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蒹葭伊人,伊人何在(1 / 1)
林清墨说厕所里没人,黎灏不信。
他让她再进去看看。
厕所并不大,一目了然。林清墨再一个一个隔间地查看,鬼影子也不见一个。环顾四周,倒是窗户大开,窗台的白瓷砖上似有新鲜脚印。
杜欢欢跳窗跑了!
林清墨扑哧一乐,心想欢欢还真身手了得。以前听她说自己是练家子,祖辈习武,她只当她吹牛皮。
见她出来,黎灏急切地问:“在吗?”
她摇摇头,说:“厕所就那么大点儿,就算一只苍蝇我也能看见!”
黎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那她会藏哪儿去?难道飞走了?”
“可能趁你不注意溜了……或许她一下子清醒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吧!”
“可我一直守在这儿哪!”
“你不是刚上楼叫我吗?”
上了楼,林清墨若无其事地再喝了点儿汤。黎灏颇为不安,说是时间该散了。大家再次举杯道生日快乐。
然后各自散去。黎灏说要随林清墨去看看杜欢欢。
钥匙*插*进锁孔,林清墨就确定杜欢欢回来了,因为她出门时反锁过门。门一打开,一股腥馊味随即漫涌过来,林清墨抑住气息看了看黎灏,笑笑说:“是吧,她在!”
“那就好……那我走了!”黎灏探头看看屋里,低声说。
“不进来坐坐?”
“算了,太晚了!”黎灏说完便下了楼。
杜欢欢显然又吐了,厕所里一片腌臜,一件毛衫耷拉在洗衣机盖上。林清墨尖着手指提溜起那件毛衫,上面有干结的秽物。
她敲敲杜欢欢的门,没听见应,便轻轻推门进去。
杜欢欢正歪着头倚在床头,有气无力地,微眯着眼。
“你醒着呀?”
“嗯,头有些疼!”
“干嘛喝那么多?”
杜欢欢自语似地:“是啊,可他为什么不去?”
“你是说那个……什么佟雨泽?”
杜欢欢视线移向她,黯然地点点头。
“他是谁呀?”
“黎灏的同事。”
见杜欢欢打马虎眼儿,林清墨自然不再追问。
“你怎么跳窗跑了?黎灏可担心死了!”
杜欢欢猛地捂住脸,愧汗无地地道:“快别说这个,丢死人了!”
林清墨不禁乐道:“不过我没说你是跳窗逃走的……他见你半天不出去,上楼叫我,我告诉他你可能是那时溜走的……”
“那也够丢脸啊……在厕所洗了把脸,我清醒了些,突然想到自个儿往衣柜里钻的糗事儿……皓月的小教练们可都在,明天肯定传遍整个健身中心,雨泽肯定也会知道的!怎么办啊……”杜欢欢懊丧地大叫起来。
“黎灏是不是在追你?”
“大概是吧!”
“他人还不错!”
“还行,不过我喜欢的是佟雨泽!”
佟雨泽是何方妖孽?竟能让一向自命不凡的杜欢欢失态成这样!
“你喜欢黎灏吗?”杜欢欢突然戏谑地问林清墨,“真是呃,你们俩倒挺配,黎灏样子可以,你长得也不赖,而且,还同年同月同日生,真是天意唉!”
林清墨哑然笑笑,她可没敢往那方面想。
“不扯了,你休息吧……对了,要怎么醒酒,有什么需要帮你?”
“烧点儿开水,放温了帮我兑点儿蜂蜜……蜂蜜在冰箱里……”杜欢欢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慢慢地滑向被窝里。
当林清墨把蜂蜜水端进她屋时,杜欢欢已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林清墨把水杯轻轻搁在床头,关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洗漱前,还顺便把那件脏毛衫洗了,浑浊的水让她有些反胃,她清洗了一遍又一遍。
躺在床上,下意识地看看手机。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读短信。这么多年,尽管父母姐姐们一次也没在她生日这天有过任何表示,潜意识里她还是有所期盼的。有时候也想,可能因为父母在农村,不大会表达感情……
兴许他们是记得的。
这样想想,算聊以*自*慰吧!
正叹息间,电话还真响了,一看,是家里来的电话!
是母亲。不过她压根儿没提林清墨生日的事儿。母亲在电话里哭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说二丫头又进去了。
林清墨屏息闭目……又要钱,又要钱……她头都大了!
