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帝后情深（1 / 1）
南阙无极宫还是老样子，扶桑花殿周遭也依旧开满了扶桑花。
玄华也还是那个勤于政事的天庭殿下，端坐案前，御笔在手，眉心紧蹙。紫绾一如既往地立在他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唯一的不同的也许只有忘川。她来得突然，并且气势汹汹，拦下了一路上所有打算禀告的侍者，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走了玄华和紫绾的面前。
现在她要做她回到天庭后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
玄华和紫绾都很惊讶，惊讶之余又都很羞愧。紫绾自觉无颜以对，福了个礼悄悄退开了。忘川没拦她，忘川要找的本来就只有玄华一人。
她问他：“时过境迁，玄华殿下可还记得当初的婚约？”
玄华久怔，好一会儿才开口：“忘……神尊……”
忘川道：“你只需要回答记得还是不记得。”
玄华道：“玄华不敢忘。”
忘川道：“好！那就履行约定！下月初七，本尊要嫁你为妻。”
玄华大惊：“神尊……”
忘川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天庭想要平息六界之乱，必须要得到本尊的帮助。嫁你为妻，就是本尊相助的条件。届时，本尊凤冠霞帔，以玄华妻子的身份站在你旁边，助你扫平妖魔，重整六界，扬名立万。这不正是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一直想要得到的么？”
玄华终于明白了，眸色里却多了几分凄惨：“用这样的方式报复玄华，神尊您何苦？”
忘川道：“本尊只问你娶还是不娶？”
玄华抬头望着她，说得悲怆却并不拖沓：“娶。”
忘川道：“痛快！既然玄华要做本尊的夫君，那那些多余的人就尽快让她们消失吧！”
瞳孔蓦地一缩，玄华道：“神尊……”
忘川问：“怎么了？”她看着他，眸光平静，只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浅淡笑意。很残忍么？放弃一个紫绾就很残忍么？
她没有问出这句话。很好，玄华也没有问，他终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有些话说不得，有些问题问不得。
可是忘川还有一些问题必须要问。
解答问题的人是玄武纪。离开无极宫，忘川便直奔九重天。
凌霄殿内。
天帝道：“神尊回来了。”
忘川道：“下月初七，本尊要与玄华成亲。”
天帝道：“好。本尊一定给神尊和玄华一个旷古空前的婚礼。”
忘川道：“不必了！一切繁文缛节尽可省去，只要有彩灯华堂凤冠霞帔即可。即便连凤冠霞帔都没有，那也一定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不是么？”
天帝望着忘川，忽然站起身来，抬起双臂，缓缓合拢，再深深地拜了下去，向忘川行了一个极大的礼，道：“玄武纪替六界生灵谢过神尊。”
忘川冷笑道：“哼，你是堂堂天帝，一个谢字怎么够？”
天帝道：“神尊之恩，于六界生灵，如山似海，形同再造，的确不够。却不知神尊大人需要什么？只要能平定六界，无论是天帝的宝座，还是本帝的性命，只要神尊开口，本帝绝不皱一下眉头。”
忘川神色凌冽，蓦然道：“好！本尊就要你的命！”话音起，无痕出。话音未落，无痕剑尖已逼近天帝，堪堪落在离他喉头毫发之处。
天帝身形未动，不曾退避半步。
忘川道：“你为何不躲？”
天帝道：“六界未定，本帝还不能死，所以神尊不会下手的。”
