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幻夕颜的爱情(1 / 1)
朝阳在城里转了一圈,便逮了六只恶魔,尽数杀了,扒了皮,分给忘川四件,自己只披了两件,又选了两个看起来比较厉害的腰牌,一人挂了一个,借着夜色掩映,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皇宫。
走进内殿时,朝阳拉了拉忘川,低声道:“小川,越往里魔族戒备越深,可以织流水结界了。”忘川瞧着他问:“要是我没有与你同行,你怎么办?”朝阳笑道:“然而你正与我同行。”
忘川轻嗤一声,拉着他退到一个无人处,捻诀织出流水结界,两人立即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朝阳问:“你带路还是我还带路?”
忘川说:“我带。”言毕闭目凝思,将上一个人间皇帝的记忆迅速捕捉,然后领着朝阳穿庭过户,弯弯拐拐,走过曲栏,绕过回廊,从无数的侍卫宫女和恶魔身边走过,来到了一座叫凝露殿的大殿前。
这是老皇帝以前的寝宫。忘川道:“黑青恪应该就住在这里。”
朝阳看着她,笑问:“所有人的记忆都在你的脑子里,这人世间是不是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忘川道:“活人的记忆我可没有。”
朝阳笑道:“所以黑青恪并不在凝露殿,而是在远黛宫。”
忘川问:“你怎么知道?”
朝阳道:“我杀那几个恶魔之前稍稍逼问了一下,其中一个正好知道。……大概新皇帝移了寝宫,或者黑青恪不喜欢凝露殿。”
忘川瞪着他:“……干嘛不早说?”
朝阳微笑:“我以为你知道……而且我不知道远黛宫在哪。”
忘川有点气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横他一眼,转身便走。朝阳连忙跟上。
远黛宫灯火辉煌,四周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魔。微黑晶亮的结界在月色下泛出轻薄光晕,将宫内的一切声色气息全部隔绝。
忘川道:“这个结界十分稳固,你进得去么?”
朝阳道:“得费些周章,不过徒儿既然有法子,为师便省了。”
忘川讶然:“你怎么知道我有法子?”
朝阳笑开:“猜的。皇宫大内到处都是秘密,一座宫殿有几条密道实在不算稀奇。”
忘川道:“可是普通密道是挡不住这么强大的魔气结界的。”
朝阳道:“五十年前,这宫里闹过妖怪,听说皇帝为了躲避妖怪,广招天下奇人异士,在皇宫地下修了一条密道,通往一个神秘的所在。因为是防妖的,所以这密道修得固若金汤。想来就是人间修仙的道士们用了固灵之术炼成的结界。妖魔一道,能防妖自然能防魔,如果黑青恪不知道此事,建造结界的时候没有刻意而为,那密道一定还能通行。”
忘川道:“看来舒鉴的眼光还不算差,没请错人。”
朝阳笑道:“舒大侠的眼光是不错。却不知小川到皇宫里来,是因为不放心我这个师父,还是另有所图?”
忘川道:“自然是另有所图。”魔族入侵人间皇宫,兹事体大,忘川身为上古神尊,职责所在,不能袖手旁观,可若有人愿意代劳,她也不会热心地争着去做。之所以跟着朝阳来,只是觉得黑青恪既为魔族三大魔王之一,他的忆灵里,也许会有魔族追杀她的原因和计划。
她以分*身周游六界,想要顺利渡过天劫,第一要义是不能死在天劫之外的其他事上。
而且,她也需要知道魔族是不是真的想要造反了。
密道是从宫殿后院的假山里开凿进去的,狭窄幽深,忘川久居幽冥界,夜能视物,无需灯火,一径往前行去,故意走得极快,想要为难一下朝阳,可是朝阳竟然一步不落地跟得很紧,显然黑暗对他而言,亦丝毫不是问题。
这个朝阳,只有万年修为,法力不算很高,本领倒不弱。
一出枯井,便听见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凄厉绝伦的惨叫。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浓艳的粉黛在一堆堆金银珠宝的光辉里,晕出凄厉而悲怆的决绝。冷汗湿透的发丝贴在唇角,随着女子一声声几近扭曲的呼喊瑟瑟颤抖。
忘川立在窗口,将指甲嵌进朝阳手臂的肉里。她在冥界多年,虽极少走动,十八层地狱却也去过,刀山火海,拔舌油炸,五马分尸,剔骨剥皮……各种残忍刑法都曾见过,却没有一种如眼前所见这般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双手吊在梁上,双腿分开绑在地上,除了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那个女人全身上下已无半寸肌肤,肉被一片片割下来,几乎可见森森白骨,成百上千片带着血丝惨白肉片,均匀整齐地摆在地上巨大的金质托盘里,每一片都薄厚均匀,大小一致,割的时候一定割得很慢很仔细,托盘旁是一大盅雪白的盐,一只大手抓起一大把盐,温柔地搓向她鲜血淋淋的身体,从上而下,从左到右,一遍又一遍,肮脏污浊的血水流了一地,空气里浮着浓浓的胶着的血腥味,她惨叫着,快要晕厥,男人突然向她腰间咬下,伴着凄厉惨叫,血水沿着男人的脸颊滑至耳根,脸上露出狰狞笑意,一点点向上,最后,疯狂地吻住了女人的嘴,黑色气体将女人苍然美丽的脸颊笼罩,他在为她输送内力,不让她死亡,不让她昏阙,就那样活生生地经历着痛苦着。
