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青丘(1 / 1)
张春道:“是啊!就在六月初六啊。灭尘大人不愧是最厉害的地狱猎者,四五年就抓够一百只地狱一等逃犯了。神尊大人不知道么?嗨,冥王真小气,这样的喜事也不请大人。灭尘大人怎么也不懂事!……不过也许他们是顾忌绿儿,冥王可是下了铁令,谁要是敢把这个消息通知绿儿,格杀勿论。神尊大人……”
忘川不在乎他们请不请她,忘川在乎的是绿儿。她将以前玄华送她的一把青丝梳子给了张春,玄华说用那梳子梳头发,能令头发越来越乌黑柔顺,永远保持在最美的状态。想了想,又将其他一些宝贝,都是玄华送的,散给了其他鬼吏,只留下来千里传音螺。鬼吏们得了宝贝都很开心,一扫疲惫情绪,心满意足得离开了。
忘川却颇为担忧,立即以千里传音螺联系绿儿。
出乎意料,绿儿的声音并没有醉意,也没有悲伤,活泼跳脱奇言妄语,正常得仿佛她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她说她在扬州,吃到了人间最美味的海鲜包子,并且看上了做包子的那个俊俏师傅,于是想把人弄到冥界去,让他以后天天给她做包子,但那人留恋人间一个肤白貌美的姑娘,死活不肯去,所以她决定先去把那个肤白貌美的姑娘送到地狱去,现在她正在去谋杀那个姑娘的路上。
忘川将她的话认认真真地听了一遍,根据她一贯的行为判定她的确很正常,想必是地狱的人都晓得她的心思,所以故意瞒着她,她又正好浪荡在外,便无从得知灭尘将要成亲的消息。
忘川想了想说:“我听说人间最好吃的包子在津口,汴京的也不错,我觉得你应该每个地方都去尝一尝,比较之后,再决定帯哪一个师傅回去。”
绿儿道:“说得也对!那我明天就去津口。姐姐,我看到那肤白貌美了,不跟你说了。”
忘川还想叮嘱她两句,她已关闭了灵犀。忘川叹了口气,她见过灭尘和婴灵,那时她不明白,如今却懂了,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但愿绿儿在人间玩得久一点,千万不要在六月初六之前回去。
有鸡鸣响起,已是四更天了,忘川坐在无痕剑上赶往狐族。天很快就亮了,五月的天,又明媚,又温暖,莺歌燕舞的,空气里也飘着花香。
她飞了几百里,心情渐渐好起来,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朝阳,又激动,又欢喜,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让她这样地渴盼,渴盼相见,又这样的害怕,害怕分离。分离的这一段日子,她有多么想他,多么担心他呀!每一个夜晚,都柔肠百转,每一次思念,都缠绵悱恻,每一想到桃夭的手段,就心惊胆战!
啊,朝阳,我就要见到你了!我该跟你说些什么呢?你又会跟我说些什么呢?我生病的时候,你一定担心坏了吧?你怎么能去闯巨兽山呢?傻瓜,这是第几次了,你总是拿性命去保护我?你若是没能回来,我可要怎么办呢?谢天谢地,你安然无事!你知道我来找你了么?亲爱的朝阳……
忘川想,朝阳看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嗯,他的眸子里一定会落满星光,明媚又温暖,温暖得能融化整个世界。
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原来浅浅思春起来是这副模样。”一个幽灵般的嗓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忘川被狠狠地吓了一大跳,一声惊叫,直接从无痕剑上跌了下去。
自然是摔不着的,她在半空里轻捷转身,以一个极好看的姿势飘落在地上,一回身就看到那个像花一样的男人,一袭桃色衣衫,一把墨染桃花的素色油纸伞,桃夭撑着油纸伞立在没有下雨的春末夏初的明媚里。
他——没有死,他果然没有死。忘川并没有太惊讶,也没有觉得多失望,自然也不可能开心,然而隐隐地好像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没有心思去探究那松下的一口气究竟是什么,因为她现在非常恼怒,桃夭窥破了她的心事,还这样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于是她向他大吼道:“桃夭!你这个妖孽!你怎么没被天雷烈火烧死啊!”