林清墨一共三姊妹,她排行最小。
大姐林清红高中毕业,嫁了个包工头,只风光了两年。
二姐林清英人倒聪明伶俐,从小就受父母恩宠,她也争气,考去了沿海的大学,只可惜遇人不淑,交了个渣男男朋友,现在两人都成了不折不扣的瘾君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林清墨不记得他们是几进宫了,反正一有事儿母亲准给她打电话,目的就一个,要钱捞人!
这几年,她但凡有了点儿积蓄,家里一来电话就得清空。有时真想一气之下跟家人断了联系,可想想母亲凄惶无助的样子又不忍心。
尽管这样,父母也从没说过她一句好。
好不容易安抚好母亲,答应她明天去给她汇钱,林清墨方才伤心地躺回床上。
千端万绪,她感觉莫名难受!泪在黑夜里像滚热的咖啡豆一样抑不住地往下淌。
她恨透了自己的人生,不知道这种乌鸦布满天宇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伤心了好一会儿,突然无厘头地想起下午被萨摩耶撞在地上的那个身价不菲的蛋糕。
好不容易想犒劳自己一回,无端端便宜了一只大白狗!
关键是,狗主人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仿佛她本就欠着他家狗一个蛋糕!
她这会儿无比后悔,懊恼自己发神经非去买什么破蛋糕!为什么不问那个男子赔她一笔?照价赔偿不是天经地义嘛!
可是那温柔的一回眸……那眼神像轻轻拂过的一缕春风,熨帖了她全身!
他令她想起了航。
从近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航一直存留在她的记忆里。
她依然记得他的模样!
林清墨幽幽地叹了口气,直觉自己是异想天开。几千公里的距离,近十年的光阴,会有多大几率令他们重逢?
她起床开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蓝色纸条,写上一句话,叠成星形。
她拉开床上那个鼓囊的牛仔包的拉链,把幸运星塞进去,然后再小心地拉好拉链,温情地抚摸那包。
蒹葭伊人,可伊在何处?
因为帮杜欢欢圆了场,没把她醉酒后从厕所跳窗的事儿说出去,杜欢欢心存感激。作为报偿,她把那件林清墨帮洗过的毛衣送给了她。
林清墨表情讪讪的有些不自在。
打开她的帆布衣橱,清点一下,大概一半以上都是杜欢欢送的。老实说,她并不觉得多丢脸,只是杜欢欢恩惠与人的态度令她有些难堪。
之后那些天,那个萨摩耶男子的形象时常困扰着她,那淡漠的、邪魅的眼神和回眸一瞥的温柔笑意一直交替在她的思想里。
他或许具有极端的两面性,或许因她的错觉作祟。但至少回头的那一瞬,他的神态的确与航有几分相似。
所以,林清墨很想再见见他。
连续几天,她下班后刻意绕行,希望在那个街口再次遇见他,可都没能如愿。
这天傍晚,她徘徊在那街口附近,直到暮色四合。
还是不见那人。她感觉有些落寞,却不甘心,于是便站在百货公司的橱窗边看来往行人。
“大姐,问个事儿……”一个怯懦的声音。
林清墨循声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抱着一个婴孩儿站在她身后。孩子一岁左右,小脸儿被冻得通红。男子衣衫单薄,缩着脖定定地看着她,嘴唇神经质地抖动。
“怎么了?”林清墨问,她想伸手去抚抚孩子的脸,可她的手冰冷。
男子双臂箍着婴儿,双掌合拢,愁眉苦脸地道:“我是吉林的,想回家,可钱包在火车站被偷了,现在身无分文,你看……孩子饿得……能不能给点儿零钱,给孩子买个包子馒头吃?”
林清墨正在犹豫,小孩儿很合适宜地哭了起来。
“你看孩子……饿得……孩子,快说谢谢阿姨……”男子一脸苦相,合拢的手作揖一样上下晃了晃,催促林清墨赶紧施舍点。
林清墨委实觉得孩子可怜,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元纸币。男子伸手欲接,手却被一只胳膊用力地挡开。
“又没钱买馒头吃了?敢不敢翻翻兜,看你身上的钱够不够买一整屉包子?”胳膊的主人冷冷地问。
林清墨转头去看,说话那人正是她要找的萨摩耶男子!只是,他今天没牵着狗,羊绒围巾挡住了他小半张脸。一道锐光从他的眼中射出。
乞讨男视线立马避开,狼狈地溜走。
林清墨轻轻抖抖手上的纸钞,乞讨男象没听见,头也不回。
“没被骗还心有不甘啊?”萨摩耶男子嘲弄地说。
林清墨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问:“凭什么说人是骗子?”