忘川凝眸看进他眼睛深处，半晌，蓦然一声冷笑：“你果然算尽天下人心！你算尽了桃夭，算尽了本尊！可是女桑呢？穹涯呢？帝宸呢？还有魔界和战神！本尊困得住了桃夭，却困不住千百万的妖兵。以魅皇与桃夭的关系，若桃夭被困，她定会接管妖界率领整个魅族与天庭对抗，帝宸亦会联合魔界两面夹击，还有穹涯和战神，他们一个深爱帝宸，一个是他的岳父，若是他二人临阵倒戈，哪怕只是其中一个，天庭都会腹背受敌内忧外患，根本没有战胜的可能！可如果注定是失败，本尊为何还要去伤害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天帝道：“神尊多虑了。穹涯和战神绝不会背叛天庭。”
忘川道：“为何？”
天帝道：“本帝没有旁的本领，唯独识人这一点，天下无双。”
忘川道：“人心难测，你凭什么如此自信？”
天帝道：“凭本帝明知帝宸反心已定，还敢将战神之女嫁给帝宸，还敢将冥界交给穹涯！”
忘川道：“你太自大了！玄武纪，别忘了，你选错了玄华！”
天帝道：“玄华只是一步错棋，但本帝并没有看错他，他不是答应了下月初七迎娶神尊么！”
忘川道：“你就凭你这一双眼睛去妄定所有的人？玄武纪，你可有想过，万一你看走了眼呢？万一穹涯就是爱帝宸多过爱权位，万一战神就是爱女儿多过爱苍生，万一本尊就是宁负天下人也不负自己呢？六界尽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尸骨成山……那样的后果，你想过么！你负得起责任么！你这是赌博！就凭你一双眼睛！”
天帝道：“神尊大人，本帝看人看的不是那一张皮囊，凭的也不是这一双眼睛，本帝看的是两个字——信念。神尊大人的信念是不为私利屠戮无辜，战神的信念是守护天庭安好不被侵犯，穹涯的信念是人间冥界和宁安乐。所以神尊不会为了私情背弃天下人，战神也不会为了女儿背叛天庭，穹涯也不会帮助帝宸屠戮人间冥界！”
原来如此，忘川又是一声冷笑，这个人的心机好深沉，撤回无痕剑，说道：“好，就算侥幸都猜对了，也还有妖魔魅三族，帝宸联合他们的力量与天庭抗衡，胜算依旧超过五成。”
天帝吐了口气，好整以暇道：“所以神尊才如此关键。只要神尊能制服桃夭和魔域精灵花，魅族便不会再插手。妖界一向混乱，一旦失去首领，便无头不行。魔界早已势力颓败。剩下一个帝宸，掀不起多大风浪。”
忘川道：“笑话！魅皇女桑恨透了你！二十万年前，就是因为你的遗弃，她才会背弃天庭，开创西隅魅族，并且立下族规，见神杀神，遇佛斩佛。就算没有桃夭，她也不能罢手。”
天帝道：“她会罢手的，只要桃夭不以情相胁。但是桃夭何其孤傲，他绝不会这么做。这是他自己设置的赌局，要么逼神尊亲手毁了六界，要么死在神尊手中。胜败无悔。魅皇深明其意。”
忘川道：“那是她和他的交情。可是还有她对你的恨呢！她凭什么罢手？”
天帝道：“凭本帝给了她一个不必再那么恨本帝的理由。”
忘川道：“呵！还有这样的理由吗？”
天帝道：“当然……”
忘川不信，袖底掌刀蓦然切出，欺身往天帝额心扫去。这一次天帝没有再岿然不动，而是身形迅速一侧，提起左掌迎住了忘川的掌刀。
一股极寒之气自天帝掌心传来，忘川心头大惊，蓦地收回掌刀，退开半步，惊道：“禁欲术！……你修习了禁欲术，还修习了足足二十万年！那你与天后……”
话未说完，忘川忽的笑了，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禁欲术，这果然是一个能让魅皇女桑不再那么恨他的绝好的理由。
难怪，无极宫植遍扶桑花……
可是，他是如何与天后相处的？又是如何将这样隐秘的话语告诉魅皇的？这样荒唐而惨烈的真相魅皇女桑又是如何面对的？
忘川忽然好奇心大起，这样的好戏怎能不看！掌刀再次切出，抹向天帝额心。天帝立即极速后退，同时一声低啸，双掌排出，爆出一幕厚重紫光，刹那之间，凌霄殿内飞桌走椅。那是天罡正气，天帝特有，乃天地间第一正气，邪魔难侵。
忘川的掌刀被紫色光壁截住，一时也难以进击。两人一时僵持。天帝眸光凛冽，说道：“神尊大人，本帝好歹也是煌煌天帝！”
忘川道：“那又如何！”
天帝道：“此等私密之事，神尊大人何必定要窥看，就当给本帝留点面子可好？”
忘川冷笑道：“哼！那你往日时时处处算计本尊之时，可有想过本尊也是堂堂六界神尊！可有想过给本尊留点颜面！”
天帝呵一声笑：“倒的确是本帝自作孽了！可神尊大人身负重伤，想要在此时破了本帝的天罡正气也是办不到的！”
