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生别离(上)(1 / 1)
乾德二十三年,对归子来说是一场噩梦。
他自小便不知生父是谁,也从未有人跟他说过一次,对归子而言,只需知道母亲永嘉郡主卫青衿就好。青青子衿、秦晋之好,这个名字代表着文昭皇后与金城公主对他母亲的看重。
只是此刻,大魏再也不复当年,卫氏一族,只剩永嘉郡主,而此时的卫青衿也只能寄人篱下。王皇后将她带在身边,以慰文昭皇后先德。表面的功夫做到了,自然也无人在乎,永嘉郡主母子只能住在最冷清的大福殿。
“阿澈,你为何最近都不来找我?”
归子趴在石桌上,看见着青色常服的常澈。嬷嬷前几日嘱托过他,以后不能称呼阿澈的名字,要尊称太子殿下了,不然被人发现了就会被拘在大福殿,不能外出。
对他来说,这天下就是大福殿四四方方的空间,哪里还能有其他的地方?
时为太子的常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放置在一侧的弓箭,转移话题笑道:“归子,最近你射箭练得如何?”
虽软禁在大福殿之中,但永嘉郡主对归子从来不曾放松片刻,琴棋书画,还有简单的拳脚功夫,甚至还接触了一些朝政大事。只要可以给的,永嘉郡主全都给了归子。但现在归子的心性,却还像小孩儿一样。
射箭是归子最拿手的,他拿起弓箭,不经意的一箭,便能正中红心。这是归子最能比过阿澈的地方,他抬了抬下巴,看着阿澈。
看着那么明媚的笑容,常澈的心中升起了几分不忍,但是这个皇后对他的试探,如今已经加封太子。帝位,就差一步了。
“归子,你可想娶妻生子?”
他的箭无虚发,落在了草丛之中。归子扔掉弓箭,牵着常澈的手,坐在石凳之上,摆着双腿,满脸的不愿意。
“阿澈,这娶妻生子有什么好的。你不是说过想让你我二人永远在一起么?怎么现在反悔了,如果娶妻生子了,我们可还会每天每夜都腻在一起?”
常澈没来得及回归子的话,永嘉郡主就站在了二人的前面,年逾三十的她脸上不曾有半点岁月的痕迹,气度浑然,容貌姣好。
支开了归子,永嘉郡主留下了常澈,一副了然道:“可是突厥来人了?”
常澈有几分错愕,永嘉郡主待他从来都不比归子差,政事谋略,棋艺射箭,无不倾囊相助。现在让常澈说这种话,难免有几分说不出来。
“突厥王思念郡主及归子,特派人……”
永嘉郡主满脸嘲弄,道:“王氏妇为了得个好名声,只怕还要让归子留下那么一个孩子,以免卫氏绝后吧。”
金城公主嫁与大将军卫崇礼,而卫将军战死沙场,金城公主自缢寻夫。留下了当时年仅十岁的永嘉郡主,入大福殿,这是卫将军唯一的血脉。
常澈的满脸为难自然没有逃出永嘉郡主的眼,对这个孩子,怜惜对于责备,两个孩子的情谊,她也知晓一二。只是常澈为太子,归子为世子,二人的差距岂是一星半点,更何况,如今半路杀出来了一个突厥王。
未来的走向,已经扑朔迷离。
“小澈,诸事随心而为,不必太过顾及。我不会怨你,此事与你无关。归子年幼,若是有什么错处,你还需体谅他。”
田氏正式入了大福殿,那是个本次选侍中身家清白的一个女子,也是家境最差的,算来是最适合归子现在的一个女子。
归子对她的默然丝毫不加掩饰,毕竟此事无论对归子还是对田氏,皆是一场折磨。但二人,都无力抉择,永嘉郡主是,常澈亦然。
“阿澈,我真的很不喜那个田氏,整日扭扭捏捏,我说她,她就哭。”
归子找常澈诉苦,将心中的苦水都往倒了出来。他虽然天真,却不愚钝,经过永嘉郡主的提点,归子早就知晓了事件的最后归属。
杯杯酒都入肚,说不清的万般愁。
“阿澈,若是能选,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么?”归子知晓他心中想的是从来都是常澈,梦里话里,心中想的有的从来都是眼前这么一个人,全都是大魏的太子殿下。从来都不是谁家的女子,也从来都不是那个从哪里冒出来的田氏。
常澈见归子不停的在灌酒,而他却滴酒不沾,看着归子难受,他心中易不忍。常澈夺过归子手中的酒杯,看见他茫然的样子,扯掉了头冠上的玉簪。
“好……”
