用水浸湿,再捞起来隔着绷带轻轻按到明诚肩上的血迹最浓处,略带温热的湿布将半凝固的血块融开,再脱下布带,便不会扯动了伤口。
其实按理说应用盐水融开最为卫生,但是此刻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
当伤口暴露在以秋眼前的时候,心如刀绞。那是一个血洞,和汪芙蕖额头上的如出一辙,明诚的伤口周围已有不少血块,混合着裂开的皮肉狰狞之中带了几分凄厉惨烈之气。
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渍,以秋压住那处的皮肉微微施力,等血渐渐止住,才再覆了块绷带在伤口上压紧固定的布条。
“你这伤口必须尽快缝合才行,要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以秋这话说的凝重,一脸严肃还带着心疼。明诚却回的云淡风轻:“贯穿伤..没事...”
这句话配上他虚弱的口气,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以秋不理会他,只是认真的将绷带的一头从他肋下穿出,因为明诚是正对着她,所以以秋只能以环抱状将递到明诚身后的绷带抽出来。男人的身体是和女人不同的,以秋纤细的手臂想要够到明诚的身后,就必须趴到明诚的身上才行。
她的脸颊就离明诚的胸膛几厘米,在近一点,就整个钻进明诚的怀里了。明诚也注意到两人尴尬的姿势,他一垂眸,就看到了她的发旋,他甚至感受的到汪以秋打在他胸膛上的呼吸,痒痒的,惹的他的内心一阵骚动。霎时间,手臂上和腰背的上肌肉因紧张微微鼓起,呼吸也有些不顺。
以秋只能尽快加紧她的动作,好尽快逃离这个暧昧的场合。
男子身上的火热的体温仿佛一个热力外散的火炉,熏得她的脸颊一下子烫起来。双手交叉绷带的时候,不经意间会碰到他的肌肤,指腹下的肌肉遒劲紧致,那种悸动,直冲到了她的脑顶,又在明诚的视线下冲进心里。
明诚垂眸,看着蜷在他胸口手忙脚乱的汪以秋,鬼使神差的就抬起唯一一只能自由活动的右手,盖在了她的头上:“对不起...”
如若雷击,汪以秋整个人怔住了,她感觉到她头顶上的手掌微微晃动揉乱了她的头发。明诚这声道歉像是直接从胸腔里发出一样,低沉、醇厚,混合着独属于他的另类的温柔。
她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委屈极了。
他到底还是对她道歉了,哪怕其实他没有真的做错什么,可他还是认错了。这就是为什么汪以秋会喜欢明诚,因为他,不论她做了什么,总是包容了她所有的任性。
这个声音,和记忆中的上海滩一样质朴。那时候,逢夏季,逢大雨,整个城被浇的亮晃晃的,呈现出一种模糊和扭曲的景致,带着复古的韵味,带着温柔的遣眷。
可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故景毁于炮火,景中的人,也都已经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