桃夭好整以暇地回答:“若钱浅觉得遗憾,可以现在杀了我。反正你已知道朝阳在青丘狐族了。”
忘川怒道:“你!”然后却只哼了一声。那一场天雷烈火令她意识到她似乎并不那么希望桃夭死的,尽管她还无法理解原因。
桃花色的眸子里荡漾出笑意,桃夭说:“怎么,浅浅不舍得杀我?”
忘川道:“本尊要去见朝阳,只是不想让你这只妖孽的血沾污了本尊的手。不想现在死的就滚远一点!”
桃夭呵呵笑起来,抬手捋了捋鬓边一缕如墨黑发,说:“青丘狐族同时遭遇战乱和疫病,我统领妖界,自当去看看。浅浅若不想见着我,就别去狐族了。”
说完就转身往狐族方向行去。
忘川气结,半晌才叫道:“站住!”桃夭站住,回头笑问:“浅浅何事?”
忘川朝他伸出一只手:“本尊的霓裳空灵和灵犀秘钥!”
桃夭笑道:“哦?是啊,浅浅去会情郎,可不能穿我送的衣裳。”说着,苍白手指轻轻一拂,霓裳空灵便自他袖底流出飘落到忘川掌心。
忘川这几日忙得不得闲,倒也着实忘了换衣服。冷哼一声,踮着脚尖就地转了一个圈,将空灵穿在了身上,并故意将桃夭给她换上的那一身雪白丧服胡乱仍在了地上草丛里。
桃夭扫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忘川将下巴一抬:“还有灵犀秘钥!”
桃夭笑了一声,转身款款往前行去,边行边回答:“以《两心无间》的曲调唱‘水清浅是桃夭的妻子’三遍。”
什么!……天方夜谭!真是天方夜谭!鬼话连篇!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忘川火冒三丈,再次气结,待要发作,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只好深吸了几口气,强自压了压怒火,对着桃夭款款而行的背影大叫道:“《两心无间》是什么!”
桃夭悠悠作答道:“那日雪山之巅,浅浅与我琴笛合奏的曲子。”
呵!她是他的妻子……还得唱,还得唱三遍!忘川想想就觉得恶心……然而她需要灵犀。
咬咬牙,跺跺脚,狠狠心,终究还是唱了。这一次桃夭竟没有耍她,秘钥是真的,忘川一打开灵犀,立即修改了秘钥,并且又加了十重密——桃夭那个妖孽实在太难应付了。
不过还好,她马上就可以见到朝阳了。一想到朝阳,忘川的心情立即重新美丽起来。
幽蓝的湖水荡漾在明媚的阳光下,蓝天白云倒影其间,格外美丽,湖的那一面就是青丘了。是朝阳在的地方。
“我来了。”忘川对着青丘说,喜滋滋的满面笑意。
桃夭却在旁边问她:“浅浅,当真要去?”
这个妖孽真是甩也甩不掉!太讨厌了!忘川抬起下巴“哼”了一声,展开双臂向湖面掠去。身后的桃夭眉梢一挑,露出了一个饶有意味的笑容,也撑着伞飞掠而上。
青丘低矮,绿草茸茸,野花遍地,偶尔长着几丛灌木,有鸟雀和仓鼠自在活动。青丘之下的广袤草原上就是狐族所在了。
忘川本想直接飞到下面的草原上,末了却忽然紧张起来,也不知道朝阳在干什么,狐族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境况惨烈,她这样欢欢喜喜地闯进去,实在有点儿于情不合,会给朝阳丢脸的。
她忽然想到这些,便凌空打了个圈,收住去势,轻飘飘落在了青丘的丘岭之上,决定先观望一番,摸清了情况再相机而动。
桃夭如影随形,落到她身边,问道:“浅浅怎么不下去?”忘川白他一眼:“果然是妖孽,五月晴天,打什么伞!”桃夭道:“很快就会下雨的。”忘川道:“你不是来狐族查访么,干嘛不下去!”桃夭侧身望着青丘下的草原,说:“浅浅还是找你的情郎吧。”
忘川本来也不想理他,便放眼望去。只见广袤的草原上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堆,有的挂着白幡,有的撒着黑灰,离他们所处位置近些的地方有个方台,却挂满了紫色的纱幔,台上还搭了个花架,扎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台前的草地上铺着一条紫毯,四周聚着几百只狐妖,有的是原身,有的幻成了人形,似是在欢庆什么,台上还站着个着装隆重的老人,隐约可闻祝咒之声。
这场景忘川有些看不懂,忍不住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桃夭道:“那些土堆是埋葬死去的狐族族众的,整个银狐一族,除了流落在外的和四方的守卫,就只剩他们了。狐族崇尚紫色,他们是在办婚事。”
忘川见过太多人事,对于在这样惨烈的境况下还办婚事的事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不晓得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办,随口说道:“哦?为了冲喜,还是祈福?或者传承后代?”