归子看见主动脱下罩衣后身材精瘦的常澈,仗着常年射箭手劲强力的优势,一把搂住常澈,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常澈的耳尖开始变得粉红,一种名曰暧昧的气氛围绕两人间。
“阿澈,你我永不相负。我,绝不负你。”
“好。”
这是皇后所定的最后期限,常澈只此一招。他不曾想过,归子的心竟然如此坚定,如此坚定的向着他。而太子常澈,也终将辜负归子的满腹深情。
在梦中,归子起起伏伏,有时候愉悦,有时候难过。想到了儿时他与常澈的相遇,两个在宫中的边缘人,常澈抓蟋蟀抓到了大福殿,从此这情谊似一颗大树在两小无猜的不断成长。
常澈,便是归子为数不多童年记忆中的光彩。
“世子,妾伺候你起床。”
一个女子的声音钻进了归子的耳中,田氏穿着中衣一脸羞涩的瞧着归子。归子好似见鬼一般,推开了拿着衣物的田氏,大声道:“你怎么在这里,阿澈、阿澈在哪里!”
永嘉郡主推门进了来,看着有几分神志不清的归子,心中是心痛,亦是决绝。“归子,你莫要再任性了。”
归子满眼含泪的瞧着生母,有几分不敢置信,问道:“母亲,我不能任性了么?”
永嘉郡主上前抱住伤心欲绝的孩子,低声安慰道:“归子,你该长大了。”
从暮春到初秋,归子再也没有看见过常澈。只听闻太子常澈迎娶太子妃皇后侄女儿王妙妲,宫中的宴席摆了三天三夜,连平时不为人所重视的大福殿,都有人送来了几个喜饼。
而田氏,归子虽然不曾再见过此人,却知晓,在第三个月,就已经传出来了她有身孕在身。而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对归子而言都是耻辱。终生的耻辱。
深冬时分,突厥王派的人终于到了长安,而永嘉郡主母子也将去西北荒漠,对兴庆宫也再没有什么归子可以留恋的地方。凡事种种,皆如浮云,似梦一场。
荒漠的积雪很深,马车走在上面“吱吱呀呀”作响,短短半年的时间,让归子成长了许多。对于未知的未来,却已经有许多担忧。
“母亲,您还记得父亲么?”
阿史那从镇,永嘉郡主对此人影响不多。就算有,也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但是看见归子惴惴不安的模样,也只能自欺欺人道:“你父亲对我自然是有几分上心的,不然也不会迢迢万里来寻我。”
尽管只是宽慰的话,却让归子对突厥多了几分期待。
“郡主远道而来,让本王着实等得心焦。”这是突厥王,见到母女二人的第一句话,眼中的好色之意,让人显而易见。让归子,也知晓了,永嘉郡主说的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
后来,归子知晓了,祖父的身份不止是将军一个,还有大魏皇族的暗卫之长。暗卫,只听从的永远都是当今圣上的吩咐,而他这个前任首领的孙儿的话,已经变得人微言轻。
入突厥之后,归子改名为阿史那归,卫青衿为侧妃。因卫青衿永嘉郡主的身份,出长安之前,她已为永嘉长公主。乾德二十八年,永嘉长公主私下都唤他思归,字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归?
第二年,大魏改元庆元,圣上已经变成了乾德年间的太子——常澈。
新皇登基的消息自然也会传到北漠,每每听到这个名字,归子闭眼,想到的听到的都是他曾说的两个“好”字。第一声“好”是说两人在一起,第二声“好”是永不相负。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
归子尴尬的身份,甚至有许多突厥王的子女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野种。突厥王虽然表面表示归子为突厥王亲子,但等卫青衿过世之后,对这个便宜儿子,也生了许多不满。年过二十,身边带着的不过只有个清白身家的侍妾。
这一生,许久这般过了。无悲无喜,心如死灰。站在窗前,归子神色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