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回(1 / 1)
“他人是不错啦,可就是不愿意戴套!真是烦~”
“说他呀!”
“说他?我疯啦?是他付钱给我,还是我付钱给他?哎哟,他可千万别再来了,受不了。”
“你这就是火候不够。——哎,施施你来啦?”
施诗磊刚从电梯口那边走过来就听到他们的对话,抬手打了个招呼:“哟。”
相比于他们为了凸显身材而穿着的紧身皮裤和v领薄T恤,身着棉麻短裤和帆布鞋的施诗磊简直就是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
不过,他的确也是才从学校过来。
他掏出手机关闭音乐,把耳机挂在脖子上,问:“坤哥呢?”
其中一个往楼梯里面一指:“下边跟客人聊天呢。”
“施施,好久没来了啊。”浓妆艳抹的那个笑盈盈地对他眨眼说,“纯得是0是1都分不清了。”
闻言施诗磊轻轻一笑:“先闪了,回头聊。”
他并没有往楼下酒吧走,而是转到了外头清净的地方给徐坤打电话。等电话接通的过程中,他低头弹了弹T恤下摆上的一片黑色,弄了一会儿没弄掉,才发现是墨汁留下来的痕迹。
施诗磊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电话那头的声音来了:“喂?施施啊,人在哪儿了?”
“还没进门。客人呢?你带我去还是我自己去找?”他把下摆撩起来对着灯光仔细看了一阵。
徐坤呵呵笑着:“你等一下,我带你过去。”
果然不出施诗磊所料,客人并不在酒吧里。
至于这块墨迹,应该是那天在画上题字时不小心染上去的,想到这件T恤的价格,施诗磊不免有些悻悻。
过了一会儿徐坤就出现了,很熟络地搭过施诗磊的肩膀,笑着问:“怎么不到下边坐一坐?”
“吵死了。”施诗磊随口说了句,顺便把耳机取下来折叠在一起往斜挎包里塞。
跟客人初次见面的地方比酒吧要清雅许多,是附近的一间茶庄,推门进去就看到穿着旗袍的美丽服务员上来问询几位客人。
施诗磊他们就这么被带上了二楼,徐坤有点胖,施诗磊跟在他后头,再加上服务员,几乎看不到茶室里的人,只听到几个浑厚的男中音在愉快地聊天。
徐坤很快就施展了他的笑面神功,打招呼道:“姚总,几位老板好。”说完让出了道路。
施诗磊这才看清茶室里到底坐了几个人,五男两女,一时间都把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徐坤,只听到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说:“这就是施施吧?过来坐。”说着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施诗磊转而看到他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也不比自己大几岁的男生,一看就是个“少爷”。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斜挎包的背带,走了过去。
“呵,别这么拘谨,喝个茶紧张什么?”倒是旁边一个敞开西服的中年男人端着茶杯笑道。
施诗磊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抿了抿嘴唇,看看那个少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声说:“我想坐这边。”
少爷讶然看他,又看向有些尴尬的胖男人。胖男人到底是做大生意的,豪爽地笑了几声,往旁边一坐,对那个中年男人说:“还是个学生啊!”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抬头对徐坤说:“徐先生坐吧。”
“好,谢谢姚总。”徐坤赔笑走到一旁的空位坐下来,对施诗磊说,“施施,这位就是姚总裁了,这几位是刘总、黄总还有王助理。”
施诗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一跟他们问好。另外两个女的,尽管未作介绍,但施诗磊也猜到是什么人物了。
“小朋友,今年几岁了?不会没成年吧?”王助理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
他腼腆地笑笑:“十八了。”
“这也是刚成年啊!”刘总搂着他身边那个少爷,对姚总调笑道,“锡阳,你看看你怎么感谢我?给你找了个这么嫩的。——徐老板,大功一件!”说着就对徐坤比了大拇指。
徐坤呵呵直笑。
姚锡阳给施诗磊滗了一杯茶,问:“上大学?”
“嗯,大一。”施诗磊微微鞠躬谢过了他。
“是本地人吗?或者过来读书?”几位大老板看起来都十分和蔼可亲。
施诗磊犹豫了一秒,如实回答:“过来读书的。几位老板都是江浙人吧?”
他们对视了一眼,还是刘总笑问:“怎么看出来的?”
施诗磊轻轻舔了一下嘴唇上残留的茶水,说:“口音。”
“哈哈哈!看来我们的普通话不够标准啊!”黄总开着玩笑,他拍了拍姚锡阳的肩膀,说,“猜猜,我们姚总是哪里人?”
