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战(1 / 1)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苦,纵她是上古神尊,也无力承受,心肝脾肺肾,每一根骨头,每一块皮肉,每一段血管,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受万劫不复的痛,比火烧,比刀割,比雷劈,比电击,都要痛上千百万倍!
更要命的是,她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原身正在奈河桥下经受相同甚至更严重的痛苦。
那是——她——她的另外十分之九的身体,遇到了阻拦,地狱里有不让她们离开的巨大力量。
那么她被魔界屠杀的消息着实传出去了……为什么救兵还没有到?
忘川不再做什么无用期许,剧烈的痛楚中却陡然凝结出一个名字——穹涯。
如果这一次救援自己的指挥者不是玄华,而是穹涯,以她对自己那样的深恨,不让自己吃够苦头,不到最后一刻,自然是不会动手的。
甚至,如果她足够心狠,或者对天帝稍有不忠,冒着冥界一时动荡和被天帝责罚的险,就让自己这个分*身当真被魔界处死,也未为不可能。
水晶球的光华越来越盛,忘川痛得已无法叫出声,胸口的九块心正血淋淋的飞速转动,发出极其强烈的召唤,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原身快要冲脱阻障,甚至已经有丝丝缕缕的身灵从阻障的缝隙里飘出,正在往魔界赶来。
朝阳说,如果救兵不至,就等到最后一刻。但是忘川知道,不能等,那是拿地狱人间的安危做赌注,那是拿六界生灵的和平做赌注。
她是神,是天生要守护世间生灵的神。她有她不死不尽的职责。
她赌不起。
她在灼目的亮光里努力睁开眼,想要最后看一看朝阳的身影,但是火光魔气缭绕,层层叠叠,朦朦胧胧,本就模糊的视线里寻不见一丝雪白。
她已经没有足够灵力召唤无痕,但是无痕早已经准备好。
忘川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最后一个无力却沉重的命令:“无痕,杀了我。”
无痕裹着水色光华出现在她眼前。她在全是烂肉的脸上扯出一个根本无法辨识的微笑:“杀了我。”
无痕很伤心,却只做了微微一顿,立即飞到她的头顶,倒竖起来,剑尖对准她天灵盖正中心。
忘川闭上眼,等待无痕冰凉的剑身穿透头骨、大脑、脖颈和身体。
无痕没有刺下来,渺远的天际忽然传来一个异形的粗厚嗓音,似在令喝:“无痕剑!”
忘川说:“无痕!”无痕还是没有刺下来,忘川只好竭力睁眼去看,渺远天际,浓黑乌云里,一个黑色光点正如流星一般飞速而下,转眼已可分辨,却是个人影,全身上下严丝合缝地罩着黑衣黑套黑头盔,连一根手指都看不见。
魔界这样打扮的人很多,其实完全无法分辨,忘川却电光火石地想到了在魅族离恨天救她的那个人。
一念未止,头顶光影急剧炸裂,一道水色光华倏地穿出金芒光球,直向那黑袍人飞速驶去。
“无痕……”忘川虚弱得几乎已无法发出声音,只眼睁睁看着无痕剑竟堪堪嵌入那人掌中,惊讶得无以复加。
无痕剑乃至灵之物,一生只认定一个主人,至死不渝。如今,莫说她还没死,便是她死了,也只是分*身,纵是千山万水,千百万年,无痕也自会去找寻她的原身,继续效忠,不死不休。
可是,现在……
怎么可能……
可是,偏偏就是可能了!
