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都有秘密（1 / 1）
帝京之上，一身戎装的玄华已秘密调集五千名天兵天将，在空中云层设了结界，驻守其中。当忘川飞入结界，扒掉身上的魔鬼皮大大吐了口气时，她清楚地看到，银白头盔下，玄华的眼眸里有真实的不加掩饰的欢喜。
“黑青恪把守护帝京的仙人和洛谏一起，关在了十里之外一座叫普渡寺的地下密室里，正用融炉炼化，想要吸收他们的法力。”两指在虚空缓缓划过，忘川将寻到的地址和咒语展现在半空，“这是普渡寺的位置和破解结界的秘术。”
众人皆仔细记住，玄华微微颔首，立即命舒鉴领一千天兵天降前往普渡寺救人，自己亲率两千人马突袭皇宫，剩余两千人马由一位天降率领擒杀散布在帝京中的恶魔。
众人领命，整装待发，玄华转头对忘川道：“你留在这里，哪也不准再去！朝阳公子，忘川的安危，本殿就暂时交给你了！若有闪失，本殿要你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忘川看到朝阳正色答应，心中不知什么情绪，只对玄华道：“把幻夕颜救出来。”玄华说:“好。”
几千道光芒同时闪动，一转眼，结界里便只剩下忘川和朝阳两人。
朝阳内力耗损过度，神色颓然，拉了一堆云靠着坐下。忘川想起在黑青恪的忆灵的看到的那一段记忆——
一个极美的少女，立在漆黑和鲜红交杂的诡异而巍峨的宫殿上，挑着好看的柳叶眉梢，撅起娇嫩的樱红小嘴，娇嗔而威严地告诉殿下群魔：“朝阳是本公主要嫁的人，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本公主就让他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这样的朝阳。
修习幻术和摄魂术的人，心志最坚定力最好，而且他的幻术已经有相当火候……不过他现在内力耗损严重……忘川暗自计较了一番。末了，问他：“你很累？”袖中拇指指甲划过食指指腹，留下一道赤色血痕。
忘川的血，来自记忆，腥香奇异，是六界独一无二的味道，如梦似幻，是世间最神奇的迷药。
朝阳笑开，说：“小川也累了吧？”
忘川说：“我不累。许久不见，我给你吹首曲子吧，你看看我的技艺可有退步。”
朝阳笑得更明媚，说：“好。”
忘川可以把任何曲子都奏成摄魂曲，加上她的血，那些朝阳瞒了她的秘密，她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一一解开。
她吹的是朝阳教她的第一首曲子《菩提颂》，笛声安宁悠扬，在夜空里徐徐弥漫。
同时弥漫的还有朝阳的记忆，忘川掠进他的记忆里，落进眼眸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朝阳花海，美得逼人的朝阳花肆意绽放，薄雾清风，蓝天白云，和她几个月前在阴风谷外见到的情致不同，却一般美丽。
朝阳花，朝阳……原来这花与他有些关系，正好看看是什么关系。忘川在花海里飞掠，身后忽然有人温柔笑语：“小川你好调皮！”
忘川一回头就看到了朝阳，他衣袂飘飘地立在花海里，眸子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
忘川的眸子里却闪过一抹幽冷的光：“师父的警觉性真高！”朝阳堪破了她的把戏，居然在忆灵里织起了幻境，反而将她缚住。
朝阳咧嘴笑着，不说话。
忘川觉得扫兴：“不好玩儿，我走了！”
正要撤身离开，却被朝阳追上来一把拉住，笑道：“别着急嘛！小川不是喜欢朝阳花么？上一次被火舞龙搅了局，这一次正好玩个尽兴！”
忘川蹙眉：“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朝阳笑道：“小川可记得为师在阴风谷说过要送你一份礼物？”