这个施诗磊早就在网上看过了,但他还是摇头,猜测道:“北京?”
“哈哈,姚总跟我可是发小!”黄总笑道,“就是出去混了一圈,搞得自己洋里洋气的!不伦不类!”
“不会啊。”施诗磊看到姚锡阳笑,就先说,“我觉得姚总比较像那种古代的士大夫,很风雅的。”
姚锡阳抬眼,略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或多或少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徐坤在这时及时说道:“我们施施很聪明的,可跟现在只知道逃课打游戏的大学生不一样,学习起来也很积极。他啊,对什么琴棋书画啊、诗词歌赋啊,特别感兴趣,也很拿手呢!”
“哦?”姚锡阳好像感到很有趣,转而问施诗磊,“在学校学什么专业的?中文?”
施诗磊摇头,转念一想,道:“摄影。”
“那个很烧钱啊!”旁边的少爷突然插话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
“哎~怕什么,这不是有我们姚总在嘛!”刘总对姚锡阳抛了个眼神。
姚锡阳笑起来显得十分谦逊,倒是不像个生意人。他没有正面回答,对施诗磊微笑说:“好好学,这个有前途。”
当晚他们就在姚锡阳住的酒店里又开了一间房。
施诗磊上大学以后就再没有光顾过五星级酒店,酒店服务很棒,加上身边金主做起爱来格外温柔,他过了一个十分愉悦的晚上。
姚锡阳结过婚,但五年前丧偶了,妻子是车祸去世的。现年三十七岁,有一个儿子留在美国读书。
这次回国探亲,也算是给自己放一个假,所以除了要处理一些重要的公司议程以外,日常的工作几乎不管,日子过得比较清闲。
施诗磊的整个暑假都被他包下了。开学之际,姚锡阳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宾馆给他订了一间湖景套房,比他之前租的房子不知好多少倍,并且有了优质的酒店服务,施诗磊连家务活都不用干了。
安排好一切金主就去俄罗斯谈生意了。
施诗磊不知道徐坤在这桩生意里拿到了多少抽成,不过他自己过得挺滋润的,也就懒得去问了。
虽然暂时买东西都不必再看价格,但施诗磊并没有到处显摆。姚锡阳提过可以给他安排汽车,不过他现在除了在学校上课以外也不去别的地方,宾馆距离学校近,还是骑自行车比较方便些。
何况,施诗磊知道姚锡阳就是喜欢他这样,不显山露水,只把钱用在自己喜欢的爱好上。
这天施诗磊才准备在下课以后去咖啡馆喝咖啡,却在离开教室前看到卢松子转悠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张望半天,一看到施诗磊,立即挥手,满是焦急模样。
“怎么了?”施诗磊想起不久前发给他的照片,问,“照片有什么问题?”
“都发布了还什么问题?”他顿了顿,问,“你跟符钦若后来有联系吗?”
听到这个将近两个月没有听到的名字,施诗磊稍微愣了一愣,奇怪道:“没有啊。我干嘛跟他联系?”
“我猜也是。”卢松子理所当然,叉腰叹气道,“昨晚跟袁康在网上聊天,他突然向我问起符钦若。”
施诗磊好笑道:“他们是高中同学,干嘛问我们?”
“你不是最后离开客栈的嘛!”卢松子咂嘴道,“我昨晚就想给你打电话,你一直关机。”
施诗磊现在有两个手机,一个用来联络同学朋友,一个则只跟那个圈子联络。因为这样,有时他会忘记给手机充电。
经卢松子说了以后,施诗磊才知道符钦若没有消息了。
符钦若平时鲜有跟外界有联系,就算是要跟他在网上商量事情,也是要先发消息或者先打电话。袁康过完暑假,想起要给符钦若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后来提示音索性变成了“此号码为空号”。
“唉,本来人家的事情我是懒得管,就是不小心让小凡知道了。你也知道他高中同学的事,弄得他紧张得要死,晚上睡觉翻来覆去的。”卢松子说多了,挥挥手让施诗磊不必在意,说,“你走的时候他有什么异样吗?”
施诗磊心想他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走前还是把房钱放在信封里留在了前台,两不相欠,根本没必要穷紧张。他撇撇嘴:“你们看到是怎样就怎样啊。”
“唉!”卢松子摇了摇头,忧愁道,“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不知为何,施诗磊被他说得很心烦:“行了吧你!先折腾好你的毕设吧!”