“凭什么?凭我在这片儿见到他不下十次了!”萨摩耶男子说。
“人家或许真有难处,要不谁会舍得天这么冷带着一岁多的孩子在大街上乞讨?”
萨摩耶男子悻悻地道:“你这人……真慈悲还是装圣母?看你这寒酸样,说不定这乞丐一天的收入是你好几倍信不信?你就肯定那孩子是他亲生的?”
林清墨茅塞顿开……以前听说过有人把拐来的儿童作乞讨工具……她其实已信了……可他说话太不中听了。“我乐意被骗,怎么了?管得着吗?”她反驳道,并且狠狠地瞪了那张冰山脸一眼。
“当然,谁管得着呢?”男子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冷冷一笑,拔脚离开,刚走几步,又回转过头走回来,“这个给你,赔你蛋糕钱……那天我正好没带钱包,不是想赖……”
林清墨看着手里的三张百元纸币,愣了一下,冲着远去的背影喊:“没这么多,蛋糕是二百一十八……”
“剩下的权当给你的精神损失费了,买点儿核桃补补脑!”萨摩耶男子回头笑着说。
话听起来刻薄寡恩,可林清墨分明感受到了那抹温暖的眼神。她呆在那儿,直到那人走远,方想起该问的话没来得及问,甚是懊恼。
十年前……她的思绪断断续续……
第二天,林清墨几乎是看着秒表走到了六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打完卡后一路小跑出了办公室。
那双眼睛冬日暖阳样吸引着她!
这个城市在冬季里只有一个主色调,灰蒙蒙的天空,水泥灰的建筑,磨砂玻璃一样的浑浊空气,人们的神态也是灰的暗的,给人以万丈深渊般的冷寂。
她突然慢下脚步,四处张望起来。
可惜不见他!
另一个黄昏,西边挂着发了霉的太阳。
映入林清墨眼帘的首先是那只优雅踱步的萨摩耶。她一阵激动,虽然离得远远的,她差点儿举起手来挥。突然意识到自己太过莽撞,她慌乱地避到百货大楼拐角的另一侧。
她想着该怎么与之搭讪。
“卖烤红薯……又香又甜的烤红薯!”五米开外有个中年男子叫卖,他头戴雷锋护耳帽,双手插在袖筒里,弓着背,一吆喝嘴里就窜出一股浓雾。
林清墨心生一计,赶忙跑过去买了个烤红薯,然后哆嗦着剥了半拉皮,小咬一口。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重新来到了人行横道前,象是不刻意路过。只可惜那时正是绿灯……眼睛的余光告诉她萨摩耶和那男子正在靠近……
她硬着头皮等着绿灯变红。假装再咬一口烤红薯,拿红薯的手慢慢地落到髋部。
她听到狗在低吼,然后手空了。
她佯装被惊吓到,一低头,嘴里呀了一声……“又是你!”她语气有些怪异的娇嗔,犹豫地伸手摸摸那萨摩耶的头,萨摩耶正在狼吞虎咽地对付烤红薯。
她刻意避开了男子的视线,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专业碰瓷的……”他说,语气戏谑,可表情却很严肃。
“说什么呢?”林清墨抬起头来辩解,“谁那么low拿烤红薯碰瓷?”说完脸不由自主变红了。
萨摩耶男子扽扽手上的链子,狗狗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林清墨笑。
“你看它有奶便是娘,正跟你笑呐!”男子讥诮地道。
林清墨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扭,但今天的目的不是与他拌嘴,便忍了那口气。
红灯变绿,萨摩耶男子再扽了扽狗链,狗狗便乖乖地跟着他过街。
林清墨亦步亦趋,心想再不问就来不及了。
“烤红薯多少钱?赔你?”男子当真地问。
“不用……先生,你是不是在深圳呆过?”林清墨鼓起勇气问。
男子头也不回地说:“深圳?去过许多次!怎么了?”
“我是说……大概十年前,一个夏天,你是不是在那边遇到过一个身处险境的女孩儿,救了她?”
“十年前?”萨摩耶男子怪异地瞄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十年前我可没去过……小姐,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
林清墨不甘心,紧赶几步跑到他前面,回头问:“你再想想……二零零一年八月,确定没去过?”
“没有,确定及肯定!”男子加快脚步,边走边说,“你喜欢这样跟男人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