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回(1 / 1)
清早施诗磊爬起来,他没有看还睡在身边的符钦若,换上衣服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彼时家里没有一个人起了床,气温也没有上升,他走到晨露未消的路口,望见首班公交车摇摇晃晃开了过来,上面除了司机空无一人,他跳上车。
原以为自己会在车上睡过去,可是没有。中途上了些赶早上班的人,一个个没什么精神,就连学生都还没有到上学的时间。施诗磊在这样的清晨精疲力尽,快下车的时候,想起自己没有吃早饭。
他换乘了一次车,来到位于市中心的博物馆时,大门仍在紧闭。门口的巨幅海报上,是一幅泼墨山水画,被放大的皴法还能看清作者的功底,连落款也潇洒俊逸。
当代书画大师刘郢个人展,施诗磊看着这几个字,心里五味杂全。
施诗磊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等,一直等到符钦若打来电话,他默默看着来电显示,响声引起了经过路人的注意,在他们困惑的表情中保持没有接听。
符钦若打了五遍电话来以后,电话再也没有声音。施诗磊在长椅上等到了温度往上爬,终于在快八点半时,见到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前来上班。领票口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把票撕给了施诗磊。
先前和符钦若说了好几次不许来看,结果却是自己来了,施诗磊想想也觉得讽刺。冷冷清清的临展在这个时候没有第二个人,施诗磊一个人走在玻璃橱窗前,从刘郢近年的画作开始看。
小时候跟在他身边,也看过不少展览,但那时候更多在意的还是技巧,如何运笔,如何用墨,对所谓的写意根本不知所云。后来学的东西多了,他渐渐能够从表面看到内里的灵魂,偶尔连作者的心情都能看得清晰。
施诗磊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书画鉴赏这样的事,就像书画创作本身一样,需要天赋。一旦能从这些创作中有所体会作者的心境,就会进而了解作者是个怎样的人。从古到今,无数前辈都这样说。
所以施诗磊并不奇怪其他人都觉得刘郢人好,他哪里不好呢?就连施诗磊自己如今看到他写的字,也是觉得,一股浩然正气。有谁会相信,又有谁能想象,写出这样凛然端正的楷书的人,会有戾气?
行草从来最容易泄露创作者的心事,而真正能从楷书这样规矩的字体里写出来的心意,才是最微妙也最见功底的。施诗磊在刘郢的一幅道德经长卷前站了很久,久得连他自己都怀疑,他所经历的过去究竟是不是过去。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身后传来了刘郢平静温和的声音。
施诗磊背脊一僵,低头看着橱窗里他的身影,紧抿着嘴唇,装模作样一般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说:“这是去年写的?”
刘郢瞥了一眼落款时间,点了点头。
“还以为你今天会去等小斌手术。”施诗磊不找边际地扯着。
他淡淡笑了一笑,说:“我也以为你会去。”
闻言施诗磊心里突了一下,目光也变得谨慎起来,道:“你为什么要收养他?”
刘郢却不觉得奇怪,反而是带着些许自嘲和讽刺,道:“我总要有个人养老。”
施诗磊喉咙发紧,忍住才没有扯出刻薄的笑意,只是说:“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一般人要领养,也不会领养一个生病的孩子。”
他似是同意地点了点头,问:“这样不好?这孩子病了挺久,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以后恐怕也很难活下去。我做件好事,积一桩功德,他感恩图报,留些羁绊,我们彼此以后都会过得好一些。”
施诗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竟觉得他所说的感恩图报是对自己的讽刺。他舔了舔嘴唇,还是把约他见面的目的直接挑明,说:“我想要把我的户口迁到杭州去,你能把户口簿给我吗?”
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刘郢无不惊讶地看着他,继而恍然道:“你不提我都有些忘了,原来你的户籍还在我这里。”他顿了顿,好奇问:“迁到杭州?学校里吗?”
施诗磊不能让他知道符钦若的事,点了点头,补充道:“我想毕业了留在那里工作,先迁过去会好一些。”
刘郢了然点头,并没有任何怀疑,问:“你什么时候要?现在上我那儿取?”
