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三章 豫章梅(1 / 1)
东院门口靠左侧的墙角处有一株梅树,是皇上当日初次幸东院后赏赐的豫章梅。如今冬雪纷飞,红梅开得越发娇艳。程明门的烟火忽起,将半边天照亮,雪梅也在烟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李掌药名字中有个桂,因此常与桂树相伴,就连住处也有一株桂花。却不知初霁的名中可与她一般是有个梅,才这般喜梅爱梅。云起雪飞,寒梅香如故。
初霁床榻之下放着一把花锄,是用来埋梅雪茶所用。念锦朝手心呼了一口气,此事只能亲身来做,方不会节外生枝。
花锄挖土的声音与烟火的声音交换,念锦自幼就是娇生惯养,平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粗活,不过片刻就香汗满身。而梅边,已经堆起来一个小土堆。
她丝毫不愿懈怠,虽然抬不起“嘭”,花锄好似碰到了什么硬物。念锦连忙趴了下来,将上面掩盖的土扒开。罐子!土中埋着三个罐子!她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是喜极而泣,却又胡乱的揩着脸上的泪水,将三个罐子都搬了出来。
最轻的罐子,念锦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封信。甚至都不敢看一眼,她就连忙放到了怀中。初霁,无论前尘如何,在最后,却站在了邓美人一旁。
念锦将另外两个罐子开大一看,放的都是些陈年的酒。初霁向来是一个思绪周到的人,念锦开大其中一个装酒的罐子,将酒细细的散在梅树一侧。拿起另外一个罐子,靠着梅树喝了起来。
除夕佳节前夕,一个罪臣之妇病死狱中,似乎是件寻常事。念锦抓着酒罐,手中满是泥土,只有无人的时候,才能哭。当着他人面的,那不是真性情,而是唱的一出戏,或喜或悲,或怒或怨……
程明门的烟火熄了,清平殿的众人才慢慢往回走。最先回来的是绿杏,她刚刚进东院的门,就看见一人靠着梅树睡着了。她心中有些犯嘀咕,走过去一瞧,才发现是邓美人。
“美人!”绿杏连忙跑到邓美人的身边跪下,见梅树下挖了一个浅坑,三个酒罐东倒西歪,她身上更是酒气熏天。不用多想细问,但看着情形,就知道邓美人的心情是多么的苦闷。
念锦晕晕乎乎的睁开眼,看着跪在一侧的绿杏,一把勾住她的肩,醉醺醺道:“绿杏,你这个丫头也贪杯吗?”
绿杏没有再接邓美人的话,知道她许是累了,又许是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想着想着,绿杏就哭了起来,她只想好好的在宫中活下去,只是邓美人式微,她也不能向从前那般……
“绿杏姐姐,这是怎么了?”丽丹的声音响了起来,绿杏慌慌张张的站起来揩泪,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一般。
“美人在树下喝醉了,我们把美人扶进殿内吧。”丽丹没有多言什么,点了点头,与绿杏一起把念锦扶进殿内,稍微梳洗了一下,就伺候着她睡了。
雪夜醉饮,可不就是简简单单的醉一场,邓美人第二日就病倒了,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邓府被封查,这宫中的邓美人又是这般自暴自弃,邓氏一族,好像注定沦陷。
元宵刚过,邓府的事情却又有了新的进展,李海荣忽地又查出,这与常山王有勾结的,是另有其人,却就是郝贵妃之父郝麓,而这样又正好是说明了邓为并无这样的罪过。乃是陆御史中丞包庇郝麓罪行,将此事牵连到了邓为身上。
元月廿三的大朝之上,人证物证都摆在了郝麓的面前,更有陆郝二府私相授受,却又因西漠之事分的不清而闹翻的账簿信函多封。皇上当下震惊,将陆郝三族都流放边界。未曾一事竟是掀起了这么多的事,一时朝野震惊。
而对清平殿最大的变化也不过是门口的来那两个人是没有了,常嘉再次送到了念锦的跟前。常嘉也有两个月未曾看见念锦,初见时还有几分生疏,过了几日,又是活泼如常。彩绣感慨道:“美人,这件事好歹是过去了,这日子也是要好过几分的。”
念锦逗着怀中的常嘉玩闹,道:“这朝野的风向已经转了,这一转,万事都是要变得。”正是洪峰来请脉,念锦站了起来朝洪峰盈盈一拜道:“此事多谢洪吏目相助,我邓氏一族方能逃过此劫。”
洪峰作揖道:“美人客气了,本就是互惠之事,于美人于臣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邓府翻案此事,于她二人而言,的确如此,但是对李绩而言,是灾还是害?
