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我下个月就调去Ｔ市了，到时候还请你多多关照，好吗？”
我下意识就要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毕竟是在相亲。一开始我是很明确这点的，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这就是老友闲谈，重点是我从来都不是自来熟，竟然也被他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带进去。
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这下深信他没有虚报年龄，脸再嫩笑容再阳光也不是大男孩，而是个成熟的年近三十的男人。
“萌萌？”
“嗯？哦！”我想通其中关节，微笑道，“我人微力薄，但只要你需要，肯定会尽力帮忙，关照谈不上，你是警察，作为遵纪守法的公民，我会高度配合你的需要。更何况，你还是我妈的同事，虽说年纪轻，可辈分儿高啊！”
他听到我的话，抬手捏鼻梁，调侃道，“看来我真的老了！成，我明白了。不过我刚去Ｔ市工作，难免不熟悉，有小忙的话你可千万别推辞！”
我心里一喜，顾南之还真是个爽快人，忙不迭点头，“没问题没问题！你过去了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接风，Ｔ市我生活了六年，好吃好玩的绝对了如指掌，回头还能给你列个表，画张美食地图什么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端起茶杯，我一怔，忙跟着举起瓷杯跟他碰了下，觉得怪乐呵的，早茶竟喝出了武林豪杰的感觉。
回到家后周警官非常急切地看着我，我心情好，也不吊她胃口，如实地告诉她我觉得顾南之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她听得眉开眼笑，我见她那么高兴，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让她误会也好，至少短期内我不用再相亲，等过段时间她适应了现在的工作，估计也就没什么闲心再催我。
回眉州那天正好是周五，我爸显然不记得我说我被炒了，周天吃过午饭，他和我妈就开始给我打包好吃的，有我爱吃的坚果和牛肉干，还有特意磨的核桃黑豆粉，尽管我已经有工作，他们却还当我是回来搜刮美食的学生党。
我没告诉他们我现在要开始延续大学的专业、从前的梦想，我想我会沉住气，在没拍出真正称得上作品的东西前，不会再咋呼，徒惹他们担忧。我的父母，一直等我良久，这次，只需安心过他们的生活就好。
回到Ｔ市时间还早，我整理好东西，又洗了个澡便睡过去，前些天的连续拍摄剪辑，说不累是骗人的，之前庆功、交接工作、包括这次回家都有些马不停蹄，所以这一睡就到晚上九点，还是被饿醒的。
面刚泡好，电话就响了，我拿起一看，心跳了一下，虽然这些天陆陆续续都有收到他发来的图片，但通话还从没有过，自从半个月前在Ｔ大吃过饭后，我们再没说过什么话。我忙着广告，他则去了欧洲出差，我曾经立志要带爸妈去的那些地方。
我接起电话，雷厉行“喂”了一声，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说，“我现在在慕尼黑，下午三点半，太阳很好，没有发照片给你，因为我很喜欢这里，不知道该给你看什么。”
我笑：“那儿啤酒好喝吗？”
“也就那样子。”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唔，夜里的飞机，明天一早你就能看见我了。”
“你刚回来肯定很累，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吧。”
那边低笑起来，“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好久没听到还真是怀念。”
我无语望苍天，却只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雷厉行又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我吃了两口面，算出慕尼黑和Ｔ市有六个小时的时差，心情变得很奇怪，我跟雷厉行也是六年未见，六年之前我们关系还比较正常，六年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显得我的智商和情商十分着急。
我烦躁地把杯面扔进垃圾桶里，决定继续睡觉，等睡足了一定要把这个状态调整一下，再这样下去我会扭曲的。
做了一夜的梦，觉得身体很乏，迷糊着刷了会儿微博，睡意彻底消失，头却还是很疼，正郁闷地在床上打滚，门铃却叮咚叮咚地响起来。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爬起来开门，门外站着昨晚打过电话的人，一脸暖洋洋的笑，衬衣和西裤微微有些褶皱，却挡不住十足的精神。我装淡定地把乱发拨好，侧身让他进来。