龙倾与妻子结婚三年,今年才在三亚补办婚礼,真可谓是娱乐圈的一件大喜事。不但有粉丝们的真心祝福,还有各路明星亲朋亲临婚礼现场祝贺。
网上从三天前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和庆贺,龙倾婚礼的新闻在话题榜上待了足足两天。他自己也发布了好几组娇妻的美照,婚纱照上一对新人笑得格外甜蜜。
施诗磊一边吃着馄炖老鸭煲,一边看电视上播的新闻,最后还有娱乐节目主持人的祝福。
电视只看到了这里,老板适时地按下了电源按钮,还轻声责备了几句把电视打开的小孩。
有游客不了解情况,问为什么不开电视。
“唉,邻居有人办丧事呢,还是别看这种红白相冲的东西才好。”老板赔笑,热情招呼道,“还要吃点别的吗?手撕包菜要的吧?”
“来一份吧,老板你这里的米饭好好吃!”游客夸奖道。
跟她坐一桌的另一个人趁着跟老板能说上话,问:“老板,那间钦若小筑的老板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啊?上回我们来,就住他那里,这回还想再住,找不到人了!”
“你说小符啊?我也不知道呢,有一阵子没见了吧。大概是回绍兴老家啦?”老板看到一桌的客人走了,走过去一边擦桌子一边说,“他近来精神不太好,不适合做生意啦。”
一这么说,不免又八卦和关心起来。
施诗磊吃饱了,背上背包,抽了一张抽纸就转身离店了。
当天就又回到了学校,施诗磊来到国画系时,正看到江盈在走廊上玩手机。
“陈苒手机号码给我。”他说着就已经把女生的手机拿了过来。
江盈刚才根本没注意他,手一空就睁大了眼睛,跳起来要把手机抢回来:“你神经病啊!还给我!”
好在是和施诗磊一样的同款手机,操作起来他很快找到了通讯录,同时也找到了陈苒的电话。
江盈把手机夺回来,再一次骂道:“有病啊你!”
施诗磊耸肩:“走了。”
“莫名其妙。”江盈瞪了他一眼,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可别乱打电话啊!”
他手抬起来,背对她,做了个道别的动作。
拨第一次时没有人接电话,施诗磊走到水池旁边,又拨了第二回。
池里的荷花已经败了,他眯起眼睛,仍是看到有一只蜻蜓停在残败的花茎上。
“喂?请问哪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施诗磊愣了一愣,半晌才叫道:“江老师?”
对方好像也惊讶了,停了停才说:“你是?”
他微乎其微地吐了一口气,说:“施诗磊。你还记得吗?”
其实施诗磊还是庆幸接电话的自己老师,如果是陈苒,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他撒了谎,又含糊不清地带过了一些事情,最后问到了符钦若在绍兴的家。
高速公路塞车,施诗磊在车站被延误了一个多小时。
车站电视上在重播他中午看到的那个娱乐新闻,如今已经是华灯初上,同样的画面、同样的祝福语,电视上的龙倾浮华得就是真真正正娱乐圈里的人。
“啊——嚏——!”施诗磊揉了揉鼻子,从斜挎包里扯出一件短袖衬衫披在T恤外面,从汽车站出来,走过马路。
手机上的卫星定位这个时候失灵了,他不得不放弃,向路边一位正在听曲儿的老爷爷问了路。
老爷爷说的是吴越方言,听得施诗磊耳朵难受,也是一知半解。他牵强笑笑,谢过了老人家,还是决定自己去找公交车。
正巧公交站台上有两个女孩子,施诗磊上前问路,照例得到了她们热心的回答。
但他已经选错了方向,不得不又找寻下一个路口,重新返回马路对面。
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拨打那个已经成为空号的号码。
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施诗磊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托腮望着外头的街景。风把他的额发都吹开,眼睛也因为风而有些迷迷糊糊。
他揉了揉眼睛,犯困打了个呵欠,才想起自己居然在三个月内来了这个地方两次。
下了车还要走一段,他挨家挨户地找寻门牌号。但这东西向来不好找,施诗磊在博物馆门前看到一个门牌号以后,分辨左右和排列大小,往面前街道的深处走。
路过园林外头时,听到里头传来的越剧唱腔,他稍微驻步往墙内望了一眼,肚子在这个时候咕噜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他撇撇嘴,但终于在这唱腔之中看到了希望——符钦若的家就在这个公园的附近。
这一路而来算不上跋山涉水,但一天跑三个地方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施诗磊拿出手机,借着镜面看看自己的黑眼圈,翻了个白眼,走进面前的书画铺子,小心而礼貌地问:“请问,符钦若在家吗?”
