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第二天是被香味唤醒的。
雷厉行一身正装站在那里切菜,衬衣的袖子卷起,我倚着厨房门看他,锅里的粥飘来阵阵鱼香,“你多早起来的?”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着他的腰,闷声问。
“没多早,晨练后见时间还早顺便做个早餐。”他笑着说,“配菜就炒个胡萝卜丁吧,保证好吃。”
我更加愧疚,手臂环紧他的腰,“我很喜欢吃胡萝卜。”
他放下刀,双手拉开我的胳膊,转身看我,“怎么了,这么粘我?”
“你体贴到让我害怕。”我老实回答。
他挑眉,等我的解释。
“李敖在婚前对胡因梦百般宠爱,可刚结婚就原形毕露,据说他的回应是‘人我都追到手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这话虽然很贱,可是充分揭露了中国男人的本质。”
“所以?”
“所以你对我千万别太好了,有句话叫由奢入俭难。”
“你拿一个一辈子风流成性,分手后还对前任叽叽喳喳的人跟我比?”雷厉行的眼睛眯了眯,表情有些受伤,“看来我在女朋友心中的形象惨不忍睹啊!”说着就伸手挠我痒痒。
靠,这家伙绝对是报复,我一边躲一边说软话,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玩闹了一阵儿,雷厉行终于停下手,眼睛还带着笑,捧着我的脸认真道:“萌萌,人生太长,我不能跟你保证一辈子不吵架、任何时候都是笑脸,我偶尔也可能会因为烦心事向你发发牢骚,甚至会出现一些负面情绪,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一辈子爱你、对你好。”
我头埋在他胸膛,小声道歉:“对不起。”
“傻瓜,你肯跟我说心里话,我很高兴。”他扒出我的脑袋,“时间可不早了,赶紧去洗漱。”说完低头亲了我一下,彼此唇间都是清爽的牙膏味,他愣了一下,遂一脸的揶揄,“你刷过牙了?”
我见把戏被拆穿,忙逃开往浴室奔,雷厉行虽然放开手,调侃的话却仍在身后,“下次不用特意刷了牙过来,我不嫌弃!”
我捂住脸,太丢人了!
在B市的拍摄很快进入尾声,剧组一半的演员都在这里杀青,影片中主角背着行囊从黎明走到晨曦初生的结局画面也是在这里拍的。
喊cut之后,摄影师陆续从远处往回返,靳起年却呆立了好久才回头,他的助理替他披上风衣,他仍是没什么反应。我知道这是一时走不出戏,感同身受。
订的是晚上回T市的机票,时间还早,连着拍了两天的夜戏,众人都有些吃不消,本来说好在B市的最后一天大伙娱乐娱乐,现在也作罢,纷纷回酒店补觉。
跟陈哲约了午餐,在她的小房子里,由陈大厨亲自掌勺,我到的时候已经一整桌子菜了,许终南不在,就我们俩,我虽然觉得太浪费,但吃得很起劲儿。
饭后陈哲又拿出一盒补品塞给我,我惊悚,拿手机屏当镜子照,“虽然我看着一脸憔悴,但好歹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啊,已经需要喝脑白金吗?”
陈哲戳我脑门,“这是脑白金吗?况且又不是给你的。这药养骨头,是终南找来孝敬咱妈的。”
我接过仔细看,药没名字也没说明,正想问怎么用,陈哲已经开口:“每天晚上吃一粒,就温水喝。我本来想跟你一起回眉州看周姨,可终南说要跟我一起去,但他最近又比较忙,所以得等等,过段时间我们再去。”
我皱眉,“要不要这么客气,我妈就一小强,养两天就能继续蹦跶了,你俩刚订婚,又要忙工作,回眉州干嘛?”
“谁跟你客气了,我是想让叔叔阿姨看看我相公的模样!”
“我靠,还相公!”我作呕,“你这一去,说两句贴心话,再嘚瑟一下未婚夫,不把我比泥坑里去了嘛!周警官受伤到现在我连脸都没露过,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恨我呢!”
陈哲耸肩,“那我没办法。反正终南说他一定要拜访咱爸妈,上次从眉州回来,周姨跟我装的那盒腌线椒全进了他的肚子,我估计他是嘴馋了。”
我大笑:“你这话该跟我妈说,她能乐得多活几年,让许终南放心,想吃多少有多少!看来你这嫁妆也好准备,几罐腌线椒就成!”
