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蜀中祸乱（1 / 1）
遭遇蜀中祸乱，完全出于忘川的意料。
当时神骑火凤正穿越云层往天庭飞去。忘川因为在两地间看到的忆灵，对玄华生了芥蒂，不愿意与他说话，只倚着车沿，看车外流云掠眼，不晓得朝阳怎么样了。
玄华的灵犀忽然在空中展开。舒鉴发来急报：蜀地恶鬼流窜，妖魔横行，人间已成炼狱，亟待拯救。
玄华当即表示会即刻前往，亲自主事。他还是那样热心政事，其实这些事自有天庭和地狱专门管辖的神职人员处理，他一个堂堂殿下，偶尔过问一下就行，如此勤谨热心，忘川刻薄地想，不过是想树立贤名声威，好与帝宸争权夺利，不由地冷笑了一声。
玄华问：“怎么了？”
忘川没表情地回答：“没什么。你真是个好殿下。快去吧。”
玄华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眉梢微微一挑，怔了怔，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我先送你回去。你伤势极重，不能再拖了。两个月前，我就让太上老君准备了上好的丹药，还为你专门腾出了一所院子，吃穿用度一应具备，所以一会儿我们就不回重山别苑了，直接去老君的兜率宫。”
忘川抬眼看着他，心想看来在玄华的棋盘里，自己也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她被桃夭折辱转卖，又见不到朝阳，心情本就不好，便觉得眼前的玄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故意跟他作对：“我不回去。”
玄华道：“不回去？”
忘川牵了牵唇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说天帝让你我联姻，是为了帮我渡天劫，维护六界和平。桃夭说为了报复我，他要作乱六界。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现在的人间妖界究竟已乱成什么样子了？”
玄华眼珠微微一转，不知盘算了什么，说：“也好。”
但是忘川没有想到，蜀地现实的境况比舒鉴描述的还要糟糕许多。处处流窜的恶鬼，趁势作乱的各路妖魔，其数量之多，手段之残忍，行为之疯狂，忘川在人类的记忆力，几千年都不曾见过，本该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整个蜀中大地，竟寻不见一丝活气。
遍地都是人类的白骨干尸，碎肢残段。忘川从它们中间一步步踏过，看得心惊胆战。舒鉴跟在旁边仔细汇报，说这次祸乱起势陡然，来势凶猛，人间措手不及，未及防御，本地众位守护仙家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挡，冥王穹涯派了大批地狱猎者前来，但目前收效还不明显，惨况已持续了两三个月，蜀地惨死的人口已过三分之一，严重的地方十室九空，甚至许多村庄镇店，一个活口也没有了。
玄华皱着眉头道：“这些妖怪是受桃夭蛊惑，没有他的指令，绝不会善罢甘休。魔界在诛杀忘川时受到重创，人心不稳，这些恶魔无人管理，肆意作恶，实在不易收服。”
忘川道：“那这些鬼呢？怎么会有这么多游魂野鬼？地狱到底……”
她本想问，冥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个关节出了纰漏，致使恶鬼流窜为祸人间，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
这几个月，冥界最大的事，就是神尊忘川分*身被俘，魔界以上古禁术要逼她显出原身诛她成灰。
对静水无澜般的冥界而言，这不仅是这几个月里最大的事，甚至是这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远的时间里，最大的事。
