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庭的日子(1 / 1)
在天庭的日子平淡得出奇。重山别苑还是原来景致,玄华还是每晚准时来问候,有时还带些逗趣的玩意儿送她,一个留音贝壳,一颗七色花树,一只送信青鸟……忘川一一都受了,说谢谢,却不再想办法整蛊他,她已经看出来了,天帝天后是铁了心要将她和玄华绑在一起的了。
看起来,六界真的祸乱将至。
忘川并不相信自己一人能够影响六界安危,但是如果她不能平安渡过天劫,人冥两界必定动荡难安,那于六界情势无异于雪上加霜。
可是她还没有办法去爱玄华。她看到了幻夕颜的爱情,看到了婴灵和灭尘的爱情;她也为幻夕颜的明知会被背弃却依然义无反顾的痴绝触动,也为婴灵能够融化灭尘而惊讶,但是爱情,于她而言实在是一个太过陌生的话题。
何况玄华对她,本就不赤诚。
她目前能做的,只是不逃,只是接受他的好。
倒是桃夭,那个妖人在她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忘川不知道自己跟他究竟有怎样的仇恨,居然令他恨入骨髓?又为什么,这样特殊的人物,这样深刻的仇恨,自己居然毫无印象?
玄华说过,此人来历奇特,六界典籍里都没有他的记载。忘川却坚信,那样厉害的一个人物不可能不在历史的卷册里刻下痕迹。
典籍里没哟,记忆里总该有。她的记忆里没有,旁人的记忆里总会有。
为了佐证这一点,一向情淡不喜结交的神尊忘川竟然也在天庭里频繁走动起来,聊了许多天,下了许多棋,顺便迷倒了好几位老神仙。然而除了因为玄华未婚妻子的身份被取笑了很多次外,一无所获。
那个叫桃夭的人,仿佛真的从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忘川不死心,分析了一下,认为是她迷倒的神仙们还不够老。可是再老的神仙,却是她一个分*身应付不了的了。
想着心中烦闷,便去太上老君处讨茶。乖巧的童子刚刚将茶煮好,忽然有门人翩翩来报,说扶桑花宫婢女紫绾求见。太上老君捻须而笑,说:“来得正好,玄华殿下所需药丸,本君昨日已经配好。你带她去医药阁领取便是。”
门人应诺而去。忘川问道:“玄华向你讨的什么药丸?用来做什么?”
太上老君再次捻须,表示惊讶:“神尊不知么?玄华殿下前次去人间除魔,身负重伤,元神受损,后来又为神尊被劫魅谷之事,操劳忧心过度,导致伤情加重,到现在还没有复原呢。”
忘川心头微动:“他……真的伤得很重么?”
太上老君道:“着实不轻。”顿了顿,又笑开,“不过从这件事倒可看出,殿下对神尊之心,可谓真切。”
忘川白他一眼:“本尊可比你老,打什么趣!”
太上老君笑道:“本君是实话实说,哪里打趣了?我看倒是神尊愚顽,过分在乎老幼位分之差,故意无视殿下的一番真情了。哈哈哈。”
忘川道:“你哈哈哈个鬼啊!”她本来端着茶要喝,一时气恼,便连茶水带着被子一起甩了出去。
太上老君叫声“哎哟”,宽袖蓦地一拂,只见眼看就要倾洒在地上的茶水忽然一顿,转而回流,眼看就要摔碎的杯子也倏地往回飞升,最后,茶水回杯,杯回桌面。
太上老君笑道:“这茶可是瑶池仙品,十年才采得一两,天后娘娘总共就赏了我一两,摔了多可惜呀!”
忘川怒目相向,气鼓鼓道:“我就摔了!”抬手一挥,啪的一声,青花茶盏砸在白玉地面,碎成一地青青瓷削,淡青色茶水流了遍地。
太上老君仰头捻须哈哈大笑起来。忘川瞪住他:“死老头,你还笑!”气呼呼站起来便走。太上老君也不留她,任她大步而去,不多时,却见她又慢悠悠转了回来,扶着门框,微低着头,一副任人取笑的小姑娘模样,干咳了几声,低低地喊道:“喂……”
“啊哈哈哈……”太上老君不可遏制地笑得更厉害了。
天庭的的月亮大得出奇,茫茫夜空里,几个彩衣飘飘的仙女正穿过美丽星辰,往广寒宫飞去,不知是去探望嫦娥,还是去寻访吴刚。
忘川在重山别苑大门外的花园里数了一遍星星,又坐在门前玉阶上,将朝阳教她的曲子依次吹了个遍,直到耐心耗尽,那双厚底珠宝云靴才出现在眼角,厚重的玄色衣角在风中微微摆动。
来得还真早!忘川心头火起,腾地站起身,正要责难,印进眼眸的却是一张惨白的脸,凉薄唇角抿着重重疲惫,玛瑙色的眸子里暗沉沉的,满是颓败之气。
忘川从未见过这样的玄华,不知出了什么事,冲到喉头的怨言一时不好意思说出来,半晌,问道:“你怎么了?”