“美人,应内侍来了……”
念锦听了略带疲态的揉了揉安眠穴,将常嘉送到了奶娘的怀中,有气无力道:“吕四,你去回了应内侍,就道我至腊月染病以来,一直未痊愈。病容憔悴,病体难行,只怕去了惹得皇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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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向太后请安之时,常澈也是来了,郝贵妃虽然是郝府有了劫难,却依旧风采卓越,不见了半分憔悴。太后道:“哀家听闻最近寿昌的身子不好,可是传了太医?”
郝贵妃道:“劳烦太后机挂了,寿昌公主身子一向都是得太后、皇上庇佑,自是不会差的。”
众人皆知这太后不过是想借此机灭灭郝贵妃一向骄纵的性子,却不想这郝贵妃却是半分不给太后面子。太后的脸色一时阴晴不定,忍着怒气喝茶消气,众人也是没有敢说话的。
皇上见大戏唱的差不多了,这才开了口道:“太后怜你照顾娇娇辛苦,也是私下与朕商讨我。朕也是想过,也觉得说的在理,想来德淑二妃平日里也是教导宫人得体,便让她二人辅助你才是好的。”
此话一说,倒是太后的脸色先变了,看了皇上一眼,片刻觉察又轻咳了一声,忙转头掩了神色也未多语的。
郝贵妃道:“既是陛下已经是这般为臣妾着想,臣妾再多说话,就是显得臣妾小家子气了。”
德淑二妃站起来福身又是齐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郝贵妃看着二人笑道:“两位妹妹,你们可是要小心几分,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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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清思殿,原本平时现在是来了不少人来请安,但如今下侧却只有徐婕妤一人在下面举着茶盏,连钟才人都瞧着不能久留没有再来。徐婕妤斜眼见郝贵妃脸色阴晴不定,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劝道:“娘娘,嫔妾瞧着一时也不会有人来了,娘娘不如还是先去休息吧,莫要在这里伤神了。”
郝贵妃脸色未变,如常道:“不必了,倒是你,在这里候着也无趣,还是先回了平就殿。”
徐婕妤未再留又是告了退,在出清思殿之时,正好瞧见邓美人领着彩绣往这里走她见了徐婕妤也是恭敬了行礼才继续往前走,徐婕妤回头看着邓美人的背影,也是了然一笑。徐婕妤没有回平就殿反而是往周淑妃的承香殿去了。
兴玉见徐婕妤不过是在颜面上对郝贵妃挂着尊敬就恨恨道:“这徐婕妤实在可恨,当日也不瞧瞧是谁让她有了如今的风光,这会儿不过是出了些须纰漏,便是这样不把娘娘放在眼里的!”
郝贵妃听见兴玉的话,却是面有嘲讽道:“兴玉,难道你还觉得不过是些许纰漏罢了?”
兴玉自然知晓失去了家族的支持,郝贵妃只怕再难有出头之日,在宫中还有的体面也不过是帝皇对郝贵妃还有的几分情面,这样一想,也是不做声的了。
“本宫与徐婕妤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哪里还是指望她到现在还来帮本宫?”