她在那一夜受到的折磨，如今只是想想也觉得骨头生寒；那一夜魔界的惨烈战况，她虽因伤势太重没有亲眼所见，却是亲耳所闻，加之魔性侵体伤痕累累九死一生的朝阳，不需要什么想象力，也能知道必定是惊天动地惨烈无比；而冥界之中奈河桥下，她的原身，经历的痛苦并不比她的这个分*身少一丝一毫，那一夜的冥界，出动了多少能人异士，动用了多少法器神物，才能与魔界禁术的召唤形成对抗，强行将她的原身锁留……那样的境况之下，新鬼自然无人管理，早被洗涤收容的恶鬼趁乱逃出去的必定也不可计数……而后她身受重伤，法力大损，又有多少新魂旧鬼逃脱……
原来，竟是她！竟是她自己。妖怪作乱，是桃夭为了报复她；恶魔扰攘，是因她而起；野鬼流窜，还是因为她。
忘川几乎是在片刻之间就想明白了一切，眸色陡然凝滞，转而黯淡，仿佛突然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心口上，压得她难以喘气，难以举步，甚至难以站立。
这炼狱般的蜀地……
这样深重的罪过……
她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没有半分悲悯，净嘲想着玄华沽名钓誉，她来这里，也只是为了跟他作对……
忘川身子晃了晃，在委顿着倒下的瞬间，被玄华扶住，关切地轻声道：“忘川……”
她是六界最古老最尊贵的神尊之一，历经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心境苍老，远不是这样一件事情就能摧垮的，只是她现在的这副身躯实在太孱弱。
玄华扶着她在路边一块草地上歇息了一会儿。她望着不远处几具被吸干精元的干尸，问玄华：“你可有了解决之法？”
玄华想了想，道：“此地之乱，是由妖魔鬼三方势力造成。妖界之乱，是桃夭故意而为。这个人行事张狂，诡异莫测，但他既已和帝宸联手，想要倾覆天庭，就必定需要留存实力。只要我们集中力量，伤妖界几员大将，重创其势，到时即使我们不出面，帝宸也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桃夭。而按照舒鉴的调查，此地的魔基本上都是些小角色，而且都是些乌合之众，倒不难对付。早些年，我有幸结识了西海之上的一位大仙，法力极高，而且他最喜收魔炼制傀儡当玩意儿，对付魔很有独门之术，我可以今晚便前往西海，亲自去请他前来相助。”
说完这些，他皱了皱眉，不再说下去。
忘川看出他面色凝难，正要相问。舒鉴已开了口，说：“神尊大人，如今最难对付的，是这里的游魂恶鬼。人类繁衍速度极快，冥界人手一向紧缺，上次神尊大人蒙难，冥王帯了大批人闯入魔界，伤亡惨重，所以这一次派的地狱猎者实在有限。这些猎者对付已有的恶鬼已经力有不逮了，蜀地新死的鬼魂便无人引领去冥界，又变成了新的游魂野鬼，四处寻仇作恶，有的鬼为了在人间多滞留些日子，便四处吸人精元，手段之毒，跟妖魔没什么差别。”
玄华道：“我一会儿会和冥王商量一下，如果冥界实在拨不出更多的地狱猎者，我就上奏天帝，请调天兵天将来剿灭。”
忘川觉得这也算个法子，而且情况危急至此，早就应该请调天兵天将了。却听舒鉴道：“殿下三思！殿下如果这样做，恐怕就正中了帝宸的怀抱……”
玄华一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神色凛然道：“万事……当以苍生为念。就这么定了，本殿即刻与冥王联系，再集合本地众位仙人，商议对付妖界的办法，晚上便赶往西海。舒鉴，你照顾神尊大人，记住，要做到万无一失。”
舒鉴最是忠诚，听他说得决断，心中有再多想法也不再多说一个字，当下领命道：“是！”
玄华转头对忘川道：“忘川，我这几日定会极忙，恐怕无暇顾及你，你身子虚得很，有什么事都让舒鉴去做，切莫逞强。”
他是在跟她告辞，话说得很关切，忘川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捡起腿边一颗石子，想了想，道：“如果调动天兵天将会影响你的大计，其实也可以不用调动的。”
玄华“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明白。舒鉴却高兴起来，连忙问道：“神尊大人可有什么法子？”
忘川转头看了看玄华，她是有个法子，虽然不是什么好法子，也可以不说的，但是玄华那一句“万事当以苍生为念”让她有些感动，这个人与帝宸明争暗斗，终究并非全为一己私利，那么即便他利用了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原谅的。
