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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解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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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顿住了。

十岁。

我的记忆里没有十岁以前的事情,只记得从十岁开始就到处辗转,被人贩子买了又卖,然后被嫌弃是女孩,又被卖,再被买,已经记不清多少次。

十三岁那一年,在我差点饿死的时候,老杀手救了我。我的剑法不是他所授,而是从我拿起剑的时候,我便发现我会用剑,而且耍得一手漂亮的剑法。老杀手没说过什么,将他毕生的本事教给了我,带我进了青虹门,没过两年,老杀手死了,我叛出了青虹门。

十岁。

十岁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十岁之前我是有父母的,我也是有人疼爱有人关心的,我并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我会有能够撒娇哄闹的家人,会有一起顽皮捣蛋的兄弟姊妹,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到处飘荡,不再靠杀人谋生,不必沾染满手鲜血,不必在某些午夜辗转难眠。

此刻我已经无法淡然而坐,内心对知晓一切的渴望自血液开始翻腾躁动,像巨浪一般席卷身心。

我慌乱起身,险些碰倒琴案。

“我……”

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沈清啸就这样看着我失态,满眼云淡风轻。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声音颤抖。

“有人托我来找你。”

我眼中闪过光亮:“是……我的家人吗?”

他过来拉我的手,将我拉到桌案前坐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怒目瞪他。

他不管,兀自斟茶。

茶斟好,香气四溢,满室飘香。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沈清啸道:“进来。”

来者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妪,穿一身粗布衣裳,随身带了个同样朴素的包裹,脸上的褶皱透着几十年的沧桑,眼角眉梢确是带着笑意。

“慕容嬷嬷。”沈清啸未起身。

“哎,沈公子客气了。”老妪笑着回答。

“嬷嬷请坐。”

“好。”

这就是要给我解蛊的人?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清啸。

沈清啸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是这位姑娘中了忘忧蛊毒吗?”

老妪开始上下打量我,眼神里不知含了什么不明白的意味,让我浑身不舒服。

“是。”沈清啸回答。

“来,姑娘,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看向沈清啸。

“伸手啊。”他说。

本来还有些怀疑,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弄得有点没头脑。算了,反正他想害我我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就随他吧。

我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在案上。

老妪满目欣喜,道:“哎呦,姑娘的手怎的这样细腻小巧,”说罢捧起我的手细细打量,“这双手纤细柔软,乃是大富大贵之人才有的呀。”

我一脸无语的望向沈清啸,沈清啸也一脸莫名其妙,显然他也没想到这老妪还会看手相。

而且一点都不准。

沈清啸皱眉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老妪对我双手的观赏:“嬷嬷,开始吧。”

老妪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把小刀,一小盏油灯,一小张白色麻布和一个白瓷瓶。

她点燃油灯,油灯在白昼下燃烧着,算不上明亮,却透着股诡异,油灯上方的黑烟升起,一股浓郁的香味冲进我的鼻腔。

我浑身又开始无力。

沈清啸伸出一只手握住我肩头。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老妪将小刀在油灯上方烤了烤,又用麻布擦拭干净。

她揉了揉我左手,又捏了捏我的右手,最后拿着小刀对准我左手无名指,道:“姑娘,我要开始了,你撑住。”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指尖传来刺痛。

那老妪用小刀在我手指上划了一个十字的口子,嫣红的血珠攒落。

老妪连忙用瓷瓶来接,另一只手按压我的指腹,让血更多的流出来。

直到血挤不出来了,老妪把我的无名指含在嘴里用力吸吮。我看着她的动作,胃里一阵恶心,身体里的气力像是全被她吸了去,五脏六腑都在被汲取着,即将干涸。

她这是要把我吸干么?

我整个半身趴在案上,虚弱得无力抬眼看沈清啸的表情。

我会不会死?

老妪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她对我说:“你趴在案上缓一缓,一会儿就没事了。”

声音甚是和蔼。

等我有力气坐起来时,沈清啸不知何时已经端了一盆清水跪坐在案前,为我清洗双手。

见我抬头,他问:“怎么样?”眼神担忧。

我只回了一个字。

“饿。”

“我马上吩咐人备菜,你先去榻上歇一歇。”

我转头,那老妪还未走,正眼巴巴地望着沈清啸,可能是我失血过多眼花了,那老妪脸上的皱纹怎么看怎么像浅了不少,像瞬间焕发了青春一样。

“沈公子?”老妪的语调谄媚。

“嬷嬷还在不走么?”沈清啸背对着她,的声音甚冷,与刚才和我对话时判若两人。

老妪一脸尴尬,讪讪地走了。

“沈清啸?”