玄华审慎地盯着他,半晌,眸光四下一扫,忽然面露揶揄笑意:“忘川,是刻意在此等本殿么?”
刚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哼!忘川朝他假笑两声,转身进屋,没看到身后玄华的面色,在她转身的刹那,再无半丝笑意,是那样浓烈的颓败和萧索。
忘川从锦盒里取了一小块宁和沉香,是太上老君带着一脸坏笑特意塞给她的,说是对恢复内力大有帮助,忘川闻了闻,味道太重,不喜欢。但是看此时玄华的样子,还是轻轻放进了兽鼎。
“你自己坐会儿,我去去就回。”
玄华点点头,在楠木锦榻上坐下,忘川回来时,他已在缕缕青烟里,把坐姿变成了躺姿,双目闭合,似乎睡着了。
忘川看着他惨白面色和紧皱的眉头,觉得叫醒他不太厚道,便轻轻将手中砂锅放到桌上,转身到书架上取了一卷闲书,坐到藤椅上慢慢翻看。
可是才看了两行,就听玄华悠悠地说:“忘川做了什么?好香。”
忘川瞥眼看他:“你没睡着啊?”
玄华仍然闭着眼:“是忘川亲手做的么?”
忘川不说真话:“只是我亲手端来的。”
玄华抿唇:“美人执勺,羹倍香。忘川亲自端来的美食,本殿定要饱食。”
忘川白他一眼:“那就别睡了,起来吧。”当下把书扔到案上,起身去给他盛汤。
玄华走过去往砂锅里瞅了一瞅,皱眉道:“这是什么?我从没吃过。”
忘川将碗递给她,又将勺子递给他,一脸无语:“这叫药膳,能理气疏淤,固本培元,是太上老君根据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专门配制的。吃吧,毒不死你。”
玄华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忘川亲自去老君那为本殿讨来的方子?”
忘川道:“这么多话!你到底吃不吃!不吃还我!”边说边伸手去夺,玄华连忙转身护住:“吃吃吃!忘川一番盛情,本殿怎么舍得拂逆。”说着,呼啦啦地就往嘴巴里扒拉。
看得忘川忍不住咧开嘴,齿间发出呲呲声,她厨艺有限,完全是一锅乱炖,煲好的时候,尝了尝,那味道,怎一个难吃了得。
哎……这家伙这么狼吞虎咽的,不会是受伤太重,影响了味觉系统吧?
然后她就听到玄华一本正经地说:“忘川这碗药膳,玄华定会铭记终生,因为——本殿从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忘川,你的厨艺,真是……”眉头狠狠皱起,“还得好好磨练!明日继续!”
忘川一把抢回碗:“都说不是我做了啦!嘁!”真想一巴掌给他呼过去啊!
第二日,忘川想起玄华那副欠揍的模样,便不想再给他熬药膳了,一直拖到傍晚,想想人家的伤总归有一份是因为自己,再不想承情,也终归承了情。欠情不还着实不是自己的风格,不过既然厨艺被人家鄙视成渣渣了,实在没必要再亲自动手,免得自讨晦气了。便慢腾腾磨到厨房,指挥几个宫人将药膳炖上。
刚从厨房出来,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拖着就一路快跑。
“干嘛!干嘛!干嘛!放开!”
“来不及了!别闹!”
“去哪儿呀!”
“看夕阳!”
“啊?”
忘川坐在碧蓝海边,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理了理被大风吹乱的头发,问玄华:“你确定是来看夕阳的么?”
玄华看看天,又看看她,叉腰怒道:“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风起云涌,可恶的太阳神,定是故意和本殿作对!”
忘川纠正道:“这跟太阳神基本无关,主要是风云二神。”
玄华沉默了一会儿,俯下身,看着她,不屑得很认真:“真的从没好好看过夕阳么?”
