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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苍山,又飞了几百里,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悬崖峭壁,冰天雪地的,魔域精灵花忽然驮着桃夭钻进了一处山洞,忘川只好跟上。
那山洞在一处万仞绝壁上,往下看是茫茫云海,望上看是大雪纷飞,孤冷得很,洞也不大,只一丈见方,并不是一个好的栖身之所,后面两个圆球神仙也没有追来,忘川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正想问问魔域精灵花,一抬眼,却看到桃夭青黑的一张脸,眼睛紧闭着,浑身都在发抖。
他竟然伤成了这样。
那个一抬手就能翻云覆雨,一句话就能搅乱六界的上古第一巨妖,竟然伤成了这样!
忘川心中咯噔了一下,不知是惊还是怕。
魔域精灵花吐出强大的魔灵力为桃夭护住周身,看起来又焦急又心痛,像是在拼命挽救一个至亲至爱的人。
忘川站在洞口,看着它栖遑而镇定地做着这一切,心里慢悠悠地荡开一股莫名的情绪,就像阳光照在冰面上,一点点地融化开去。
她听到,耳畔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桃夭昏迷了好几天,魔域精灵花每天都为他输送大量的魔灵力。忘川对魔域精灵花总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忍不住问道:“你这样损耗内力,自己吃得消么?”魔域精灵花抬起花瓣,像是在望着她,默默地瞧了她一会儿,扭头跳到桃夭身边,偎着他肩头躺下,剩下忘川孤零零的一片茫然凄惶。
过了几日,一天早晨,魔域精灵花忽然离开了山洞,虽然它离开前什么也没有说,但忘川看得出来,它是要她照顾桃夭,便莫名其妙地愣愣地点了点头。
大雪一直下个没完没了,忘川守得无聊,便打了个盹,醒来时已不知时辰,魔域精灵花还没有回来。桃夭忽然低低地□□了一下,忘川忙凑过去,问道:“你醒了?”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答。桃夭面上的黑气已经褪去,但并没有醒。忘川叹了口气,又想起朝阳来,那日在昆仑山中,也是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她掀开一片珠帘,一下子就看到他,他的眼睛里洒满了星光,她的笑容那样温暖,像春日里最明媚的太阳,一下子照进了她的心底。可是……
“朝阳,你到底在哪里呢?”
这几日她用千里传音螺试了好几次,都联系不到他;又用观微之术探寻了几次,可是分*身法力不够,寻不到一点方向;她甚至神魂合一,召唤了冥界的原身,托了几个地狱的熟人帮忙打探,也仍然毫无消息;放出去探寻消息的机关青鸟也一直没有回来。
“桃夭到底把你藏在哪里了?难道……难道他已经……”忘川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心里猛地一纠,手脚都瞬间冰凉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连连摇头,安慰自己。突然转过脸,盯着昏睡中的桃夭。
是啊!答案就在这里,就在桃夭的脑海里!她太担心了,担心得竟然忘了,她拥有着举世无双的本领。
雪白纤细的一只手,缓缓覆上桃夭的额头。她的手有点发抖,她不知道寻到的答案,自己能否承受。
然而终归是要寻一个答案的。她闭上眼睛,轻启双唇。无声的咒语自唇角流出,像一把把温柔的刀。
冰冷轻颤的手突然被人握住,是一只更冰冷颤抖得更厉害的手,熟悉的冷幽幽的嗓音淡淡响起,孱弱无力:“浅浅,你好歹也是六界神尊,怎么总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他……真的醒了!真倒霉!忘川心里一虚,猛地抽回手来,又想想觉得自己并不理亏,说道:“谁趁人之危了!我救你本来就是为了救朝阳!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本尊你到底把朝阳藏在了哪里,否则本尊今日读定你的记忆了!”
桃夭叹了口气,说:“浅浅,我这一身伤可全是为你而受的。”
忘川道:“我才不信呢!就算是,你也只是为了留住本尊的性命折磨报仇!”
桃夭道:“那是你欠我的。”
忘川道:“是你祸乱六界在先!”
桃夭道:“那是天庭逼我的!”
忘川道:“是你违反天规在先!神妖有别,你却非要与神仙结合,自然罪有应得!”
桃夭道:“狗屁天规!男欢女爱,人之天性!我何错之有!”
忘川道:“错在你是妖,爱的却是神!”
这一次,没有反驳,桃夭静静地望着忘川,眸子里黑黝黝的,像沉沉的夜,良久,才幽幽说道:“是啊,终究是我爱错了。”
他认了错示了弱,忘川却反而一时无话了。他说了一句伤心的话,她的心里竟蓦地一空,跟着一阵茫然。
什么时候……她的心绪竟会因为他而牵动?