“怎么了?”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忘忧蛊毒是什么?”

他把我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打算打横抱起我,我下意识出声阻止了。

“别这样,我、我自己可以走。”

虽然我真的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沈清啸不说话,扶我慢慢挪到榻上。

我也没多余的力气再问了,闭目休息。

许久之后。

沈清啸终于开口:“忘忧蛊是一种南疆才有的蛊毒,事实上,也只有南疆才有蛊。你身上的蛊是子蛊,那老妪身上的是母蛊,她吸你血的时候便将你身上的子蛊带走了,那油灯的香味会引子蛊出来。但是不知那老妪练了什么邪功,吸了你的血之后便会变得年轻许多。不过还好,你的蛊毒解了。”

他说到这,停了。

我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他还是没动静,便抬起眼皮看他。

他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说,舔了舔嘴唇,又将唇抿紧。

我追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所中的蛊毒会让人忘记中蛊之前的所有事情,你的蛊毒……是我亲自找人下的。”

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又闭上了眼。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解蛊毒?”我闭着眼问,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自然是,有原因的,以后你会知道。”他不再解释。

“哦。”

原来他早就认识我,怪不得那么早的时候便肯赠我归鸿,怪不得就算我叛出青虹门也没有被追杀。

“你我是故人,我便劝你一句,你手上名单上的人,别再动。”他很认真地说。

我一个没忍住,嘴角溢出嗤笑。

这不就是在为自己求生路?

他见状,似乎无奈无法解释,只好道:“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

我当年在人贩子手里辗转,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你到哪里为我好去了?

我将嘴角绷紧,面上冷冷的,不再动弹一分。

饭菜送来了。

“吃饭了。”

我不动。

他来扶我,我根本没力气挣脱,只能用眼睛瞪他。

他不管,一匙汤送进我嘴里,还未咽下,呕吐感上涌,我弯腰干呕,吐得两眼发黑脑袋发昏。

他连忙轻拍我后背,边道:“怎么会这样?”

我已没有闲暇去管他的叹息,眉头皱得死紧,全身蔓延了无力感,整个身体空荡荡的,偏偏脑海里乱得可以,无数片段闪过,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场景、事物,齐齐涌入,脑袋像是要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乱成一团,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片段里的都是谁?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幸福?

锦被床榻间的幽幽低语,喧闹学堂里的哄笑嬉戏,晚霞斜阳中的悄声约定……

烟柳堤岸,是谁牵着她在春风中漫步?

寻常巷口,是谁呼唤她回家?

雕龙金殿,是谁慈爱地轻抚她发顶?

十丈城门,是谁决绝地将她就此丢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不,不要,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心扉痛彻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我不住呕吐,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才痛快。

好久,我止住吐。

“喝口茶漱漱口。”沈清啸端了杯茶递给我。

我漱了口,又喝了杯热茶,才缓过来。

我躺在榻上,静静喘息。

“你躺着休息一会儿。”沈清啸替我掖好被角。

我突然伸出手拽住他衣袖。

“是你么?”我望向他,想来毫无情感的眼神中头一次满怀期待,将我全部的渴望倾注于这短暂无力的目光中,“是你么,当日将我丢在长安城外的人?”

沈清啸喉结动了动,目光满含不忍。

他握住我的手,缓缓道:“不是我。”

我松手,安心地闭上眼。

没由来的,心里似乎有一块大石头落地,甚为心安,安然入梦。

已是夏末,长安还是热得厉害。

我的蛊毒解的当天沈清啸就走了,

自那天之后,我每晚噩梦不断。梦中总有一个人,看着我在这近十年的时间在人世里辗转飘零,困顿穷苦,不出声,也不援手。只静静地看着,或许脸上还挂着笑。

奇怪的是,我竟丝毫不恨他,只想伸出的手能够抓住他的衣襟,让我看清楚他的脸,告诉我他为什么笑。

可他明明在眼前,我就是抓不住,怎么样都够不到。

我不止一次在梦中出声询问。

你是谁?为什么要看着我,又为什么笑?

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

按理说,忘忧蛊既然只是让人忘记中蛊之前的事,那么蛊毒解了以后,我应该就可以记起十岁之前的所有事情了。不过没有,我只是一天天一夜夜地做着噩梦,一遍遍地猜测那个人的身份,他和我的关系,他到底什么时候愿意同我说话。

我怀中总揣着一块玉,白璧无瑕,细雕盘龙。

手里摩挲着它,好像就能在梦里将那人看得更真切,莫名真实,莫名虚幻,莫名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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