这家人刚刚吃完饭,一位老奶奶步履蹒跚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她看到施诗磊,亲切地笑说:“钦若还没回来,你是哪位?”
老爷爷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打量了施诗磊一番:“他还没回来。你先进来坐吧。”
两位老人家说话都是吴侬软音,听起来像唱歌似的。施诗磊听到老爷爷说话,顿时便知道为什么符钦若说话的节奏是那样了。
“哦,好。”他拘谨地走进来,想了想,自我介绍道,“我是他一个朋友,叫施诗磊,从杭州过来的。”
“倒是没有听他说会有朋友来,小施吃过饭没有?”老爷爷给施诗磊倒了一杯茶。
施诗磊连忙双手接过,杵在原地,握着暖手的水杯:“还好,我不饿。”偏偏刚说完,肚子又叫了。
老奶奶一听笑了:“你等等,我给你盛碗饭。”
“真的不用。”施诗磊看她端着用过的碗往里头走,忙不迭说。
“没关系,先吃着。符钦若应该也没吃,你边吃边等。”老爷爷说着给他递了个眼神,“先坐下休息吧,刚从杭州过来?火车还是汽车?”
“汽车。”因为老爷爷已经走到了身边,施诗磊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那高速公路上可得塞车吧?今天可周末呢!”奶奶盛出了一碗饭,把筷子给施诗磊。
符爷爷摸了摸桌上的碗碟,说:“还热着,先填填肚子吧。符钦若应该快回来了。”
“哦,好……”不知为什么,施诗磊的脸热热的,他放下碗筷,说,“我先洗个手。”
符奶奶很乐意地笑着点头:“嗯,这边。这边有水龙头。”
完全没有想到爷爷奶奶是这么和蔼可亲的人,施诗磊还以为像这种前辈大手,肯定会十分清高。
施诗磊吃饭时,符爷爷又继续画画,而符奶奶则坐在一旁跟施诗磊聊天,问起许多他跟符钦若的话。他跟符钦若又能熟悉到哪里去?就是现在回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走进这间店里来的。
从符奶奶的口中施诗磊才知道,符钦若上大学以后再没有带过朋友回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过得好还是不好。
“跟钦若是怎么认识的?——吃菜,这个芹菜挺好吃的。”符奶奶把香芹往施诗磊面前推。
施诗磊闻到香芹的气味,忍住才没皱眉头,扒了两口饭,说:“前几个月我去西塘玩,那时住在他的客栈里,就这么认识的。”
“原来是客人?”符奶奶笑着回头对老伴说,“我就说开客栈也是好事,能交的朋友多。”
符爷爷一直端着笔,闻言望了过来,问:“还在上学么?”
“嗯。”施诗磊注意到符爷爷神情的变化,就把自己的学校给报了出来。
老先生了然点了点头,称赞道:“那是一所好学校。”
“从外地考来的?”老太太进一步问。
施诗磊抿嘴一笑,点点头:“嗯!”