冷寂寂的一声笑打断她的思绪,桃夭忽然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半真半假地说:“浅浅,我给你出个题吧。”
忘川怔忪:“啊?”
桃夭说:“六界和朝阳,选一个。你若选六界,就杀了我,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没有我,帝宸斗不过玄武纪,六界可得安宁。当然朝阳是活不成的。你若选朝阳,就从现在起尽心极力地照顾我,直到我这个六界巨妖完全康复,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到朝阳面前,只要你愿意,便可与他双宿双飞。”
忘川冷冷地笑了一声,好恨他:“桃夭,这就是你的诛心之计么?无论本尊选哪一样,都是万劫不复。”
苍白面容上攒起一个笑,像迎风的春桃,好看得很,桃夭说:“鱼与熊掌岂可兼得?我是在救浅浅啊。浅浅若选六界,便是求仁得仁,无愧你的神尊之位;浅浅若选朝阳,便是至情至性,能与相爱之人长相厮守,未必不如做神仙。”
忘川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人,这个妖孽,真想把他脸上那个笑容一把撕碎了,丢在风里,踏在脚下,她将拳头握紧,说:“我一样都不会选。桃夭,本尊既要鱼,也要熊掌!”
桃夭笑了一声。
忘川不愿再与他同室而处,起身走到洞口,外面仍是大雪纷飞,洞口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积雪盈尺,忘川忍着一口气,跑到平台上挖雪堆起雪人来。
一开始她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随便堆一堆,可是堆着堆着,就堆成了朝阳,朝阳的眉眼,朝阳的气度,朝阳的雪玉仙笛,还有流云般的衣裳。
她的身上也落满了雪,她望着眼前的雪人,笑了笑,又悲伤起来,泪盈于睫,伸手抚着雪做的玉笛,说:“都是我害了你,朝阳,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爱你的。”
一点光芒破空而至,啪的一声,指下玉笛断做两截,簌簌洒落一地雪屑,忘川一惊,立即扭头狠瞪过去,怒道:“桃夭!”
桃夭正盘膝坐在石床上,低头整理着暗花袖口,听她叫唤,便抬眸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说:“那笛子是浅浅送给朝阳的定情信物么?”
忘川心中恼怒,捧起一团雪,猛地砸了过去,嚷道:“管你屁事!”
桃夭微一侧身,躲开雪团,雪团砸在后面洞壁上,散了一地,桃夭笑开说:“浅浅说脏话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你!”忘川气结,左右无法,只觉得胸中憋着一口气非出不可,弯下腰,抡起雪团就往里面砸,狠狠砸,一团,两团,三团,四团……很多团……
不过都被桃夭一一避开了,可怜了后面那片无辜的洞壁,还有那本就潮湿的地面,更加潮湿了。
忘川出够了气,也砸够了,便在那雪人边坐下,呼呼喘气,桃夭却拍了拍衣裳,从石床上走了下来,立到她面前说:“浅浅真是顽皮,可这山洞变得如此狼藉,恐怕还得劳烦浅浅收拾一下。那石板太硬,睡着很不舒服,浅浅的灵囊里可有毡毯,收拾之时顺便铺上两张吧。”
忘川立即仰头抗议:“休想!”
桃夭笑了一声,说:“两地间有个女孩子叫花罗刹,貌美如花,但是心狠手辣,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折磨人,她曾在地狱做过几年鬼吏,学了许多折磨人的法子。我若擒了什么人,又不想让他即刻死了,便将人交给花罗刹……”
忘川已听得心惊,腾地站将起来,打断他道:“你把朝阳交给她了!”
桃夭闲闲一笑,说:“我是说她不仅会折磨人,还很做毡毯。浅浅的灵囊里可有毡毯?”
忘川冷笑一声,这个人就是要这样折磨她!他要把她的心放到火山烤,放到油里炸,再切成一片一片,磨成一粒一粒……
傻瓜,他是来找你报仇的,怎么会因为你的妥协就放了朝阳呢!忘川念及此处,又绝望,又愤怒,却反而平静下来,抬起眼,眸光如刀,盯进桃夭的眼睛深处,一字字道:“桃夭,你别把本尊逼急了!”
桃夭迎着她的目光,轻飘飘地盯回来,说:“我就是要把浅浅逼急了,我就是想看看,最是薄凉无情的浅浅,究竟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到何种程度?牺牲自己?还是牺牲六界?”