忘川点头：“嗯，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朝阳继续笑：“那这花叫什么名字？”
忘川道：“朝阳。”
朝阳问：“为师呢？”
忘川道：“朝……所以这片花海就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
朝阳偏着脑袋看她：“很喜欢吧？”
忘川道：“本来还勉强，但你太可恶，现在不喜欢了。”
朝阳也不失望，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嗓音温润：“那小川喜欢什么？嗯，我来猜猜。”说着扬起手在空中来回划动，作画一般，朝阳花海在他手底哗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碧空万里，沙滩海浪，游鱼在海面纵越，海燕在空中穿梭。
“这个如何？”
忘川说：“不喜欢。”
“这个呢？”朝阳手臂划出，沙滩幻做良田，海浪变成镇店，间着桃红李白，犬吠鸡鸣，好一个人间桃源。
忘川说：“还是不喜欢。”
朝阳嘿嘿笑开，笑着退开两步，突然问：“这个呢？”手臂猛地一扬，刹那间天昏地暗，暴雨倾盆。
忘川始料不及，一声惊叫，已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却撑了仙伞立在雨里。
忘川怒道：“朝阳！”
朝阳满面的幸灾乐祸，笑问：“这个小川一定喜欢吧！”
忘川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咬牙切齿道：“喜欢得很！多谢师父厚礼！来而不往非礼也，师父，徒儿给你回礼了！”
话尾处双臂排出，惊天巨浪滚滚而至。朝阳“哎呀”一声，正要上窜，头顶处登时如天洞开，洪水如注。待他自巨浪中窜出，已是一只狼狈的落水狗了。
忘川浮在半空，心中得意，问道：“师父，这个回礼如何？”
朝阳朗声笑道：“好得很！”完了双掌在巨浪上猛地一拍，滔天巨浪刹那凝结，冰封万里，他却翻身到冰面上，长身而立，悠然奏起笛子，笛声过处，白冰回春，一路花开，还是火红的朝阳花。
忘川一时来了兴致，笑道：“嗯，这个还不错！”半空里玉指捏成兰花，往天空里划出美丽曲线，鹅毛大雪飘飞而下。
朝阳心中欢喜，将笛声也吹得跳脱起来。忘川落到他身边，袖袂一拂，一林红枫，再一拂，垂柳笼烟，再一拂，莺莺燕燕，蜂蜂蝶蝶……
朝阳身子一闪，竹园篱落；忘川兰指轻划，烟波小船……
朝阳眸底一动，玉笛竟变作了洞箫，箫声呜呜然。忘川哈哈大笑，回身折柳成剑，瞧一眼朝阳，挥剑如舞……
忘川太老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尽兴地玩过了，也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被朝阳唤醒的时候，天刚亮，晨曦里还透着慵懒气息。从云彩上往下望，整个帝京都已变了颜色，半空里到处漂浮着黑色气团，或浓或淡，是被打散的恶魔遗迹，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偶尔也有几团白色气体，是战死的天兵天将。皇宫上空原来淡黑晶亮的结界已经不存在，黑色气团中有丝丝缕缕的紫气缭绕，是龙瑞之气，看来皇帝已经获救。不过昨夜那一战，显然非常惨烈。整个京城还乱成一团麻，鸡飞狗跳，百姓哭喊散逃，官兵惊惶流窜，随处可见凡人尸首。
忘川叹气：“好不容易稳定的新朝，又乱成这样，可怜了百姓。”
朝阳道：“大祸已除。但愿人间再无灾祸，苍生安好。洛谏和被关押的仙人都已获救，不过被黑青恪炼化太久，元神皆有损伤，舒鉴大人已护送他们去太上老君处疗伤了。”
忘川点头：“嗯。玄华呢？”
朝阳道：“在客栈，受了点伤。皇帝还需要他的帮助，他暂时不能回天庭，去看看他吧。”
是该去看看的。大部分天兵天将都已完成任务回天庭述职了，只留了十来个化成凡人模样在客栈里守护玄华。