“赶紧去洗漱，我带了豆花和手抓饼。”雷厉行往厨房走，顺口吩咐道。
我咬着牙刷看镜子里的人，发尾打了好几个结，睡衣还是阿童木，如此灰头土脸我实在无以言表。等换好衣服出去，餐桌上已经摆好早餐，雷厉行也没等我，自己一个人吃得很香，我向来贯彻落实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准则，所以即便上次放过狠话，今天也不好多说什么。雷厉行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他除非想说，否则一言不发也不会觉得尴尬，餐桌上只有吃东西的声音，我们就这么沉默地解决了早餐。
饭后我收拾碗筷，他很自觉地开电视自我娱乐，我擦完桌子，洗好手后他仍精神奕奕。我有些纳闷，开口问，“你不困吗？按说这个时候你应该很痛苦。”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又低头看新闻，淡淡地说，“我早有经验，一路睡回来的。”
我无话可说，把水果盘朝他那边推推，自己拿了颗苹果啃，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等我苹果吃完，他的新闻刚好结束，也来了说话的兴致，很好奇地问：“苏城说给你放了大假，准备怎么过？”
“应该会去趟Ｂ市吧，踩踩点，苏总看上一个本子，讲明末清初的事儿，跟我说有意向可以把策划导向写个报告，我去找陈哲，顺便在Ｂ市找感觉。”我说到这里，很诚挚地向他道谢，“之前我绝对想不到有机会做这些，全部都是你的恩德，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雷厉行摇头，“虽然当你的恩人挺不错，但到底是你自己的努力，我仅仅提供了个平台而已。”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千里马常有的道理，中国人多，贫富差距又大，埋没了多少有才华的人，缺少的就是平台啊。
我厚着脸皮说，“我也知道我是金子啊，可是没太阳，就不可能发光，这一个月来苏总、程导、还有其他人对我的帮助都是巨大的，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你……所以其实，我现在很困扰，觉得大恩难报。”
“本来还想晚上带你去昇亚广场看大屏上的新广告，你这样我是不敢了，以后但凡你有点成绩都会对我感恩戴德，你不累我还累呢。”
我心一跳，惊喜地问：“昇亚广场？大屏？我拍的么，真的有放？”
雷厉行笑着点头，“今天开始‘时光公寓’的系列广告将轮番播出，从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程叔叔的四个短片会按顺序每小时播一个，重复三次，你拍的虽然只放一次，但在黄金时间。”
我一时说不出话，激动得不能自已，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在上台领奖的时候会流泪，我的上一部作品除了几个好友也就是导师看过，可现在，尽管只有四分钟，却有了千倍的观众。
“谢谢……谢谢你雷厉行……”
“打住！”雷厉行走过来，一把拉住已经起立鞠躬的我，无奈地笑骂，“看你平常挺淡定一个人，原来都是装的啊，我说了，是你自己的努力，不管是以前在学校还是这次的短片，你都倾注了百分百的努力。静好，你要相信自己很好，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苏城也好，程叔也好，都是你自己用行动说服了他们，你以为他们会收草包吗？”
我“噗嗤”笑出声，他放开我，点点头，“这才对嘛。”
“我要去看我的首映。”
“嗯，我带你去。”
我踯躅了片刻，问：“你需要睡会儿吗？客房有干净的床单。”
他眼睛亮亮地看了我良久，最终笑着摇头，“不了，我十点还有个会，再坐会儿就得走。”
我讶然，不觉低下头。他抬手扳起我的脸，慢慢地说，“不要觉得不安，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苏城筹备的第一部电影肯定会花很多心思，既然他有意给你这么宝贵的机会，你该好好抓住，别被其他事乱了脑子。至于我，一切都是我高兴，我很有耐心，等得起。”
雷厉行说完，揉揉我的头，看了眼腕表，叹气道：“我要走了，晚饭我接你出去吃，你为泡面商做了那么多贡献，该换换口味了。”
我目送他离开，纠结地看向垃圾桶，里面赫然躺着若干个泡面的包装桶，有昨晚的还有几天前的，我忍着恶心把垃圾打包好，幸亏楼层高，不然不知道该招多少小动物。
苏城这次看上的本子是一个ＡＢＣ写的明朝末年的故事，绕开了那个年代所有的英雄豪杰、倾城佳人，以小人物在末世的挣扎对话明亡清兴的六十年，整个故事深刻却不压抑，情节和表达出来的意志十分精彩。可能由于作者在美国长大，其作品很有些美式励志电影的味道。
我看过剧本之后不得不佩服苏城的眼力，故事好看有深度不说，最绝的是目前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影视作品出现，一旦拍好，斩获国内各大电影节的奖项没什么问题，甚至可能在国际上拿名次。