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施诗磊心里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到要上他那里去,更是提高了警惕。刘郢的所作所为如同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实在令他摸不清头脑。施诗磊想起符钦若先前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刘郢没有必要还在一张纸上绑着他。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了?”刘郢看他犹豫不决的模样,不解道。
从这些字画中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年刘郢的心境已经变得日趋平和平淡,不再像当年一般庄严肃穆。可当年他未必真的庄严肃穆,施诗磊又怎么相信他如今平淡清雅?但是,恐怕全世界唯一不相信刘郢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了。
施诗磊扣紧了手指,摇了摇头,说:“我不借用很久,拿到以后马上就去派出所办迁出,今天还给你。”
刘郢温和莞尔,说:“我也不着急,反正平时也是用不着。”
助理把车从停车场开了出来,在门口等他们上车。离开前,他们在门口偶遇几个刘郢的粉丝。他们一眼就认出了刘郢本人,几个学生兴高采烈地要和大师合影签名,还一个个要大谈特谈对他的书画见解。施诗磊站在不远处等着,几分钟之间竟然觉得恍如隔世。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个人是刘郢,面对学生们的热情,竟然没有露出不悦,尽管也不是从容和蔼,但淡淡的模样,让施诗磊恍惚之间想起一个人——符钦若。
这想法让施诗磊自己也吃惊,等反应过来,刘郢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想着符钦若今后如果成为大家,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施诗磊现在就已经在符钦若的身上看到了雏形。如果是这样,对于坐在身边的这位长者,施诗磊便觉得不认识了。甚至于,从来没有认识过。
刘郢真的搬了新家,两层的小楼,看起来简单朴素,走进去也没有过多的风雅写意,除却细节处一些透露品位的小物什以外,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
家里还有保姆,迎接主人回家时见到施诗磊,还愣了一愣,笑道:“来客人了?”
“嗯。这是我家钟点工,张妈。”刘郢换好拖鞋,站在玄关说。
施诗磊客客气气问了声好,见到张妈给自己找出了拖鞋,又道了声感谢。
张妈噗嗤一笑,问刘郢:“刘先生,这是您的学生吧?真有礼貌!”
刘郢没多做解释,扬了扬嘴角,往里边走,说:“先进来随便坐吧,我去拿户口簿给你。”
提到户口簿,张妈一脸茫然,看施诗磊的目光更是好奇。施诗磊讪讪一笑,走进客厅环视了一番,张妈从身边经过,热络地招待他坐下倒茶。
施诗磊坐在沙发边缘,看到她倒来热茶,又起身去接。
“您坐,别这么客气。”张妈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咧嘴一笑,“我正要出去买菜,先生就回来了。”
“您忙吧,不用管我。我就是来问刘先生借个东西。”施诗磊客客气气地说。
张妈充满好奇地看看他,点了点头,招呼道:“您坐,先喝茶。”
施诗磊看她一边解围裙,一边往里边走,似乎是跟刘郢说了一声要出去买菜,又走了出来。
张妈从厨房拿了个装菜的小车,拉着走出来,出门前又冲施诗磊笑了笑,样子看起来十分憨厚可亲。施诗磊嘴角扬了扬,目送她出门,又去看茶杯里仍漂浮着的茶叶,认出那是西湖龙井,不禁眨了眨眼睛。
他把玻璃茶杯捧起来闻了闻,轻轻喝了一口以后果然品尝到了荷花的香味,心中不由得一敛——这应该是上回他去符钦若家里的时候,符爷爷送的,说不定,还是施诗磊亲手把茶叶包放进了荷花里。
施诗磊想起那些跟符钦若一起在菜园子里度过的夏夜,就连莫须有的萤火虫都变得格外清晰。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的桑葚和皂荚树,有多高了。
“茶叶是上回去绍兴,临走时符老爷子送的。”刘郢走出来,见到施诗磊在喝茶,便说。
施诗磊放下玻璃杯,往沙发里面坐了一点,说:“嗯,我尝出来了。”
刘郢笑着坐下来,说:“那时在符家台门见到你,真的挺惊讶。算是缘分吧,不论是我认识符老爷子,或者你认识止敬,还是我们在那里相遇。”
他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又拿起茶来喝了一口。
“喏,户口簿。”刘郢把本子放在桌上,说,“很久没有更新了,你的文化程度都还在初中。”
施诗磊一看到户口簿,连忙放下茶杯,拿起来翻看。单薄的本子里人丁寥落,才翻过第二页他就已经看见来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跟户主的关系。——当年的迁入原因是因为领养。
“你现在也有大三了吧?还能迁进学校里吗?是去哪里办?”刘郢打断了他的思路,进而说,“你们学校我也认识些人,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毕竟是学校的集体户口,我觉得跟熟人打声招呼,都是没有问题。”
施诗磊把户口簿合上,礼貌地微笑,摇了摇头,说:“不用,我已经想好办法了,迁入是没有问题的。谢谢您。”
刘郢意外地看他,想了想,半开玩笑着问:“是止敬?”
