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朝阳（1 / 1）
硕大的月亮爬上树梢，静静地映在湖面上，像一块美玉，这地方宁谧地宛如世外桃源。
忘川在水中优游来去，玩得不亦乐乎，顺手抓了条赤色大娃娃鱼枕在脑后，让它驮着自己在湖里游来游去，游去游来，窜上窜下，窜下窜上。
她本就是川，自然喜水，原打算就在这湖里好好地歇上一夜，可惜不多久，就又有几个不识趣的东西慢慢围了过来。
真是少兴，掌心聚起灵力，打算下个狠手，不打死，也要打个半死不活。
忽然有笛声漫过湖面传到耳畔，那笛声悠扬、清朗、空灵而自在，很奇特，仿佛……仿佛是穿透岁月，漫过千山万水寻觅而来的。
忘川喜欢音律，不由地细细欣赏起来，身周那几个围上来寻死的东西竟也在笛声里悄然散去，真有意思。
两个月来，忘川还没遇到几件有意思的事儿，莞尔一笑，丢开赤色娃娃鱼，翻身循着笛声往岸边掠去。
岸上繁花似锦，大片大片五颜六色的花开得满天满地，仿佛泼墨染就。鸟儿们都歇息了，只有夜行的动物睁着一对对宝石般的眼睛在林间穿梭、攀爬、跳跃。
两只猫头鹰见着她，立即笨拙地躲藏，却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一只黄鼬撵着一只田鼠跑，狐狸也在活动。
忘川从他们身边穿过，一意去寻吹笛的人。
可她什么也没寻到，那笛声分明就在耳畔，她却怎么也寻不着。
紫藤萝开满了花，夜风拂起，飞花如雨，她有点儿失望，想要放声询问，又不忍惊扰。那笛声真是太美了。
正踌躇，笛声却忽然停了，一把温润嗓音忽然自头顶飘下：“仙子，可是在寻在下？”
忘川喜出望外，抬头去望。
一举首，就看到硕大的月亮之下，一株参天耸立的大树，和树上落下的一片月白影子，在满天飘飞的紫色花瓣里，那影子就像从月亮上扯下来的一段月光，美得如梦似幻。
月白影子带着一丝冷香落到忘川面前，忘川只觉得眼前一花，仿佛有无数道银色光芒落进眼底。
她看到了一张天底下最明媚温暖的脸，剑眉星目里蕴着委婉的浅浅笑意，那样好看。月白色长袍在风中轻扬，漆黑的发丝也微微飘拂，他长身立在似锦繁花的背景里，白皙修长的指间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笛，月光之下，宛若玉树临春风，温润无双。
好温暖的一个人，忘川莞尔笑开，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写这两句诗的人一定是先遇见了公子的。”
公子闻言一怔，继而，宛如星辰的眼眸里一点一点荡漾开去，终于化成明媚笑意：“仙子谬赞。在下朝阳。取初升之日明媚温暖希望无限之意。”
忘川道：“好名字。朝阳公子方才吹的是什么曲子？”
朝阳说：“《菩提颂》，不过在下略略做了些改动。”
忘川笑道：“怪不得。我听过《菩提颂》，和公子所奏并不一样，公子所奏的美妙多了。”
朝阳笑说：“哦？仙子当真喜欢？”
忘川道：“嗯。公子可以把它教给我么？”
朝阳喜道：“当然。不过……仙子可得叫在下一声师父。”
忘川愕然：“师父？你竟敢做本……教一首曲子就要做人师父，这师父可是做得太容易了。”
朝阳笑道：“师者，教也。不管我教的是多是少，是做饭还是洗衣，总之是教了。”
忘川道：“那若是我不肯叫这一声师父呢？”
朝阳下巴微微一抬，做出犯难的模样，却明媚地笑开：“那为师也还是要教的。知音难求嘛。”
忘川忍俊不禁，这个朝阳和他的曲子一样有意思。
朝阳笑道：“虽然仙子不愿认我这个师父，我却是要认仙子这个徒弟的。”低头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精致的配饰，托在掌心，低低低念了一声“变！”那配饰瞬间变大，原来也是一支雪玉仙笛，和他手中的那一支一模一样，只是小巧了一点儿。
他将玉笛递给忘川，道：“这两支笛子一雄一雌，乃是一对，叫偶雪仙笛。我用的是雄笛，徒儿若不弃，这雌笛就当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罢。”
呵，一对儿的东西可都是用作男女定情的。忘川心下好笑，看来这未必是一场偶然的邂逅。眼睛却去看那笛子，见它雪白通透，甚是可爱，倒也喜欢，说了声：“那就多谢了。”伸手接了过来，笛子握进掌心，心底倏然划过一丝奇异感觉，如流星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朝阳说他要去西边，忘川本是没有目的的漫游，便随他一路向西而行。
经过丛林的时候，朝阳从一只老虎的利爪下救下了三只小白兔；经过人类的村庄时，朝阳给了一位卖身葬父的孩童一百两银子；在鬼市里，他救出了一只为了保护人间未死的孩子而被迫典当自己一百年自由的山鬼；他还在河边救起了一只被捉妖人打伤的蛇妖……总之，只要看见不平之事，可怜之人，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上去帮忙。