陈哲翘起唇角,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过些日子我回眉州,顺便带终南好好看看咱家乡。你回去工作的话,抽空看看周姨,他们虽然理解你,可肯定想见你,更何况受伤了内心更脆弱。”
我点头说好,仰头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心里生出许多感慨。去年这个时候还做着千篇一律、并不喜欢的工作,今年却一针针编织着自己的梦想;如今身边又是慈父严母、又是知心挚友,还有对我千依百顺的爱人——对、就是爱人,似乎太过完满,让人觉得生活怎么能这么完满。
我闭上眼想,现在就剩下周警官的腿和未完的电影了。但愿妈妈的腿能恢复得和从前一样,至于电影,不需要老天特意关照,我自己努力就好。
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铃声响起,我睁眼,陈哲叹了口气,嘟囔道你最近真的累惨了,起身帮我拿过手机,我接过一看,竟是靳起年,他这会儿不睡觉打电话做什么?
“喂?导演?”
“嗯,是我,怎么了?”
“想问你忙不忙,关于明天和赵文凯老师那场戏,我有些细节想问问你的主意。”
我一愣,这家伙也太认真了吧!
“你没休息吗?”
那头顿了顿,才传来靳起年清冽的声音,“早上休息了会儿,你要是累了的话就算了,晚上回程飞机上说。”
飞机上人那么多,他和我座位又不在一块哪儿说得清楚,我看了眼表,说:“明天是重头戏,我也想跟你沟通一下,不过我现在人在外面,尽量往回赶,可能得个把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连着拍夜戏挺熬人的。”
靳起年略一思索,说:“好,我先把自己的分析和理解发给你,你可以路上看,回来再告诉我意见。”
我扶额,连路上你也不放过我,本年度最狠的工作狂,没有之一。
我哀嚎一声,起身穿外套换鞋子,陈哲皱眉问:“又得忙了?”
我叹着气点头,又郑重道:“你还追星么,给你推荐我们组的男主角,绝对的德艺双馨,脚筋撕裂跟没事儿人一样,拍戏累成狗,好不容易放天假,还自个儿在那儿琢磨明天该怎么拍。”
陈哲道:“听着是不错,不过我追星的年纪已经过去了,但你说的这几点都是采访稿的卖点,回头帮我打个招呼,让我们杂志给他做一期。”
我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又一工作狂!
“我就不送你了,这会儿不是高峰期,打车过去撑死一个半钟头,甭急啊你!”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包和补骨头的药,拉着她的手承诺,“亲爱的,下次绝对不让你一个人洗盘子!”
贤妻良母就是贤妻良母,她被我坑了几次仍然毫无怨言,竟然温柔着说:“没关系啊,我就喜欢洗盘子。”
我五体投地,急忙遁走。
虽然打车方便,但从时间上看,地铁更快,我还是决定先打车到地铁口,再倒地铁过去,这样赶过去大概也得三点,晚上七点的飞机,五点得往机场赶,满打满算两个小时。
出了小区门,站在路边等车,靳起年已经把资料发过来,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全是剧本,上面标满了他的注解,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片,眼部神经都开始抽搐,正在腹诽靳起年,“吱”一声一辆SUV停在我面前,我惊讶,小雷同学来B市了?
车门打开,从副驾驶下来的竟然是许终南,周身酒气,一看就是刚应酬完,许终南奇怪道:“怎么在这儿站着,小哲不是说你晚上才走吗?”
“剧组有事儿,得提前走。对了,谢谢你的药啊!”
许终南摆摆手,笑眯眯道:“甭跟我客气啊,你的事儿就是小哲的事儿,她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这么一合计,你的事儿不也就是我的事儿吗?再说你父母之前那么照顾她,我这点儿小忙算什么!正好……”他转身打开车门,冲驾驶座上的人说,“你不忙吧,帮忙送静好一程。”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车里的人已经开口应下来。
我脑袋“嗡”的一震,微低了身子看车内,果然是看我很不顺眼的芮晨风。
我头疼,本来就不对盘,现在要是玩命拒绝也不合适,可这尊大神的车我真的是不太敢上。
还没等我理清思路,人已经被热情周到的许终南塞进车里,许公子跟我道再见,又嘱咐芮晨风一定把人送到。旁边的人没多说话,冲他点点头,车子便“嗖”的滑出去。
我清了清嗓,略带尴尬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芮先生,您把我放地铁口就行,麻烦您了啊。”见他不说话我又解释了句,“这会儿搭地铁比开车省时间,还方便,您有事儿忙您的!”