他愣住。
“呵呵,止敬帮忙的话,当然是不会有问题的了。”从施诗磊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刘郢笑说,“别说是落在学校,就是直接让你立个户,也是一声招呼的事情。”
施诗磊不知道他是不是话中有话,可的确不太明白他究竟有几个意思。
“符家,也是大户人家了。”刘郢意味不明地感慨,双手放在膝盖上,道,“今天办迁出?现在才中午,也不着急,留下来吃个午饭再去吧。”
施诗磊生怕他再反悔,事情早点解决早点安心,便道:“不用客气了,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派出所也就一站路。我去去就能回来。”说罢他把户口簿放进斜挎包里,对刘郢感激地一笑,“谢谢刘叔叔。”
“不客气。”刘郢坐在沙发上笑说。
谁知施诗磊才站起来,两腿忽然发麻了,他心里唐突了一秒,还没有来得及骇然,刘郢就从旁边拉住了他的手,说:“不用这么着急。”
被撕裂一般的疼痛顺着尾椎骨往上爬,好像扯开了神经一般,让施诗磊惊醒过来。他看着完全陌生的天花板,手指才稍微一动,就好像牵起他所有残缺的记忆。他登时坐起来,双手却还是被手铐扣住了。
不过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却什么都回到了脑海里,仿佛这几年的事都没有发生过,真真切切地落回了那些还没有上高中的时日。
“醒了?”刘郢笑着问。
施诗磊一听这声音就浑身冰凉,余光瞥见自己果然衣不遮体,顿时脸上青白转换,每一个毛孔都好像渗透进了寒气。他的声音被禁锢在喉咙里,发都发不出来,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动弹,下半身渗透出来的湿润感更是让他差点要昏阙过去。
他知道那是什么气味,而低头果然看到掺着乳白色的血从两股之间流出来,恨道:“你……”
“怎么跟止敬没好好生活吗?身体还这么不好。”刘郢赤|裸着上半身,皮带也没有扣上,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毛巾坐过来,正要去碰施诗磊,就被他挣扎着躲开了。他失笑,安慰道:“别怕。你看你,脏兮兮的,我帮你清理一下,你也好回家。”
意识到已经发生的事情,施诗磊尖叫道:“别碰我!”四肢都被锁链扣在了床架上,加上本就有伤,施诗磊一激动就痛得眼前发黑。
刘郢却不生气,跪过来忽然一把用力搂住了他的腰肢,炽热的掌心顺着他的小腹往上面摸,啧啧赞道:“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变得有多好看,比小时候还好看。这线条……”
施诗磊浑身发抖,眼睛里渗透出血光,咬着嘴唇才不让自己昏过去。可意识还在,他还能感觉到刘郢的手指顺着腰腹的肌肉线条抚摸的痕迹,让他忍不住恶心,费力地咳嗽起来。
刘郢趁他扭过身体的当头,将毛巾往他股间塞,用力揉搓了好几下,把血和其他都擦掉,嘿嘿笑着说:“真是让你捡到了个大便宜,止敬是什么人?连我都吃不到。小妖精,你把世上最好吃的都给吞了,也该回来跟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嗯?”
说罢,他掐住了施诗磊的下巴,舌头也伸进了他的嘴巴里。
施诗磊的脑袋被他双手抓得紧紧的,嘴巴直接被他掐开,刘郢的舌头滑过他的牙龈和牙床,勾着他软弱无力的舌头在口腔里翻飞。施诗磊被他吻得浑身发冷,几度想要吐出来,下半身完全没有力气,蹭都蹭不开,支支吾吾半天也是徒劳无功。
他多久没有被别人亲了?他想起符钦若,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唔!”刘郢万万没有想到施诗磊事到如今还在挣扎,牙关用力一合咬住了他的舌头,收也收不回来。他掐住施诗磊的下巴才退出来,紧接着往他脸上扇了几个耳光,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施诗磊本就没什么力气,两个巴掌下来,耳畔也是嗡嗡作响。
不知道是怎样的画面刺激了刘郢的神经,他嘿嘿笑起来,三下五除二就解开了扣住施诗磊双手双脚的锁铐。施诗磊还没来得及使力,就被他整个人翻了过来按在了枕头上。
“小妖精……”刘郢双腿跪在施诗磊的腿间,一手压住他的背,一手攥住他不安分的脚踝。
眼前一片模糊,疼痛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是依稀又听到了锁链的声音。
“叫爸爸。”刘郢往他还留着血迹的臀部用力掐,又俯身下来往上面重重一亲,气急败坏地说,“叫爸爸!”