忘川可没这方面的爱好，一路上只是袖手旁观，还时不时地笑他两句多管闲事。他也不恼，只是笑，说：“为师这叫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其实徒儿也是可以稍稍学学的。”
忘川道：“万物自有造化，我为何要去插手？”她是神，怜悯苍生，却没有怜悯苍生中某一个的慈悲心肠。
朝阳便笑：“那为师还是继续给徒儿讲故事吧。”他除了助人为乐，教忘川吹笛子，一路上做的最多的便是给忘川将故事。
他见多识广，几乎踏遍六界，又爱憎分明，而且口齿伶俐风趣幽默，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也能说得妙趣横生。
忘川看尽人事，晓得的故事不知有多少，但她喜欢听他讲故事。他的故事里有冰天雪地也有春暖花开，有小桥流水也有繁华都市，有妖魔鬼怪也有凡尘油烟，有闲情逸致也有除魔卫道，有奇人异事也有闲话家常。
他说魔域有一座魔鬼山，山上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窟窿，每个窟窿里都住着一个魔鬼，任何靠近魔鬼山的生灵，都变成了魔鬼口中的美食，千万年来无一幸免。
那一座山，忘川神往已久。如果六界之中，只有一个地方她想去，大概就是那里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每次想去的时候，心里又总是生出惫懒情绪，似乎那地方是不用去的。
然而朝阳提起来，却勾起了她的兴趣，她几乎发自本能地问道：“那山上是不是有一种花，叫魔域精灵？若为恶魔驱使，就会变得凶残可怖，专食人类和妖怪。但若以仙力灌溉，就可以成为最机灵可爱的灵宠。”
朝阳笑道：“徒儿也听过这个传说？我刚听到这个传说的时候，还特地去了一趟魔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这种神奇的花，如果有，就采两朵回来，养成灵宠！”
忘川忙问：“那到底有没有，你采到了么？”
朝阳弹了弹身上的落叶，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说：“我以我的生命担保，我真的没敢靠近魔鬼山！哈哈哈！”
忘川笑道：“胆小鬼！”
朝阳侧头盯着忘川，眸子里星辉闪动，唇角却挂一丝分不清是正经还是戏谑的笑意：“为师不是胆小鬼，是惜命。我不能死的，我死了就没有人给徒儿讲故事了。”
忘川却认真地说：“可是我想要魔域精灵花！”
她是真的想要魔域精灵花，很奇怪的念头。
晨风微动，十里荷塘，烟柳画桥，忘川倚在桥头，吹着一首记忆深处的曲子，她本通音律，常常弹奏那首曲子，却怎么也不记得名字了。
朝阳采了荷露回来，待她一曲奏毕，才开口：“徒儿已经这样厉害，为师再没什么可教你了。”
忘川垂眸莞尔，问他：“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朝阳道：“继续向西，十里之外有个地方叫阴风谷，在楚蜀之交，是天生的聚阴之地，最利妖魔鬼怪修行，是他们的常争之地。蜀地的大蛇族和楚地的野鬼族，为了争夺它，明晚子时，会在那里火并。为师打算去劝劝架。”
忘川白他一眼，笑道：“原来又是去多管闲事的。”
朝阳笑道：“若是六界中多几个为师这样多管闲事的人，兴许就不会这么乱了。”
忘川皱眉：“如今六界真的很乱么？”
朝阳皱了皱眉，说得沉重：“魔界四处侵袭；一向争斗不休的妖界却突然有和宁之势，仿佛有什么人在暗中操控一般；很多恶鬼流连人间四处作乱；凡人自私冷漠唯利是图争斗不断；魅族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势力正在飞速膨胀；至于天庭，帝宸和天帝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着实很不太平，这天下大概是要乱了。”
“帝宸……”玄华也提到这个人，忘川知道他的：“前任天帝帝殇的遗腹子？”
朝阳道：“嗯。徒儿……可晓得他的事？”
帝宸……忘川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当年那一场五界大乱，那些人，那些事……妖族祸乱，帝殇战死，人类灭绝……不过二十万年实在是个太长太长的时间了，她作为上古神尊，虽然亲身经历，许多事也都不太记得了。
“前天帝帝殇战死，众神推举了现在的天帝玄武纪继承帝位。玄武纪登基当晚，前天后诞下了帝殇的遗腹子，取名帝宸。传言说她害怕玄武纪会迫害自己的孩子，就带着他偷偷地离开了天庭，四处躲藏，后来隐匿于人间，在人间生活了十万年才回天庭的。你是说，他回了天庭之后，想造玄武纪的反？”
朝阳道：“想必那十多万年他定然受了许多苦，而且人间的皇帝大多是子承父业，长期耳濡目染，他难免会不甘心。”