忘川说道：“玄华殿下，你只需去冥界借来索灵盅即可。”
玄华并不能理解：“索灵盅乃上古神器，是由上古三代冥王凝结全部心血所铸，能索天下生灵。可是我看过《神器密录》的记载，锁灵盅神力无边，却有一个极其致命的弱点——不能区分各类生灵，每次使用，都会祸害无数无辜生灵，所以自炼成之日，它一共只被使用了两次，后来就被众神合力，封印在了冥海之底。忘川，你要它何用？如果用它消灭蜀地的妖魔鬼怪，那这里的百姓连同所有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会一个也活不成。”
忘川道：“我自有法子。索灵盅不能区分各类生灵，但是我能。只要利用索灵盅将蜀地所有生灵聚集到我可以控制的范围，我就有法子将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区分出来。”
玄华的样子很吃惊，不太信。
忘川并不打算耗费唇舌跟他解释过多，接着说道：“但是我现在仙根断折，几无法力，身体孱弱，没有办法施术。所以还要麻烦你，请来至少五位法力高深的大神，每一位的法力至少要比你高出五倍。我没什么朋友，冥界的奈何桥可以算一个，孟婆是走不开的，法力也不够，其他的四位就得劳烦你了。”
玄华见她说得笃定，虽然神色苍然憔悴，眸子里却颇有胸有成竹之色，便渐渐信了，说道：“仙界真正修为高绝的神仙，大都逍遥自在不理世事，但只要天帝肯出面，五日之内定能请来。可是……”他皱了皱眉，面上现出担忧神色，“忘川，虽然你不肯细说，但无论你要用怎样的办法，收拾这么多妖魔鬼怪，都一定会极大程度地伤及自身。你现在的身体已经虚得不成样子，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忘川极清极淡地笑了一下，望着不远处妖魔气息缭绕的一片树林，心念更加坚决，语气却淡淡的，说道：“这里一切祸乱皆因我而起，由我去终结才最是理所当然。”
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何况，我这个身体只是一个分*身，便是死了……也无大碍。”
玄华心中本有疑虑，一听这话，顿时恼火起来，抬高了音量道：“你这是什么话！当日你被困魔族，天庭和冥界费了多大力气，牺牲了多少勇士，才将你救了出来！呵，想不到此刻，你境如此轻易地把这个字说了出来！真是令人心寒。”
一边说，一边起身绕到她面前，眸色锋利地盯着她。
忘川却只在他锋利眸色上淡淡一扫，眼光被吸留在他腰间那一串熟悉的黑色桖凝香同心扣上，说：“玄华殿下，如果你既想尽快平定蜀地之乱，又不愿将天下轻易输给帝宸，就别费心担心本尊了，快去冥界借索灵盅吧。”
舒鉴化出仙船，帯忘川到蜀山之巅的蜀山派客住休息。忘川一路无话，只呆呆盯着自己的手腕，和所有凡人的身体一样，腕心处有一条青色暗线，是可通往全身的血管。不过最近她备受折磨，心情积郁，导致身体越来越差，这条暗线已经越来越淡了，淡得都快看不见了。
“得好好补一补。”最后她自言自语地说。舒鉴奇怪道：“神尊要补什么？”
忘川道：“补身体。这几天你给本尊找些好东西来，最好是千年老参一类的，越珍贵越好。”
舒鉴恭谨道：“遵命。大战在即，神尊大人的确应该好生将养准备。”
忘川嗯了一声，心里却忽的有点儿发冷，他哪里知道，她要补的并不是身体，而是身体里的血。她的血，带着世间生灵全部记忆的血，是世间最好的摄魂迷药。
传说中的蜀山最是清灵卓绝，飘逸脱俗，不仅许多凡人在此修仙得道，连天上的仙家也常被其吸引，堕尘游览。所以当忘川看到眼前这一座浊气缭绕藏污纳垢的巍峨大山，听到舒鉴说：“神尊，蜀山到了。”时，心中不免颇为惊讶，却只是一瞬间，惊讶立刻变成了愧疚。蜀地已成炼狱，蜀山亦自难避免，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她比在魔界时，更真实地认识到自己对对六界安危的影响，心中更加烦闷，疑惑也越来越深，拯救蜀地的心念却愈发坚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