“嗯……”施诗磊蓦然睁大了眼睛,可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刘郢再一次硬生生地扯开了他的双腿,把已经剑拔弩张的东西顶到了后头。
裂骨的疼痛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施诗磊全身上下,他痛得流出了眼泪,错以为回忆一些美好就能够让痛苦被忽略。可他想起了符钦若。
“叫啊!”刘郢用力往里面顶,骂道,“操,还这么紧。叫,施施,乖,叫一声……唔……”
他十指陷进了枕头里,身体一遍一遍地被人往深处捅,捅得没了知觉。符钦若。想到这个名字,施诗磊鬼使神差地冷笑了起来。
昏天暗地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施诗磊的记忆是短缺的,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窗帘底下竟然还是渗透出青白的天光。
他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睫毛上依旧黏糊糊的很难受。他的双手在床上撑了两次,可算坐了起来,可一坐起来,又痛得额头冒汗。床单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的,而被血迹染红的还堆在旁边的沙发上。
施诗磊在昏暗的房间里,看到了书桌上的毛笔和砚台,不由得怔住。
刘郢不在,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把原先锁住他的链条和手铐给撤掉了。难道是觉得他不会逃了?或者,想逃也逃不了了?
他的身上竟然还穿着睡衣,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棉质布料上画着可爱的小熊图案。这一切都让施诗磊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疯掉了。唯有疼痛是清楚无误的。他双腿落到地上,还没站起来就软得双膝叩到地上,咚的一声,冷汗坠到了地上。
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施诗磊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正是刘郢。他手里拿着一碗东西,见状讶然,温和微笑道:“你醒了?来,饿了吧?吃点东西。”
施诗磊眼看他要走过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站起来往窗边退。
“要看字?”桌上正好有写到一半的字,刘郢关上门,反锁,端着皮蛋瘦肉粥走过来,“来,我抱你回床上,我拿给你看。”
施诗磊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他,踉踉跄跄倒在书桌边,抓过砚台往刘郢身上丢。
刘郢始料未及,被未干的墨汁泼了一身,砚台更是生生地砸到了脚上。“啊!”他痛得蹲到了地上,粥也泼了,本来脸上随和的神色转眼不见,变得面露狰狞,恨道:“小妖精……”
施诗磊又抓起桌上的笔架丢出去,扯开窗帘见到紧闭着的玻璃窗,摸索着又抓到一方砚往玻璃上砸。
“臭小子!”刘郢拖着受伤的脚扑了过去。
施诗磊把砚台用力往他头上砸,只听一声痛苦的叫喊,血顷刻间便飞溅出来。他使劲挣开刘郢抓过来的手,又攥着砚台往他肩上砸了好几下,血和着墨汁浸满视野。一见到他的手松开,施诗磊整个人就扑往了窗外。
楼下的凉棚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冲力,倒了下来,吓住了经过的路人。
坠落的感觉并不明显,不过就在眨眼间。施诗磊把楼下早餐铺子摔了个稀巴烂,浑身是伤爬不起来,在熙熙攘攘的声音包围过来以前,昏了过去。
周围的世界都太|安静,以至于点滴顺着细细的软管流进血脉的声音都仿佛能听清,耳畔陌生的声音刺痛了施诗磊的神经,他在梦中挣扎着,迟迟睁不开眼睛。
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听到了符钦若的声音,像一卷清白的宣纸,洁净地展开,铺设在视野里。可他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很近很近。符钦若就在身边了。这个浅显的信息填满了施诗磊脆弱的神经和意识,再度沉湎着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施诗磊被浅浅的凉意侵袭,睁开了眼睛。他的手指轻轻一动,碰到了趴在床沿边睡着的符钦若。只是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臂,他就睁开了眼。
施诗磊见到那双琉璃珠子似的眼珠,心里咯噔了一声,想要在嘴角牵出一抹笑容,却在看到他忧心的神色之后溃败。他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音,又费了很大力气才说:“这里是医院?”