无痕竟像一个走丢的孩子突然见到母亲一样,飞一般地兴高采烈地投入了那个黑袍人的怀抱,并且半点不认生,黑袍人握着无痕,将剑尖向下一划,湖面立即炸开,射出一道十丈高的水幕,在空中凝结成冰,晶莹剔透。
岛上魔兵立即骚乱。
黑袍人轻笑一声,说道:“尔等好大胆子!”嗓音粗哑难听,语调却轻飘飘的,仿佛天地万物都不放在眼中。收回无痕剑,直向忘川而来。
黑红蓝三道魔气瞬时而上,黑青恪、火舞龙、海翻天竟同时出手,分三方围攻,将黑袍人截在半路。黑袍人胆敢独创魔界,法力之高不可估量,一霎时,已在半空里厮杀地天昏地暗。
这四人的法力都极为高强,一波一波的灵力不断扩散出去,十里百里,滚动雷霆,凝聚风云,不一会儿,乌云聚合成水,哗啦啦地,整个湖上都下起倾盆大雨来,淋息了岛上大半火盆;转眼大雨又凝结成冰,变成无数鸡蛋一样大的冰雹,噼噼啪啪砸个不停,打得无数魔兵抱头鼠窜;大风陡起,冰雹变成雪花,纷纷扬扬,转眼就将整个小岛覆盖得一片净白,整个湖面都被冻结起来,无数魔兵冷得跳脚,连被困在极热光球里的忘川也感受到了一丝冷意。
三大魔王虽然同时抽身迎战黑袍人,但那阵法已成,虽然少了守护,但魔王阿罗鼻岿然不动,不停念咒驱动禁术,忘川的痛苦并没有减少分毫,胸口的九块心转得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热,对原身的召唤越来越强烈,她的原身流入她身体的速度似乎也越来越快了。
虽然痛苦极其清楚明白,但忘川渐渐觉得自己的神智正在逐渐昏厥,无痕打破了她的计划,但她仍然不敢按照朝阳的说法去赌,忍着剧痛,艰难地念诀,召唤起腰间雪玉仙笛。那玉笛极具灵性,上次在蓬莱仙道,她只吹了一次,就将不知身在何处的朝阳唤来,但愿这次也能不负她望。
只是此时此刻,她伤痛太甚,吹奏已是不能,只能极轻极低地说道:“朝阳,立即……杀我……”
话音落地,垂下头去,连抬起眼皮的力气也再没有分毫,耳边却蓦地响起一个声音,裹着风雪而来,却比风雪还要冷:“这点苦都受不了,真是好没出息!水清浅,你既在我冥界任职,我冥王不让你死,你要是敢死,本王定让整个忘川里的生灵全部为你陪葬!”
穹涯……她终于来了。
此时此刻,忘川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恨她,至少不足以把她对她的恨转化成力量,睁开眼张开嘴去回呛她两句。
只觉得一股寒气正在逐渐靠近,是她无比熟悉的,来自冥界的幽森寒意。但是另一股力量同时袭向了光球,邪魅至极,是魔界的力量,那样强的力量,应该是魔王出手了吧……
忘川觉得心口的痛骤然顿了一顿,原身流入的速度也蓦然减缓,不错,一定是魔王出手了,禁术被中断了。
她恍惚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在发号施令:“杀了忘川!”
她很想集聚力量,趁势逃脱,可是无论她怎样念咒运诀,也凝不起一丝一毫的灵力,除了神思,她身上的一切,连一根毫毛,仿佛都不再属于她自己。
她无法睁眼去看,她看不见有多少魔兵突然向金字塔上涌来,个个面目狰狞杀气盛浓;她看不见黑袍人与三大魔王在湖面上如何酣斗,将整片湖冻成冰,将整湖冰碎成渣,将一湖冰渣散满天空,将魔界的十二重结界震得七零八碎,将无数魔兵天兵鬼差扯成碎片;她看不见冥王穹涯与魔君阿罗鼻在她头顶卷起风云,斗得星转斗移,斗得雪花变成火光,花光变成山石,山石变成洪水,洪水变成流云,流云变成溢彩;她看不见侠仙舒鉴率着一支天兵,突然从湖面冒出,地狱猎者灭尘率着一支鬼差,突然从阴云后钻出,一起与魔兵惨烈厮杀;她看不见一身雪白的朝阳极度痛苦地仰天长啸,漆黑的眼眸里血色满注,将雪玉仙笛陡然转动,杀向圆台,杀向金字塔,一步一步冲向她。
她看不见朝阳雪白的衣衫被魔鬼之血染得不辨颜色;看不见他在借住穹涯之力,击落她头顶水晶球时,喷出的鲜血;看不见他在斩断铁链将她从陨石柱上解下来时,阿罗幽刺入他背心的弯刀;看不见在她的心立即就要被十只恶魔钻入吃掉的刹那,突然窜出碧玉葫芦吃掉那十只恶魔的魔域精灵花;看不见当她从陨石柱上跌落时,朝阳为了护住她,挡她在身后时,钻入他背心拼命撕咬的两只恶魔……她只是隐约感到,有粘稠的液体落在她满是烂肉的脸上,有一条温暖的手臂有力地揽起她的腰。
她知道一定是朝阳。
她听到魔族公主的声音:“朝阳,我不将你碎尸万段,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听到朝阳说:“公主,对不起。”
她听到阿罗幽说:“杀!杀了朝阳!杀了忘川!给我杀!”