芮晨风还是不说话,车速却提升不少。
我尴尬得要死,无奈地看着车子开过地铁口。
“是B市影视城吗?”芮晨风终于开口。
我忙回:“是影视城附近的华威酒店。”毕竟是雷厉行最好的朋友,我这形象能挽回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说完再一路无话,车内气压太低,靳起年的来电被我果断挂掉,好在他也没什么事,随即而来的短信上说已经把资料发到我的微信上。
我抓狂,差点儿忘了还有那么一堆鬼画符。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驾驶位,便拿出手机,放大图片看。
大图到底齐整不少。我越看越认真,也越看越感动。靳起年真的是下了大工夫,不光分析了他的台词,跟他有对手戏的几个角色的台词也全部注解,并在旁边引申出众人的性格特征。他的很多想法都跟我不谋而合,一些小出入和不太妥的地方一会儿见面再商量就好。我感叹,靳起年以后能走多远真的不好说,像这种自身条件好到爆又肯努力的人,最可怕了!
“嗯哼。”旁边的清嗓声传来。
我下意识看过去,芮晨风喉结动了动,我忙看他的脸,等待他发话。
“上次的事儿,跟你道个歉。”芮晨风腮帮微动,脸上表情依然很冷。
我叹息,这么面瘫古板真是白瞎了这张妖孽的脸。
他忽然转过来看我,我忙撇开头,暗想自己同情的表情应该不明显吧?
“我在跟你道歉。”芮晨风再次开口,语气里已经有了不耐烦。
我顿悟,忙回他:“哦,不用,我也长了知识,回去查了您的名字,很有文化水平,很强大!”
“是么?”他冷笑,旋即又放松表情,说,“阿行是我的兄弟,他既然认定你,我……”他停了半晌,依然没说出什么。
我接道:“我明白,我会对他好的。”
大概真正的朋友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吧,陈哲刚找许终南的时候,我也会担心她是不是会受委屈。兄弟间担心这种事儿虽然有点儿……怪,但也说明芮晨风跟雷厉行的关系是真的很铁。
芮晨风没再言语,我也重新埋头到手机。
到目的地的时候竟然还不到三点,我很认真地道了谢,也再一次表明态度,他一点头,开车离去。我礼貌地等他的车消失,才转身往酒店走。
之前决定提前离开,晚上直接在机场同大部队会合,行李和房卡都交给了陆菲和瑶瑶,这会儿休息时间也不好打扰她们,便打电话联系靳起年。没等几分钟,靳起年的小助理便下来接我上楼,小姑娘一脸疲惫,我笑着问:“累坏了吧,再忍忍,再过些日子就熬过去了。”
她脸一红,赧然道:“不累,我哪有你们累,我就跑跑腿,脑子都不用动一个,起年哥每天除了拍戏、背台词,还给自己加任务,睡得比我们不知道少多少,我算是看明白艺人有多辛苦了!”
“高度付出高度回报嘛!他的粉丝们可是超级热情啊,连我都享受过她们带来的爱心便当,这样想,艺人虽然辛苦,可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收获那么多陌生的善意,值当很多啊!”
“对哦!”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表情夸张又可爱,但最终低下头,苦笑道:“本来很同情起年哥,可现在觉得他好幸福,反倒是我,长相平凡,连高中都没毕业,将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说着她的情绪低落下去,我愣了愣,有些愧疚,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鼓劲儿:“你还不到二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哪就需要想那么远?把握好现在,找准目标,肯定能走上自己想走的路啊。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要加油哦!”
她表情怔忡,片刻后点头,笑着说:“导演,您是个好人。”
我被夸了反而有些词穷,只好对着她微笑。
到屋子时,靳起年还在看剧本,盘腿坐在茶几旁,拿着支笔在纸上画着什么,见我们进门,他立刻站起身打招呼,盘腿到起立的动作很标准,让我想起当年军训的情景。
靳起年开门见山,指着剧本说:“这里,高百川跟袁崇焕的对手戏,高百川偷偷给袁崇焕送毒酒,劝袁自尽这段戏我总不知道该怎么演,想了好几种方式都觉得不够贴切,而且台词很长,整部戏他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虽然我知道这是特殊情况,但就是没办法带着高百川的性格去说这段儿台词。”他皱着眉,眼睛里尽是无奈,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微微愕然,没想到他想得这么深,我试探着问:“你是说,你进入高百川的角色后,不能话太多?你心里还是觉得,就算是特殊情况也应该像平常一样,低调一点儿?”