“嗯,有人报了警,我们才找到你。”符钦若起身坐到床沿,垂下眼帘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痕,轻轻把拇指穿过他的虎口,握住了他的手。
施诗磊想要坐起来,背还没起来,又瘫在了床上,换来一阵气喘吁吁。
本就没什么力气,施诗磊稍微一动就浑身发痛。
符钦若目露恻隐,将空出的那边手抚摸到他的脸颊上,紧抿着的嘴唇隐隐发着抖。
施诗磊不知自己如今在他眼中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他不需想,就知道自己身上到处都是伤,里面的、外面的,不计其数。当然还有——他连握住符钦若手的力气都没有——心里的。
有很多疑问,施诗磊不知道应该问哪个。可无论是哪个疑问,他都不想也不敢想从符钦若这里得到答案。他假想自己像一只鸵鸟,一头扎进沙堆里,于是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符钦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面对施诗磊沉静的面容,果真还是没有问。施诗磊暗暗庆幸自己多少对他还是了解的,尽管这样的庆幸同时也让他内心荒凉。
他陪符钦若静静坐着,那几次想要用力抓住的手到底还是抓不住。不久,施诗磊的意识再次模糊,最后的记忆只留在符钦若落了阴影的眼底。
白天施诗磊醒过来后不久,派出所的警察就来了。
符钦若之前说过有人报了警,而现在警察来调查也是正常。这样的事情毕竟少见,就连来给施诗磊换药的护士在看他的时候也是神情复杂。
出于警务要求,符钦若被请出了病房,施诗磊眼看他走出去,便知道清净的时间戛然而止了。警察介绍了一下整个事件他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称施诗磊是从楼上摔下来以后,经过住在刘家附近的邻居报警获救。警方前往刘家时,刘郢因为受到钝器冲击的伤害,已经失血过多晕倒。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施诗磊心道他怎么还没死,可也知道这样的想法太可笑。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胖点儿的说:“他被送往就医,早些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我们的同志对他进行了审问和调查,现在我们来跟你了解一点信息,希望你能够合作。”
施诗磊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除了合作还能做什么,点了点头。
“根据我们的了解,刘郢先生和你有养父子的关系。”其中一名警察开始做笔录,另一名问,“请问你们以这样的关系发生性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施诗磊抓住被子,震惊地问:“什么意思?”
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问问题的说:“就法医的认定和我们对现场的调查,这场事故可能是基于你受到性侵犯后进行的正当防卫。我们需要对你们的行为进行估量和审定。”
“可能?”他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推断出这个可能,反问,“你们的意思,这是S|M?是家庭情趣?”
两位警察面色顿变,做笔录的说:“先生,我们希望你能够认真跟我们合作,协助办案。”
施诗磊不想听,撇过脸去。
这时门外有另一名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进来,对问话的那位喊了一声:“周队。”他看了一眼不合作的施诗磊,走进来说:“刚才查到有案底……”
施诗磊打了一个寒战,抬头见到那人凑在周队耳边小声嘀咕着,隐约可以从嘴型中看出他们在说什么。
周队长沉下脸,明了地点了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施诗磊说:“先生,我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已经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了。现在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对你十分不利,如果你不将实情告诉我们,真的由我们查出来,你可能要请律师。”
施诗磊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脸上抽搐了两下,睁大眼睛发抖,问:“威胁我?”
“先生,麻烦你合作。”进来汇报情况的警察再一次提醒。
“符钦若!”施诗磊忽然大声朝外头喊道。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都很意外。
符钦若在外头闻声便走进来,见到施诗磊慌张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立即快步走过来挡在了他面前。施诗磊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他衬衫的下摆,警惕地盯着那几个警察不放。
“他怎么了?”符钦若奇怪地问警察。
面对失衡的地位,警察们都面露不悦。周队沉了沉气,反问:“你们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
“他是我男朋友。”
听到对方脱口而出的答案,他们讶然望着彼此,一下子脸上就都露出了尴尬。施诗磊瞥见那个胖子神情中透露出的不屑和质疑,咬紧了牙关,改口对符钦若说:“我要律师,你能帮我请律师吗?”
符钦若似乎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解问:“你不是受害者吗?”
看他这个时候还这么慢条斯理,施诗磊急得要哭,拽着他的衣摆,重复道:“我要律师,我要最好的律师。”
符钦若低头看着他发抖的手,指甲苍白得像玉石一般。他反手握住了施诗磊的手,对警察说:“他可能受到了一些惊吓,不太适合接受查问。能稍微等一下吗?我们让律师来处理。”
周队眉头皱了起来,语重心长地提醒着符钦若:“先生,你朋友和刘先生的事情,已经在本地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如果再声张闹大,恐怕不太好收场。你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扛不住舆论的压力。”
“还是等律师来吧。”符钦若想了想,说,“刘先生不也是律师出面吗?”