兴玉却是有几分担心道:“娘娘,依奴婢瞧见这徐婕妤也并非善类,恐是怕她倒打一耙,到时候会至娘娘与不义。”
郝贵妃冷冷道:“徐婕妤不过是个区区婕妤,哪里值得本宫这般劳心,还怕她能翻天了不成?这些年六宫诸事早是纷杂各自为政,本宫倒是要瞧瞧,这德淑两妃可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治理好这六宫之事!”
正在此时,就听见一人的声音“贵妃娘娘最近可是过得自在?”郝贵妃要有一瞧见是邓美人款款而来,她朝着郝贵妃行礼道:“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郝贵妃未让念锦平身,只是看着自己的芊芊十指慵懒道:“平日邓美人在清平殿深入简出的,便是皇上召见也都是称病的,怎么这会子反倒是还看本宫,真真是本宫天大的脸面。”
念锦自个儿站了起来,接过彩绣递上来的一胭脂盒朝郝贵妃道:“嫔妾此行,不为其它,只是昨日在宫中整理饰物只是,好像是寻到了一盒胭脂。细细瞧着,竟是像极了嫔妾送给淑妃娘娘那一盒,又与娘娘上次给嫔妾的相似的很。嫔妾心里觉得奇怪,特地来禀告给娘娘此事的。”
郝贵妃也不看那胭脂,只淡淡道:“邓美人说笑了,高句丽的胭脂在后宫可是独一份的,此事还是向淑妃娘娘去吧。如今本宫清闲得紧,不必再本宫出再费唇舌。”
正是说着,应予理进了来,说是皇上急召郝贵妃。邓美人在一侧听见了却是高兴的,不过都是没有表现分毫的,在见应予理禀告后。她又对郝贵妃道:“皇上既是急召娘娘,嫔妾本来还是想多陪娘娘为娘娘解闷的,却也是无奈的了。”说着,念锦也没有在跟郝贵妃说半句话,就是自个儿出了殿门。
郝氏,报应不爽,如今也该轮到你头上来了。初春时节阴雨绵绵,邓美人站在清和池旁,看着方发绿芽的杨柳依依。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郝贵妃见邓美人如此嚣张也不甚在意,小小蝼蚁,用了一次便还有第二次,见邓氏走了,嘴角也不过一笑。只心中隐隐觉得皇上传召之事奇怪的很,她便问道:“应内侍,不知这陛下宣本宫是有什么事?”
应予理向外头做了个揖道:“这事是皇上奴婢来请娘娘的,这陛下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这些凡人能知的?娘娘还是不要问这么多,快些去了,莫让皇上等着着急了。”
郝贵妃听此,就知道应予理不愿多言的,却也不敢有何怠慢,忙随着应予理出了清思殿,却见这路并不是去两仪殿,而是往连美人的承庆殿去。在承庆殿的门口,郝贵妃忽地想到前两月连美人就传出有了身子的消息,又思及邓美人方才到清思殿的嘲讽,一下子心中竟然是猜到了几分,但表面还是如常态一般。
承庆殿里,郝贵妃见是常澈与一众妃嫔都在,而徐婕妤又是跪在地上,抹着泪。郝贵妃见了这幅摸样诸事已经是了然于心的,却也是先向皇上行礼道:“陛下圣安。”
皇上不动声色,未让淑贵妃平身。王德妃看了一眼郝贵妃,在一旁劝道:”陛下,还是让贵妃起来吧,在地上跪着也是不成样子的。”皇上看了一眼郝贵妃,却是拂袖不愿再看,装作没有听见王德妃所言的。郝贵妃抬头看了一眼王德妃,却见王德妃脸上担忧,眼中却满是笑意,这求情有分明冷嘲热讽的。
正在这时,卫奎便从内殿走了出来,朝皇上跪下道:“臣之罪。连美人的龙嗣已经不保,只是连美人身子年轻,龙种可以再有的。”
一年之内,卫奎说了两次这般的话,难免有些心虚,满头的大汗,生怕帝王怪罪于他。
皇上叹了一口气,对卫奎摆了摆手道:“罢了,你先好生照看连美人的身子吧。”他走到郝贵妃跟前,平静道:“贵妃,你可知朕现在招你来所为何事?”