桃夭道:“也许是为了爱。如果不能预料明天和死亡哪一个先来,那么,一定要趁还活着,努力爱一次。”
忘川想了想道:“也是。”完了又欢喜道,“你说狐族族众都在这里了!那朝阳一定也在咯!”
桃夭说:“新人来了。”
忘川低低嘁了一声,没去看新人,谁和谁成亲她一点也不关心,她一心一意只想找到朝阳——她的亲爱的人,她挂念了多日担心了多日思念了多日的人。
她将目光从新人四周的狐族族众脸上一一扫过,渴盼在某一个蓦然停留,看到一双温暖如春晖的眼睛。
然而直到她的目光扫过最后一只狐妖的脸庞,她也依然没有找到那一双温暖的眼睛,她没有找到朝阳。朝阳……
“朝阳……”她忽然害怕起来,她陡然记起,这些日子以来,她用了许多方法联系了他许多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然而她还没来得去细想那个恐怖的可能,桃夭已悠悠开口:“他不就在那里么!”
忘川连忙看去,但是她并不知道桃夭说的是谁,本想一眼望见,眸光却慌乱,慌乱的眸光落在了那一对新人身上,新娘子很美,温婉端庄,笑得很幸福,她的目力极好,她甚至看清了她长长的睫毛上盈着晶莹的泪珠,正在微微颤动。
她当然不是朝阳,那么朝阳……慌乱的眸光正慌乱得不知该寻向哪一个目标,错眼之间,扫过了新郎官的脸庞,那一双眼睛……
刹那之间,时光静止。
那一双盛满阳光的仿佛能温暖整个世界的眼睛,生在了头戴花环一身紫色喜服的别人的新郎官的脸上。
好像有一把极其锋利的剑突然刺穿心脏。忘川还没来得及觉出痛意,就立即迫使自己清醒,她猛地转头盯住桃夭,嗓音如刀:“你把朝阳怎样了!”
桃夭也转头瞧着她,一脸的风轻云淡,说:“浅浅认为我能将他怎样?”
忘川道:“你控制了他,一定是你控制了朝阳!否则他绝不会娶别人!”
桃夭道:“他娶的不是别人,那是狐族公主,叫眉岚。阿罗幽攻打狐族,就是因为她。浅浅若是不信,就亲自走下去看一看。如果朝阳不认得浅浅了,便是我控制了他;若是他认得浅浅,浅浅自可判定他是否是自由之身。”
忘川怒极:“你若敢伤害朝阳,本尊定会亲手了结了你!”
她将话说得决绝而笃定,可是当她真的走近之后,心却发起颤来,狐妖们的欢声笑语,她听在耳里,全是嘈杂喧嚣,那一张张笑脸也变得十分可恶,她甚至闻到了一股十分明显的难闻的狐臭味,前面两个手牵手的紫色人影,已经站在了方台上面,那个着装隆重的老人神情肃穆,正在对他们讲着什么,忘川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只是暗暗坚定了步伐,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攒足了勇气,将她日思夜想的那个名字唤了出来。
她唤他:“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