“说,你爱黑青恪,说幻夕颜爱黑青恪,一句,只要一句,我立刻为你治伤,我再也不打你不伤你,我封你为后,天下的奇珍异宝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语气那样温柔,宛如世间最深情的告白。
能听见牙齿打颤的声音,幻夕颜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笑,伴着彻骨的寒冷,她盯着附在皇帝雍身上的黑青恪,这个她曾经至爱的夫君,此刻的魔鬼,美丽绝色的眼眸里浮起嘲讽笑意,无声无息地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瞬间荒芜。
“不要笑!你不要笑!不要笑!”黑青恪面目扭曲,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似乎那眼里的笑意是他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
这是天赐良机,运用摄魂术的最佳时机就是对手毫无防备的时候。
笛声悠然响起,起伏跳动的如月色透明,几不可见的光波缓缓飘进屋内,朝阳凝神而奏,眉心沁出滴滴冷汗,看来黑青恪的法力相当高强,要摄他之魂并非易事。
然而黑青恪的眸光终究渐渐温柔起来,脸色也渐渐柔和,嘴角挂出深情笑意,手臂两挥,幻夕颜手脚上的桎梏随即解开,她落在黑青恪宽大温柔的怀抱里,立即晕了过去。
“颜儿,你累了,我们休息吧。”黑青恪像抱着自己的新娘一般,低头瞧着幻夕颜,满目温柔,缓缓走向床榻,轻轻将幻夕颜放在床上,鲜血滴了一地,染红床榻,他都仿佛没看见,扯过被子,将她温柔盖好,还掖了掖被角,然后脱了自己的鞋子,取下发簪,脱去外套,动作轻小地爬上床去,在幻夕颜身边,安静躺下,唇角始终挂着宁和笑意。
忘川知道,他已经进入了朝阳织就的幻境。
不过忘川没有想到,魔王黑青恪最梦寐以求的竟然只是伴着美人,静享岁月安好,他在自己的幻境里,竟然可以温柔成这般模样。
哎,爱情。
幻夕颜的宁死不从,宁愿忍受非人的折磨也不肯说出那句话,也是在坚守她对另一个人的爱情吧?
胃里隐隐有些难受,爱情一向是她不能探究的东西,厌恶地不再去想。转头去看朝阳,冷汗自他颊边一串串流下,本就白净的脸色此刻在月色下显得苍白如纸,他正在耗费大量内力。
忘川相信朝阳既然敢应洛谏之邀,就自有办法攫取所有信息,但是她惦记着黑青恪忆灵里其他的秘密,便不能袖手旁观,将身形化作一道清淡水雾,飘进窗户钻进了黑青恪的眉心。
处在朝阳幻境里的黑青恪对她的闯入没有丝毫防备和反抗,原以为所有的秘密都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黑青恪在爱情的泥淖里陷得太深太深了,加上幻境催化,他的整个脑海里竟全都是对幻夕颜的深情厚爱,宛如蛛网迷雾,层层叠叠,遮遮挡挡,其他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浅淡地恍如白日的星星,极难捕捉。
忘川使出追灵秘术,也花了好长时间,才寻到破解帝京结界的秘术和关押洛谏与守护帝京的仙人们的地方,正想往更深处去探寻,朝阳的笛声却蓦地急促,催促她赶快离开。
黑青恪是魔王,法力高强,若是突然清醒,是有能力将忘川困在体内不让她出来的,何况刚刚捕捉到的这两段记忆……忘川因此不敢久滞。
水雾散去,忘川立到朝阳面前,朝阳放下雪玉仙笛,苍白面容上挂着的笑意宁静温暖:“找到了?”
忘川说:“嗯。”
朝阳喜道:“那走吧!”
忘川说:“等等!我们把幻夕颜救出去吧!”
朝阳一怔,看着她的眸子里蓦地化出星星点点的明媚笑容:“小川不是不爱管闲事么?”
忘川不是要管闲事,她只是好奇,对爱情,对黑青恪,对那个叫幻夕颜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深爱,竟能让那样一个柔弱的肉体凡胎的女子,抵挡住黑青恪惨绝人寰的折磨,即便生不如死也连一句假装背叛爱情的话都不肯说?
忘川在人类的记忆里看到过太多的爱情。欢喜的,悲伤的,圆满的,痛苦的,好像每一个凡人都会经历一次爱情,有的深,有的浅,有的热烈,有的平淡,有的干净纯粹,有的浑浊肮脏,各式各样。
每个人都跟人说爱情何其美好何其重要,但其实痴情的人虽然不少,薄情的人却更多,情到浓时情转淡,是所有情爱共同的宿命,所差的不过是有人辜负,有人背弃,还有人坚持和承担罢了。
那些坚持的承担的便被人们称之为美好,甚至传奇,并予以祝福,成为后人无限的向往。
但是一样东西之所以被人向往,往往是因为它难得。
难得真情,难得痴情,难得一直一直且真且痴。
这黑青恪和幻夕颜都算是痴情了,都痴得有些可怕……
所以她被打动了,看尽了世事沧桑人情冷暖的忘川,在这个晚上,忽然有一点点被那个叫幻夕颜的女子打动了。
只是一点点。
更重要的是她的天劫,如果玄华所言不虚,她的天劫当真应在一个“情”字上,那么无论她对情爱之事有多深的排斥,她都不得不试着去靠近和探寻。
“举手之劳而已。”她说。
朝阳笑道:“我也很想救她。不过现在不行。黑青恪法力太强,我不确定我的摄魂术能让他昏睡多久,如果他在玄华殿下赶到之前醒了过来,发现幻夕颜不在,必定加强戒备,我们就会功亏一篑。你放心,玄华殿下会救她的。”
言之有理,只能让幻夕颜再痛苦一会儿了,忘川回身,伸出手掌,隔着窗户将一波灵力传到她体内,但愿她能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