郝贵妃抬头看不清常澈的身形,却依旧是平静道:“臣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请陛下明示。”
冷哼了一声,皇上对跪在一侧的徐婕妤澈道:“徐婕妤,看来你的郝贵妃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就说清楚些。看看这贵妃都是把什么都忘记了,又是不是能够想起什么的。”
徐婕妤怯怯的看了一眼郝贵妃,又慌张的收回目光道:“贵妃曾将一盒胭脂给了臣妾,说是让臣妾将胭脂献给连美人。臣妾不知,臣妾不知这胭脂竟是与淑妃娘娘的是一样的,还让连妹妹遭了这般的祸事。陛下恕罪!”徐婕妤说完,就是在那里磕头,帝皇只当做是没有看见的。徐婕妤的此刻的言行郝贵妃却是没有半分惊讶的,只是看着徐婕妤冷笑。
看见郝贵妃这样不为她所说的话所动,徐婕妤就又是朝着皇上哭道:“陛下,臣妾到了如今这个份上,心中也是愧疚的很,又是想起了臣妾早去的南子,哪里是会说谎话的!”听见徐婕妤提起了常南子,帝皇也觉得徐婕妤是个可怜人,叹声摆手庆铃就将徐婕妤扶了起来,徐婕妤不再说话只低眉垂泪。
郝府没落,自然是墙倒众人推,无须旁人再说什么,事情也会水落石出。承庆殿虽不在湖边,但宫内哪里能是没有水的。与承香殿相似,又是一模一样的手段。
正是在这个时候,周淑妃对常澈道:“陛下,臣妾这里还是有一桩就要说的。”皇上不知周淑妃要说何事,也是点了点头。得了帝皇的应予,周淑妃就对外头道:“进来吧。”
彩绣从外面进了来,恭敬朝皇上行礼道:“奴婢给陛下请安。”
皇上不知是为何彩绣会来看向周淑妃,倒是周淑妃笑道:“臣妾觉得让邓美人当时送给臣妾的胭脂盒与郝贵妃借徐婕妤之手赠与连美人之物有几分相似之处,没有想到昨日听闻邓美人还有一个郝贵妃赏赐的胭脂盒,臣妾想来也是有渊源的便让人拿了来。”
彩绣将胭脂盒奉了出来,样式与念锦赠与周淑妃的相差无几。彩绣如实道:“当日贵妃说这胭脂是难得之物,让邓美人献给淑妃娘娘聊表心意。但邓美人恐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也是不敢送的,便是让另一宫女新做了一盒胭脂,用了一样的胭脂盒送去了。众人皆以为是高句丽的盒子,却其实是邓美人将贵妃的胭脂也是没有用的,心中也是恐惧的很,也放着不敢多用。奴婢今日把它带了过来,希望陛下还邓美人一个清白!”
卫奎在皇上的指示下接过胭脂盒,略微看了看,便向常澈作揖道:“禀陛下,这盒胭脂所用之物,确实是和淑妃娘娘、连美人二人所用之物是一样的。”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面色平静的郝贵妃,更是觉得生气喝道:“郝婉茹,你可是有什么话好说的!”
周淑妃见状又是抹泪,叹息道:“当日之事,原来是臣妾误会了邓妹妹,难怪这些日子,邓妹妹却是这般摸样,瞧这就是心疼的。”
皇上听见周淑妃的话似有几分动容之状,只是回到了主位上,看着底下的众人道:“淑贵妃犯了这样的大错,本是要严惩的,但朕想着郝贵妃在宫中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就留在清思殿里好好地反省吧!你们可是要好生照看贵妃,若是贵妃有半分不妥之处的,朕维你们试问!至于公主常娇,就交于德妃抚养吧。”
郝贵妃从进殿来都未曾开口半句,对这场景,似乎早就想到,看着这承庆殿上蹿下跳,声情并茂的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