靳起年表情呆了片刻,然后看向我:“虽然话不能这么绝对,可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
“先坐下吧,”这两个月跟靳起年也混熟了,张嘴打哈欠什么的都已经见惯,不需要注意形象,我一屁股坐在茶几旁的地上翻他的剧本,顺便气场十足地吩咐,“给导演上水啊兄台!”
靳起年好脾气地给我倒了杯他的特制参茶,也坐下来,关心切切:“导演,我这么叫你回来是不是打扰到你约会了?不好意思啊!”
我抬头看他,他一脸我就客气一下的样子,我笑:“你小子现在也变油了,这就好嘛,年轻人活泛一点儿多好!”
他满眼鄙夷,我也知道自己平常除了拍戏,懒得跟六七十岁的人一样,没什么资格说他,便忙把剧本推到他面前,阻了他即将的话,说:“你看这里,你自己都已经分析到他的性格,虽然内敛低调,奉行明哲保身,可终究是个内心强大的人。真正内心强大的人面对丑恶或许不动声色,但遇到大忠大义大善大美会不会麻木不仁、灵魂没有丝毫触动呢?袁崇焕在今天看来,是战功显赫的大英雄,可当时有多少人知道?上至天子下至黎民谁不恨他入骨?就是在这种高压之下,高百川才有了给他送毒酒的举动,再来,高百川当狱卒多年,看尽百态,袁崇焕作为一个绝对强者进入他的视线,带给他的震撼是非常强烈的,二者并在一起,既是恻隐之心,又是敬仰之情,他如何忍心让这样的人遭受凌迟之苦?既然做了救他的决定,多说几句话又何妨?”
我说着说着入了戏,仿佛回到那个动乱的年代,暗叹一声墨江的剧本写得好,这部戏好,我们的演员又这么努力,如果最后我不能让它完美呈现,绝对是暴殄天物。
我看向靳起年,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睛垂着,看不出想什么。
我支起胳膊撑着脑袋思考,以他的悟性理解这些并非难事,他自己也分析了每句台词的意思,顶多缺少足够的时间整体串联。
“你自己再整体想想这个故事,从头到尾,不管拍了的还是没拍的。明天上午十点才开工,不要着急,一切都来得及。”
靳起年说:“如果只是演这一段,我完全没问题,可我不想演,我想要的是顺畅地表达。”
我终于懂了,觉得他可笑又可敬。
“你现在已经不追求演技了?”
他点头,理直气壮:“对,没有演技,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我明白了。”我合上剧本,想了想道,“你能这样想,非常棒,站得高就能看得远。但是起年,我要说一句,你所追求的看不出演技痕迹的表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这种境界需要积淀,光有天赋不行。不过作为导演,我自然希望你能发挥最好的水平,把《狂人》带到更好的层次上。”
“请说人话。”
我倒吸了口气,这家伙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说的不是人话吗?最多有一些些官方。
我瞪他:“人话是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今天都必须把整个故事串联起来想透,明天开工不管你是演还是顺畅地表达都必须让我满意了!”
靳起年听后没什么反应,垂着眼低头看剧本,我抽走剧本看着他认真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也不是说我不信你能演出最高境界,只是电影毕竟要赶进度,什么时候该拍什么是早决定的。不过赵文凯老师会在组里待一个周,你跟他勤沟通,明天的戏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们再设计出好的方案,这一个周内总会有机会补拍。”
他“哦”了一声,又点点头,面上没说什么,但眼中的笑意却遮也遮不住。
我见他情绪高涨,趁热打铁:“但是明天你还是得拿出最佳的状态把这场戏给我演好了,台词比较长,晚上串想一遍后好好背,别因为忘词NG!”
“我知道,导演你放心吧。”
我轻叹,不疯魔不成活,单说敬业这一点,靳起年绝对符合。
我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后期配音的时候你会被自己感动的,现在就只要努力就好,尽人事,天命自然不会差。”
他怔住,奇怪地看向我:“你是在给我打气?怕我因为演不好崩溃?”
……
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