忘川说:“牺牲你!”话未出口,掌已出手。她与桃夭面对面而立,相距不足一尺,这一掌打得又快又狠,桃夭又身负重伤,很难躲得过去,可他偏偏就是躲了过去,掌力所到只是击碎了洞壁。忘川一击不成,立即挺身而上,倾尽全身灵力,连连出招,一心要重创桃夭,制服了这个妖孽。
桃夭却是既不还手,也不接招,只是不停地躲闪,他的身法奥妙之极,就算被逼到毫无退路的角落,也总能绝地逢生,就宛如一条水中的鱼,悠游来去,山洞被震碎,再无落脚之地,他便窜出山洞,在满天飞雪里,在悬崖峭壁间穿梭来去,忘川追踪而去,幻出无痕剑,一路斩杀,斩断了峭壁,斩断了枯松,斩得满天雪花乱如飞絮。然而,她没能斩伤桃夭,整整半天,只割下了他两片衣袂。
最后,他张着双臂踮着脚尖,停在山峰绝顶的边缘上,仿佛一只停在花蕊上即将展翅而飞的白蝴蝶,望着仍然怒气冲冲的忘川,叹了口气,说道:“浅浅可听过人间有一句俗语,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话忘川听过,真是非常应景。桃夭的伤的确非常重,可她血气虚弱,也内力不济。若是硬打起来,谁输谁赢未为可知,可是他不跟她打,她就拿他没办法,再打下去,也是徒耗灵力。
砸了一场雪,又打了这一场,忘川因为担心朝阳而憋在心中多日的焦虑恐惧愤怒,都得到了大大的宣泄,宣泄够了,心中便陡然一空,懈怠之心一起,就再也提不起打下一招的心绪了。
桃夭笑笑说:“不打了?那咱们就暂时罢战言和吧。”
忘川罢战了,但并没有跟他言和。她和他永远也不可能言和。
桃夭从灵囊里取出了一只巴掌大的赤色灵阁,念着咒语指尖一点,幻化成了一座硕大的朱红阁子,落在那山峰绝顶的雪白背景里,妖冶得很。
他问忘川:“浅浅,可要进去休息休息?”忘川不理他。他笑笑,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后来,门再开时,忘川随意扫了一眼,看到桃夭换了一身冬衣,围了一领长长的披风,袖口和衣领处圈着雪白的银狐皮毛,看起来就很暖和,发上的缎带也换成了银簪白玉冠,比原来的样子少了几分飘逸,却多了几分华贵,他身材颀长,就那样立在风雪里,出尘脱俗,不像妖,恍惚倒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
忘川微微一怔,这个人……她以前……是在哪里见过么?
他明明就在她的眼前,清楚得连衣裳上的暗纹都看得见,为什么她却觉得仿佛隔着浓浓的云烟,有千山万水那么远?
他在她的恍惚怔忪里走到她的面前,声音轻得像风:“浅浅,可想喝碗热汤?”
不知为什么,她喝了他的热汤,他亲手熬的热烫。她坐在炉边烤火,其实她不冷,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拉扯,轻轻的,却揪得她心慌。
他却是真的在烤火,大概是伤得太重,难以调动内力御寒,他盯着炉中的火问她:“除了朝阳,浅浅就没有旁的问题要问我么?”
忘川说:“旁的问题?”想了想,“我的病真的是你治好的?”
桃夭摇摇头:“我治不了浅浅的病,我只是去巨兽山采了一株茏薰草送给百陌老儿,又到地母宫和地母娘娘做了一笔生意。”
忘川半信不信,惊讶道:“百陌?那死老头恨不得杀了我,怎么会救我?还有地母娘娘,你当年祸乱五界,灭绝人族,累得女娲造人补天,耗尽精元而亡,地母是女娲后人,不杀你还跟你做生意?你哄谁呢?”
桃夭无奈地笑了笑:“我没哄浅浅。百陌的女儿天生魂魄不全,需要茏薰草救命。至于地母……苍山的那两个怪仙,心怀鬼胎,偷了世间上千个最敏慧的灵魂,在苍山中偷练精灵,想要创造人类最聪慧的大脑,发明一种叫科学的东西,侵袭世间所有的土地、水源、空气。浅浅该知道,这些才是万物赖以生存的根本。地母既为大地之母,杀我复仇还是拯救大地,根本不需要选择。何况她顶多把我关起来,根本不敢杀我。除了浅浅,没有人敢杀我。”
忘川自动忽略了他最末的两句话,盯着他:“你当真没有骗本尊?”
桃夭也盯着她:“没有。”
忘川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说的是真话,不由地皱起眉头:“蓬莱岛主和地母娘娘?我的病居然需要他们同时出手。桃夭,本尊得的究竟是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