忘川点头赞同：“人间有句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其实有生灵的地方就会有争斗。你看就是那池塘边的两棵树也会争夺水和阳光呢。帝宸身份特殊，经历复杂，想要争夺帝位也合情合理。”
朝阳道：“怕只怕这一场争斗不止是帝宸和天帝两个人的事。如今妖魔魅三界都大有动作，人间和冥界也不太平。只怕兵戈一起，六界将会大乱。到时候尸骨遍野血流成河，一将功成，谁怜苍生？”
忘川道：“六界局势当真已如此严峻？”
朝阳道：“是啊。”说完笑起来，“不过为师只是一个小小侠仙，想要改变这局势是不行的，只能于微小处尽一点绵薄之力。走吧，我们去阴风谷，救得了几人算几人。”
忘川说：“好。”心底却不由地一沉，难道玄华说的是真的？六界真的要乱了？
刚到阴风谷口，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幽冷之气，果然是天生的聚阴之地。忘川四下里张了张，觉得此地除了潮湿些、崖壁险峻些、谷地宽阔和幽暗些，表面上看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夏初季节，竟连一朵野花都没有，实在很不可爱。
朝阳问：“晚上徒儿要跟为师一起么？”
忘川道：“不要。你是去当和事老，又不是去打架的。”
朝阳笑道：“听口气，徒儿想要打架？”
忘川侧头瞧他：“要不你陪我打一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了，算算，大概有一万年了。”
朝阳饶有意味地笑问：“一万年？一万年前徒儿跟谁打架打得那么过瘾？”
忘川道：“冥……一个讨厌鬼！”
其实忘川想说的是冥王。一万年前，现在的冥王穹涯刚刚上任。那个小丫头片子自以为是冥界老大，就目中无人，刚一上任就把奈何桥和孟婆劈头盖脸一顿痛训。
忘川性子冷淡，算不得多讲义气，但是指桑骂槐、杀鸡儆猴、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很懂一些的，而且穹涯长得一副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说出的话却狠厉凶残，忘川实在不喜欢，在冥王责骂了奈何桥三天三夜之后，忘川忍无可忍，终于没忍住，窜起来和她干了一场。
那一架他们打得惊天动地，不仅招来许多大仙围观，还跑脱了好些鬼魂，最后还是天帝亲自出面调停才算作罢的。
因为这段过节，她和冥王到现在都不对付。
她问朝阳：“你陪不陪我打？”
朝阳满眼笑意地望着她，说：“陪，一定陪。不过现在来不及了。等今夜我调停完毕，明日我择个好地方，一定陪小川打个痛快，保证让你过足手瘾。”
忘川欢喜道：“好。”话尾处却忽然灵台一动，抬眸盯向朝阳，话音冷然，“你知道我的身份？”
话尾处，袖底玉笛削出，带起一波强劲灵力。朝阳连忙跳避，月白影子一闪，已跳落到十丈开外的一块大黑石上。
忘川跟他走了一路，知道他的法力比分*身的自己高，这一招突袭没有打中，便没必要打第二招了。只长身立着，冷声问道：“你是谁？你接近本尊目的何在？”
朝阳道：“我是朝阳。我发誓我对小川绝无恶意，也绝不会伤害你。若有一字不真，天打雷劈，今晚就死。”
忘川认认真真地瞧了他半晌，着实没觉出他有什么恶意。其实她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那大概不是一场单纯的偶遇，可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愿意相信这个人，但她一个堂堂六界神尊被一个小小侠仙如此瞒骗，当真是很没面子。冷哼一声道：“本尊凭什么信你？”
朝阳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凭我是小川的师父呀！”
忘川冷笑道：“知道本尊的身份，还敢做本尊师父，活得不耐烦了吧！”话落时，斜阳余辉一闪，太阳落入山中，暮色骤然降临。
朝阳四下一张，神色郑重起来，跳下大黑石，向忘川走来，说道：“这地方阴气很重，太阳一落上，一眨眼就会天黑，藏在黑暗里的怪物很快就会出来活动了，大蛇族和野鬼族应该也很快就会来了。小川，你到崖顶上去等我。”
忘川抬头望了望，好高的崖壁，足有千丈，躲在上面的话，就算下面斗得热火朝天，打得血流满地，她都可以安安稳稳地看看星星月亮，或者睡上一觉做个好梦。
朝阳道：“小川，一定要等我。待会儿我有一份礼物要给你。”
忘川道：“什么礼物？”
朝阳眸子里酿满笑意：“秘密。不过是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忘川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她喜欢的东西可不多。当下水蓝袖袂一拂，轻飘飘向崖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