什么表情啊!忘川白他一眼:“是啊,记忆里是这样的。”
刚说完,玄华就腾地站起去,说道:“本殿现在就去找风云二神,命令他们立即散开!”
“啊!”忘川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扯住他衣裳,说道,“哎哎……这人间风云,你堂堂一个天庭殿下,为了看个落日去插手,不太好吧!”
玄华道:“你只告诉本宫,你现在想不想看?”
“我?”忘川眉头打成结,这小子是刻意带自己来看日落的?还打算为了自己硬改人间风云?呃……忘川一时噎住,半晌,干笑道:“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今天看的,其实以前也是看过的,并不那么稀奇。……你看这天气,应该不止是风云突变,我看雷电雨也快来了……”
话还没说完,天空里就蓦地炸开一声惊雷,闪电如条条腾窜的银蛇,海上卷起巨大风浪,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忘川道:“哎呀,说曹操曹操到,真的来了!”
玄华指尖一划,结出一个晶亮结界,将二人蔽在风雨之外,怨恼道:“风雨雷电这几个老匹夫,简直是故意跟本殿作对,实在可恶!”
忘川望着结界外的狂风暴雨,嘲解道:“其实自然之景各有其美,夕阳纵是无限好,穿越暴风雨也别有滋味的。几位大神只是各司其职,是我们自己来得不巧,怪他们做什么。”
玄华鼻子里一哼,仍是气哄哄的。忘川觉得他专门带自己来看夕阳这件事有些诡异,而且勤政如他,只因一场突来的风雨,就无端端迁怒几位大神,绝不是用年轻气盛几个字可以解释的,倒像是他自己心头有气,无处疏解,联想他昨日颓败模样,定是政事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想了想,道:“哎,既然撞上了,我们到暴风雨里去玩一会儿吧!”
玄华眉头微皱,盯着她:“你想去?”
忘川道:“我是说我们一起。”嘿一笑,一把将他拽住,“走吧!”劈开结界,飞身穿入风雨。
狂风将衣服头发扯得凌乱不堪,暴雨迎头迎面地劈落,忘川拖着玄华穿进黑压压的云层,扎进滔天海浪,卷入巨大狂风,在暴雨中狂奔,穿透云霄,遁入大海,发出自由而放肆的呼喊。
不知玩了多久,暮色渐渐换成夜色,身后一直安静的玄华,终于打开嗓子,在黑沉沉的海面上,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啸声。忘川听得出那声音背后的压抑与克制,突然有点可怜他。明明是个小孩,非要背负天下。
转头笑道:“堂堂天庭殿下,嗓门这么小!”
玄华定定地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有一星光亮在渐渐膨胀。忘川转过头,飞得更快,突然拉着他往海上巨大的龙卷风中撞去。
身后终于响起震天呼啸,那样歇斯底里,那样畅快淋漓,又那样……那样不快乐。
天庭不同人间,还是一派朗月繁星,熏风和缓。衣服已经用法力烘干,海水的腥咸气味却怎么也除不去,忘川想这衣服大概只能报废了。
玄华送她回重山别苑,一路上步履轻盈,心情大好,虽然努力做出严肃模样,却掩不住唇角轻抿的笑意,还攀下路边一朵盛开扶桑花,偷偷摸摸往忘川发上簪。
忘川觉得好笑,只当不知。
浮浮花香里却忽然响起人声:“殿下!”寥寥两个柔婉字音,却包含了那么多的忧虑焦急和关切。
两人都不禁站住。
横斜花影里,扶桑树底,一袭紫衣的女子,抬着苍白脸颊,缓缓站起,一双眸子,一半隐在花底,一半遮在月光投下的发丝阴影里,看不真切,但不知为什么,忘川觉得那双眸子里,此刻一定是含着盈盈泪水的。
紫绾说:“殿下,婢子很担心您。”
玄华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已是平日正经严肃的语调,说:“本殿无事,你先回宫休息吧,我送忘川回去之后,自会回来。”
刚才还像个孩子呢,变得这么快 !忘川摇摇头:“算了,不用你送了,没几步路,我一眨眼就到了。紫绾担心了你一晚上,你跟她回去吧。”
玄华又沉默了一会儿,说:“也好。”顿了顿,又道,“忘川,你身上太臭了,回去好好洗个澡。”
忘川白他一眼:“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