众人见到忘川皆恭谨施礼，对朝阳却态度很一般。到了玄华的房间门口，守卫的天兵突然将手臂横在朝阳面前，说了声：“朝阳公子！”
是不让见的意思，忘川回头，看到朝阳微微一怔，然后哈哈一笑，一副纯真模样说：“徒儿，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忘川也不奇怪，她早看出两人不和，点头嗯了一声。
这是客栈最豪华的一间房间，高床软枕红罗帐，但是与天庭龙床一比，简直就是露天乱草铺了。玄华长大的身躯仿佛要将整个床压垮一般，冷汗从毫无血色的脸上滚滚而下，眉心紧蹙，薄唇紧闭，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忘川唤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伸手探了探他的腕脉，心头一惊，他的内力竟消耗得如此厉害，险些要伤及元神了。忽然想起他在天庭每日繁忙处理六界事务的情景，其实他算得上一个勤政爱民的好殿下，比起帝宸，也许并不差。
她陪了玄华一阵，见他始终不醒，自己也与他无话可说，便起身离开，转身时，手却忽然被紧紧拉住。
玄华的手很冷，冰冷。
忘川回身，看到他紧蹙的眉心在隐隐跳动，似乎在克制着极大的痛苦。他拉着忘川的手，迷迷糊糊说：“相信我……玄华绝不会负你……”
他是可以叫忘川相信他的，但是那样的语气，一贯的霸道中带着那样的疼痛和爱怜的，忘川能够判定，他请求的对象是个女子，却绝不是自己。
可是他要那个女子相信什么呢？他不仅答应天帝要娶自己为妻，还霸道地说要她的爱情，既然婚姻和爱情他都要给自己，那还有什么能给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是谁，他们之间又有怎样的承诺？
若他已承诺了别人，又为何要答应天帝赐婚？
忘川眉头微微蹙起，缓缓伸出手掌附在玄华额头，他受伤昏迷，意志模糊，无力反抗，是读取他记忆的绝好时机。
“小川！”忘川正要入定施法，门外突然响起朝阳的声音，心念忽的一动，何必呢？反正自己不可能爱玄华，她是不会嫁他的，即便嫁了，他们的婚姻也注定徒具形式，那么玄华爱谁，与谁有怎样的约定，又与自己何干？
因为职责，她看过记忆，并不喜欢在自己的生活里也随便看人的记忆，那样的话，生活会变成一张毫无悬念的白纸，更加无聊。
罢了，反正他也不会害自己，缓缓收起手掌，问道：“什么事？”
朝阳在门外回答：“幻夕颜快撑不住了！”
幻夕颜是凡胎肉体，舒鉴又恨她是祸水红颜，害了人间，还连累玄华受伤，不肯带她回天庭治疗。而人间的大夫，恐怕一看到她的样子就会吓晕过去。她是被恶魔所伤，又受了黑青恪许多魔力，与普通的凡人伤势完全不同。朝阳用法力护住她最后一点命脉，却没有办法将她治好。
朝阳说玄华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建议忘川亲自带幻夕颜回天庭找太上老君，或者去冥界找冥医修非。
太上老君不治凡人，修非是个很难缠的怪老头，忘川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发现自己虽想救她，却并没有什么行动热情。是见的鬼魂太多，早就看淡人间生死。
幻夕颜毕竟是凡人一个，死了，喝一碗孟婆汤，便能将今生了断，只如繁花凋零，来年再春，不久之后还会有来世。虽然她的确被她打动了，却也的确只是一点点。
朝阳说：“那我们带她去蓬莱仙岛吧。”
蓬莱仙岛，专攻医药，是六界之中医术最上乘的地方，传说连太上老君都曾甘拜下风，妖魔两界也多有结交，常常为换得一粒仙丹，而大献奇珍异宝。
岛主百陌，忘川不识。但善名远播，肯定会比修非好相与。
正好玄华受了伤，也管不着她。她本来也不想和他呆着。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