她听到刀刺破空气,听到风在转,听到厮杀,听到灭尘的声音:“帯神尊大人先走!”
她隐约想起了绿儿,想让灭尘去救她,可是她无法说出口,她听到朝阳说:“绿儿在修罗窟,去救她!”
她听到很多很多声音,闻到了从未有过的浓烈的血的味道,和人类的血不一样的染着邪恶的血的味道。
她感觉到她在迅速的移动。
有冰冷柔软的东西落到皮肤上,有冷泠泠的东西钻进伤口缠绵被灼伤的骨头,有黏糊糊的液体落进她脖子,有……
冥界大乱,魔族肆掠,人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玄华怒发冲冠,恶狠狠掐住她脖子,眼睛烧成血色:“忘川!你到底想干什么!说!你到底要闯多大的祸,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手!啊!……”铁钳般的一双手狠狠用劲,是当真要把她掐死!
忘川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倒不是恐惧,不过窒息地难受,拼命想逃,猛地睁开眼来,还没明白这是一场梦,立即惊叫起来,翻身就滚,虽然动作很快,颈上仍然划过一道冰凉。
是朝阳的牙齿。
朝阳一身血污,满面黑气,血红眼睛,嘴角长了两颗獠牙,在她睁开眼睛的刹那,正张嘴向她脖子上咬下。
忘川滚开,看向朝阳,心里一片凄惶,叫道:“朝阳……”
朝阳脖子一扭,满面狰狞,恶兽一般向她扑来。她伤得实在太重,翻身躲了几次,身上便没了力气,被朝阳一个猛扑压在身下。
眼睛里血色深浓,朝阳像猛兽看着猎物一样盯着忘川,张嘴咬下。忘川伸手竭力撑住朝阳咬下来獠牙,苦求道:“朝阳,朝阳你怎么了?是我啊,小川,我是忘川啊……朝阳……”
朝阳盯住忘川的眼神微微和缓,眸子里渐渐浮出痛苦,压住忘川的双手也在轻轻发颤。
忘川轻声道:“朝阳……”
朝阳的痛苦之色越渐浓重,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做一件事,猛地一声吼,丢开忘川,翻身向后猛地打了几个滚,跌得背上鲜血汩汩流出,却是黑褐色,染脏了林中树叶,看得忘川心生惊恐。
一只猛虎突然出现,忘川心头一骇,叫道:“朝阳……快走!”