忘川也笑了，说：“是啊！你的天罡正气本尊破不来！那本尊就去找天后谈一谈！”话尾处，一声得意冷笑，蓦然撤掌翻身而去。
天帝却急忙忙追来，急切地大声唤道：“神尊！忘川！水清浅！”
凌霄殿前的永安广场大得好气派，忘川在气派的永安广场中心停下，徐徐回身，笑问：“天帝……怎样？”
她以为天帝会妥协，会乖乖地将那一段隐秘托出，却不料，他只是在凌霄殿前长身而立，容色威严而戚伤，沉沉说道：“无论是二十万年前，还是二十万年后，妃色都是最无辜的牺牲。神尊，你我的痛苦还不够深刻么？鲜血淋漓遍体鳞伤的人还不够多么？这一次，就给她一点安宁，哪怕是虚伪的安宁，可好？”
忘川蓦然怔忡。是啊，他们已经足够痛苦足够难堪了，这一场劫难，已经让太多的人同样痛苦难堪了。那么，饶恕一个吧，不如饶恕一个吧？
帝妃色……忘川盯了天帝半晌，冷冷转身而去。她没有回答天帝好还是不好，可是她心里知道，她不会去找那个可怜的女人了。
帝妃色啊，你是天后，是六界最尊贵的女人，享有无上荣光，让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羡慕嫉妒，却原来都是虚妄。
也许你只是一个笑话。
“玄武纪，”忘川牵起唇角，冰冷笑道，“你当真够狠！”
对她狠！对桃夭狠！对女桑和帝妃色也狠！对他自己同样狠！
禁欲术，禁的是男女情爱。修行者，再不可能动男女之情，更不可行男女之事，若强行人道，必定五内俱摧痛苦至极，一时如烈火焚身一时如寒冰蚀骨，又一时如万蚁附骨一时如万箭穿心，总之时时炼狱刻刻刮骨。
二十万年，这样的痛苦，他经历了多少次？
二十万年，每日对着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做出深情模样，嘘寒问暖，柔情蜜语，他演得也很辛苦吧？
二十一个孩子，神仙少孕，他竟然和帝妃色孕育了二十一个孩子！并且时时处处恩恩爱爱，将帝后情深夫妻恩爱的戏码，唱得世人皆知，人人赞颂，唱得六界之内世世代代每一对夫妻都羡慕嫉妒甚至仇恨。
玄武纪，好会演戏！
他遗弃了女桑，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就用这样自苦的方式完成救赎！所以当女桑终于举起仇恨的剑来，行将报复，他可以满面痛苦却无比真诚地将修习了二十万年的禁欲术捧到她面前，问心无愧地请求宽恕！
当初，他也是那样爱她啊！为了爱她，他可以心甘情愿默默无声受尽苦楚！为了爱她，他在转身的刹那就封冻了自己的爱情。只是那时候，他不能爱她呀，他还有更高的使命，六界生灵需要他去拯救！
他只是在私情与大义之间选择了伟大。女桑还能如何怪他？纵然怪他，又怎能一如当初的仇恨？
可是帝妃色呢？玄武纪，你借着她的身份，踏着你们的婚姻，登上了天帝之位，完成了你的伟大使命。但你可曾想过，那个叫帝妃色的女人何其无辜？当你为了不负女桑无愧于心而封冻自己的爱情时，可曾想过，那是对另一个女人最残忍的辜负？那样的辜负，你又拿什么去救赎？
是二十万年如一日虚情假意的戏码么？
还是那二十一个早夭的孩子？当你忍着无尽的苦楚将生命的种子种进帝妃色的身体里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料到他们的生命必定脆弱而短暂？你想用虚伪的恩爱弥补对帝妃色的伤害，但你可曾想过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又一个的离世，作为母亲的帝妃色又会经历怎样的痛苦？
玄武纪，你好残忍！
帝妃色，你好蠢！
你真的不知道么？真的毫无察觉么？那个每日与你甜言蜜语，每夜与你同床共枕的男人，根本不爱你，一丝一毫也不爱。你若迟钝至此，又是如何与他恩爱二十万年？你若早已知道，又是如何在他面前装出毫不知情的模样，日日欢笑？
那样爱么？爱到可以一万分的信赖，毫无怀疑？还是爱到可以永远装傻，自欺欺人？
无论是哪一样，帝妃色，你都好蠢！
忘川笑了笑，有些无奈，有点苍凉，这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