这消息让施诗磊的手一抖,顿时就连呼吸也变得吃力。
“明白了。”周队吐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我们得立案了。请你们的律师尽快联系我们。”
符钦若点了点头,说:“慢走不送。”
他们刚刚走出门外,施诗磊的眼泪就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一个念头强烈地在他的脑海里面重复着,提醒他这是灭顶之灾,就算一切的过错都归咎于刘郢,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天大的灾难。
“请律师?”符钦若轻声问,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啊?”施诗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抓皱了他的衣服,松开手,六神无主地问,“请个好点的律师多少钱?我没请过。贵吗?”
他思忖了片刻,说:“家里有一直在合作的法律顾问,我爸妈的事情很多时候是交给他去处理,他自己也几乎没有输过官司。你要是需要律师,我打电话让他从北京过来。”
施诗磊并没有为此感到高兴,他颓然坐着,怔怔地问:“刚才警察说引起了媒体的关注,已经被报道了?孙妈妈他们知道了吗?”
符钦若忧心忡忡看着他,“刘郢是书画家,最近又在办展览,在家里受了重伤进医院当然会被注意到。孙妈妈之前来过……”他不无担忧地说,“警察已经问过他们一些事情了。”
施诗磊周身一凉,呆呆地坐着,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
忽然晃过神来,他所做的竟然是把符钦若的衬衫拉过来,把刚才抓皱的地方铺平。见状符钦若皱起了眉头,小心翼翼地问:“施诗磊?”
“你还不明白吗?还是假装没事?”施诗磊忽然受到了刺激,又慌又急地说,“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了,刚才还跟我说什么不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他们怀疑我跟刘郢做了什么交易,还蓄意谋害刘郢,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肯定是刘郢的律师跟他们说了什么,一定是。他们问了孙妈妈他们,孙妈妈怎么可能说刘郢的坏话?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好人。我以前是卖的,我肯定是个坏人……”
符钦若听得脸色发白,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我现在就叫律师来。”
“我不要律师!”施诗磊出尔反尔,挣开了他,身子摇摇晃晃的,“我完了。你走吧,别跟我有关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好了,把我判进去,就结束了。再请律师来,你家里人肯定会都知道,整个圈子也会知道,到时候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一个MB的男朋友,再扯到户口的事……呵,你符家竟然要把一个MB带进门。爷爷奶奶怎么办?你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没有人会同意!你的字和画也不会有人想要了,因为你也不干净了。我有了你还不够,还勾引刘郢,肯定是这样的。你走,你走!”
他全说乱了,话也语无伦次,符钦若不忍地望着他,想要抱住他,却被他生生推开。符钦若抓住他的手腕,看到上面的纱布因为挣扎和用力伸出了血,忙说:“你冷静一点,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有事?已经出事了!”施诗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倒在地,自己扯开手上的针管,下了床。
谁知一阵折腾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和筋骨,他连路都没走几步就摔到了地上。
符钦若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他,劝道:“你听话,别闹。真的不会有事的。”
“放开我!”施诗磊觉得他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怎么会没事?他挣扎扭动着身体,却挣不开符钦若的双臂。
他一心只想跟这个人撇清关系。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甚至于,没有遇到他就更好了。这样想着,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施诗磊一声声的哭喊引起了外头的反应,不少人挤到门口,通过门上的窗户张望。很快医生和护士就急匆匆地跑过来问是什么情况。
他越哭越大声,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哭着哭着,施诗磊渐渐忘记了挣扎。
符钦若面色发红,把他搂在怀里一遍遍轻声安慰,安慰声却都被他的哭声覆盖过去。
医生提醒符钦若把病人弄回床上,否则会影响伤口的恢复。符钦若分神听到,把哭得忘记了一切的施诗磊抱回了床上,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其他人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都知道刚才警察来过,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显得惴惴不安。
施诗磊哭得像个筛子一样发抖,牙齿也开始打颤。符钦若听得眼睛发湿,紧抿着嘴唇,把他的脑袋摁在了肩窝,肩膀也抱得紧紧的,紧得骨头和血肉都磕碰到了一起。他一遍一遍地亲吻施诗磊发红的耳朵,往里面说话,跟他的哭声共鸣。
眼泪湿润了符钦若的肩头,身在痛,心也在痛。施诗磊的意识慢慢恢复,第一个念头浮现在了脑海里,他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