我虽然一直表现得很谦逊，但实际上野心勃勃，遇到这种机会身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雷厉行说的没错，这次一定会下血本，千载难逢我怎么会错过。
我一个下午都在查资料，试图把整个大的场景在脑海中先搭起来，Ｂ市是近几个世纪的都城，电影场景虽不一定在那儿取，但皇城根儿下百姓的生活习性、甚至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必须从那儿汲取，好在那里算陈哲的第二故乡，她绝对熟悉，这次去看她也算有个向导。
我完成初步任务，雷厉行也准时下班，说要出去吃大餐庆功。最终竟然去了陶然岛，我恍恍惚惚想起一个多月前在这儿吃饭，彼时他是昇亚老板，我却还只是一个小秘书，而现在，变化真的好大。原以为已经很久，不想只有区区一个月。
刚进大厅就有人迎上来，我仔细看了会儿发现是那晚出面的酒店经理，好像姓张。
“雷总，您的包间还在汀兰苑，冷菜三分钟之前刚上，热菜正在做，鱼是今天刚进回来的，为保证口感，等您吃得差不多再做。”他说完看向我，微笑着打招呼，“静小姐，晚上好！”
“张经理，您好。”
他似是没想到我还记得他，愣了一下方道：“您记性真好。”
入座之后，服务生便带门出去，我咽了咽口水，的确好久没吃硬菜了，当下也不管别的，伸筷子夹肉。
“这儿的鱼很棒，你上次都没好好吃，今天一定多吃点。”
我抬头看他，点点头又继续低头吃肉，雷厉行叹气，开始教育我，“看吧，还是正经饭菜好吃，泡面偶尔吃一顿应付下就好，像你那样吃绝对不行，赶紧改正知道吗？”
我“嗯、嗯”的答应，筷子不停，倒不是真就馋成这样，实在不知道再应该说什么。
雷厉行给我倒了杯红酒，却也不说喝的话，他自己也拿起筷子开吃，过了会儿又道，“这地方太正式，不适合两个人吃，可这儿鱼真的很好，别家没有的。”
我看他脸上带些郁闷，忙开口接话，“我知道，鱼嘛，我最爱吃了。不过Ｔ市还有很多小饭店菜也赞，回头给你标地图上，又好吃又便宜，绝对超值。”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在哄小孩儿吗，拿张破地图就想应付我？”
我十分无语，觉得他越来越幼稚，好在他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陶然岛的鱼果然如雷厉行所言，非常好吃，肉质滑嫩，调味也合适，我基本吃了快两条鱼，最后只能挺着肚子看他得意的嘴脸。吃完饭已经八点多了，雷厉行喝了酒不能开车，我只抿了一口，精神正常，想必就是交警拦住也没事，况且我一脸吃太饱的样子，人家也不好意思给我测酒精度。到昇亚广场已经快九点了，广场周围没有停车位，雷厉行让我下去，他先去停车。
我兴奋不已，看到广场这么热闹心都要化了，觉得他们就是为我来的！不管是正跳舞的大妈还是滑旱冰的小孩儿，不管是玩陀螺的大爷还是弹吉他的文青，他们都是我首映的观众！虽然这么想很不要脸，但我还是觉得很完满。
广场上四个方位的大屏幕同时开始倒计时，“滴滴滴”的声音从四周席卷而来，我抬头看向最近的那个，秒针归到十二上、九点正式到来，屏幕一黑接着又亮起来，那个我看了Ｎ遍的广告片在音乐中一幕幕地流淌出来。
我站在人海中，听四周回荡的声音、看屏幕鲜活的画面，知道这是我一手导演出来的作品，内心柔软得不成样子。
让我告诉你——
终于做到曾经惦念很多年的事有多开心；
终于让内心深处、别人认为不切实际的梦想成为现实，有多幸福；
终于披星戴月、一路狂奔地把零变成整，有多骄傲。
我以为，我可以的，你也一定可以；
我以为，周遭多少反对的声音，都无法改变你心中的认定；
我以为，前路漫漫长、从来都不是放弃的理由。
请你相信，只要还有坚持，我们就不会贫穷。
看完短片，我低下仰了很久的头，开心地笑出来。我想我再不会有今天这样浓烈的感觉，小学写的所有关于第一次的作文都充满了迷茫和兴奋，如今我又尝到这样的滋味，虽然少了些许的从容淡然，但直击内里、独一无二。
视线中出现了双皮鞋，我抬头，惊讶不已，雷厉行抱着满满的一捧白玫瑰笑笑地看着我，我刚落下的心又揪起来，广场上热闹的声音仿佛一下散去，只剩下盛夏晚风的声音，他说，“祝贺你，一直在做最好的自己，缪塞说过，生活是玫瑰，每片花瓣都是梦想，所以我想把漂亮的梦想和生活送给你，不可以拒绝。”
我鼻子有些发酸，努力眨了眨眼，抬手接过玫瑰，“你怎么这么肉麻啊？”耳边忽然爆起掌声，我的话被淹没，余光这才撇到四周已经围了一小圈人。雷厉行笑得很开心，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脸皮变厚了呀。”
我抱着过分大的花，听周围甚至有人喊跪地求婚，脸滚烫滚烫，他拉着我往出走，一边还在解释，“我今天送花真的只是祝贺，别以为我在耍心眼，听到没有？”
我“嗯”了一声，他似乎没听到我的回应，说话声音又得意起来，“你是第一次收到花吧？我真荣幸！”
“……”
“我也是第一次送花，连我妈都没送过，你也很荣幸！”
“……”
你这么幼稚你妈知道吗？我看着他的背影，红着脸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