朝阳却向猛虎扑去,以比猛虎更猛的气势,将猛虎掀翻在地,一口咬下。忘川又惊又吓,半晌,终于吐了口气。看着老虎拼命挣扎,终于虚弱而死,血流了一地,染了朝阳一身一脸。
染了一脸老虎血的朝阳抬起头来看忘川,伸出手想要拉她,手却无力垂下,整个人倒在了老虎颈窝。
忘川浑身是伤,疼得钻心,跌跌撞撞走过去,摇他肩膀:“朝阳!醒醒!醒醒!你能咬死老虎,可见很强壮,就别装晕了……”
可是朝阳是真的晕了,怎么也不肯醒。忘川看了看手掌上的血,忽然想起什么,忙去扒他的衣服。他的衣服已经被各种兵器割得稀烂,但是被血水粘黏紧紧的,忘川身上没半分力气,费了好大劲才扒开。
几十条长短不一的伤口,横七竖八地布罗在朝阳的胸背和双臂上,有的凝血成痂,有的皮肉外翻,有的森然见骨,有的正汩汩流血。
忘川看着,有一刹那触目惊心的疼痛,眼前浮起朦胧雾气,伸手去触摸,指尖却停在半空,忽然想起灵囊里有药。连忙取出各种药物,内服的内服,外敷的外敷,全部一式两份,朝阳一份,她自己一份,累得几近虚脱,躺在老虎肚子上直想睡觉,鼻端闻着虎血气息,肚子里竟一阵发饿。
她是神仙,神仙是可以超脱生死,容颜永驻,不食五谷的。虽然大部分神仙因为得道,所以看破,因为看破,所以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容颜,一意只求逍遥自在,任性而为,所以反而游名川,历仙山,食五谷,享美酒。忘川也不例外,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喝喝什么,但那不过都只是兴趣爱好,纯属口舌之欲,从来与饥饿无关。
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真正正感受到了饥饿,强烈的饥饿。她想吃东西,想吃老虎肉,这真是太奇怪了,不过她实在太疲惫,没心思去思考为什么。从灵囊里取了刀具,割开老虎皮,割下一块肉来,又生起篝火,用树枝叉着去烤。
眼看就要熟了,突然眼前一暗,暴雨倾盆而下。忘川念诀想要结个结界挡雨,却只结了一半,就心口窒息吐出血来。火堆转眼熄灭,她和朝阳都被淋成了落汤鸡。眼看雨势生猛,没有停歇征兆,只好找地方躲雨。
幸好不远处的山岩下有个洞穴,忘川使出吃奶的劲,终于将朝阳搬进洞里,再没力气去折腾老虎肉,只好将那块半生不熟的东西胡乱塞进嘴里,还没全部吞进肚子,眼皮就开始打架,心想着应该换件衣裳,但是还没换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不停地推她,使劲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到是朝阳,正想继续睡,却听朝阳道:“小川,快走!快走!”
忘川迷迷瞪瞪道:“哦,朝阳,你醒了。”
朝阳却伸手拧她耳朵:“别睡!快走……快走!”
忘川打开他手,一半昏沉一半醒地问:“去哪?”
朝阳说:“我入了魔,会忍不住伤害你,我会吃了你,你走,快走啊!”
“入魔……”忘川念这两个字时还有一半迷糊,念完就瞬间清醒了,陡然发现朝阳声音不对,一咕噜坐起来,问道,“入魔?入什么魔?你怎么会入魔的?”
朝阳的指甲深深嵌进土里,竭力克制地叫了声:“走啊!”还没叫完,就突然抬起头一口向忘川咬来。
忘川连忙惊叫避开,连滚带爬地往洞外跑。朝阳如野兽嘶吼,红着眼睛追杀而来。大概是吃了仙药的缘故,忘川此时力气比先前恢复了许多,跑得还算快,但是很不幸,朝阳也吃了药,跑得比先前还快,因此刚出洞口不远,忘川就被朝阳一个生扑扑倒,她竭力反抗,努力唤他:“朝阳!朝阳!你清醒点!我是忘川!是你舍了命救的忘川啊!”朝阳脸上的神色很痛苦,似乎神智并没有完全丧失,但是要喝她血吃她肉的欲望却半点不减,狠狠将她压在身下,张口就咬。
忘川慌乱中摸到一块石头,因为不大,所以没有用于打砸,而是快速一送,塞进了朝阳马上就要咬破她颈上血管的嘴里。朝阳一阵发疯,忘川急忙推开他,爬起来要跑,脚下却被朝阳一抓,挣扎之间,没有站稳,脚下石头一滑,身体就骨碌碌往下滚。
那是个斜坡,斜坡下却是悬崖,云雾缭绕,不知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