问过施诗磊年纪以后,符奶奶又回头对符爷爷说:“考一年就能考上,很厉害了呀!而且家里又跟艺术没什么关系。——孩子,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嗯?”施诗磊一愣,赧然摇了摇头,轻声说,“都不在了。”
一句话换来老奶奶的一声喟叹。
符爷爷一边下笔一边说:“以后常来玩。”
说是边吃边等,这顿晚饭因为要跟爷爷奶奶聊天,施诗磊吃了近半个小时,到了后来收拾碗筷也没见到符钦若人影。
符奶奶要收拾碗筷,但这活被施诗磊抢着做了,她便在一旁安慰道:“没关系,再等等呗。唉,这孩子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
因为已经装成了跟符钦若很熟的样子,施诗磊又不好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施诗磊想了想,说:“要不我先去外头找地方住,明天再过来。”
“哎!找什么地方住呀,就住这儿好啦。家里有两间空房没人住呢,到外头去花钱买不安全么?”老奶奶有些责备他的意思,“像你这种小孩儿,大晚上的很容易遭抢劫。还是别走了,就住这里吧。”
施诗磊把碗筷放好,往衣服背后擦了擦手,说:“还是不麻烦了。”说着,也不等奶奶再多说,他迅速离开了厨房。
走到店面外,施诗磊拿上了放在红木椅子上的背包,对老先生说:“爷爷,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找符钦若,明天不是周末嘛。”
“走?”符爷爷很惊讶。
“哎呀,让他住家里头,他非要住外头酒店。”老奶奶从里面走出来,突然说,“诶!钦若回来啦?啊哟,真好。喏,小施,钦若回来了。”
施诗磊吃惊地转过身,果然看到符钦若在外头停电动车。
他走进来张口就说“我回来了”,但看到店面里站着的施诗磊,一下子愣住了。
“你怎么才回来?你朋友等半天了。”符奶奶摇了摇头。
符钦若还是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你怎么……”
施诗磊站在他面前,一下子就把手里的背包甩到了他身上。
累了一天,这一晚施诗磊睡得格外好。
清晨他听到有人走下木楼梯的声音,想起自己住在别人家里,赶忙爬起来。晨曦透过木格子窗泄进来,碎了一地金。他呆呆看着地板上的格子纹路,还有上头的树影,揉着眼睛还是下了床。
换做往时,施诗磊可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早起床。洗漱完毕以后,他从阁楼上下来,并没有看到符家人,还是晃到店面时才看到符爷爷在里面听曲儿。
“爷爷。”施诗磊不好意思地笑,“早上好。”
符爷爷从报纸后面抬起眼睛,微笑点头:“起得真早。”
老人家说这话不知是褒是贬,施诗磊留神了墙上的时间,也不过七点一刻。他摸摸后脑勺,问:“奶奶呢?”
“旁边公园散步去了。”符爷爷往后头抬了抬下巴,“符钦若在院子里。”
刚才施诗磊不过也就是碍于礼貌才先问了奶奶,闻言谢过爷爷,转身往院子里走了。
春天见到他时,他走在垂柳之间。夏天跟他说话时,他站在石榴花下。转眼间,他又手捧着竹簸箕采桂花。
施诗磊靠在门沿上打量他抬手折枝的背影,打了个哈欠,过了一会儿才问:“采这个做什么?”
符钦若背影一顿,回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折花,道:“做桂花酿。”
“咦?”施诗磊一听乐了,正要走进院子,冷不防踢到了门槛,吓得大叫一声。
符钦若也被他吓了一跳,忙伸手过来扶他。
施诗磊完全是整个人摔到符钦若怀里去的,竹簸箕掉在地上,落了一地桂花。
“……我操。”施诗磊踮着脚站稳,踢到门槛的左脚还痛得很,“你家怎么连院子门槛都这么高?”
符钦若没有回答,而是蹲下来捡落在地上的桂花。
施诗磊渐渐也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在旁边站了站,也跟着蹲下来捡桂花。
“这两株桂花长得都挺大的,有些年纪了吧?”他捻着石板上金黄色的小花,信口问道。
符钦若头都没抬:“我爷爷奶奶订亲那年种的。”
“那也有……”他想了想,“也有五六十年了?”
“七十几年了。”符钦若说,“他们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订亲了。”
施诗磊听罢愣了半晌,笑道:“你家真的好有趣。”
符钦若没有接这茬。
有许多小花落到了石板的缝隙间,就捡不起来了。
他始终一言不发,料定施诗磊不会帮忙一般,自己继续折花。
施诗磊蹲在地上看了他半天,听到身后传来奶奶说话的声音,忙不迭起身继续给符钦若帮忙。
还没过半分钟,符奶奶就走到院子外头,笑问:“施施起床啦?吃早点了?”
“奶奶早上好~”施诗磊回头向她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回答,“还没吃呢~”
符奶奶吃了一惊,立即数落自家孙子:“钦若,怎么招呼客人的?哪能不让施施吃早点?”
施诗磊忍笑瞥眼看他,只见他嘴唇微微一动,不似要辩解的模样,便对奶奶摆摆手,“没关系啦,我也没吃早点的习惯。看到他在折桂花,就过来帮忙了。”
“哪能不吃早点?昨晚看你吃饭,也是只吃一碗,怎么能不吃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符奶奶说罢就走进来,拿过孙子手里的簸箕,“还不带施施去吃早点?施施喜欢吃什么?家里有包子和稀饭,要是不爱吃,就让钦若带你到外头吃。”
施诗磊其实不太想待在家里面对两位老人,双手背在身后腼腆地笑笑。
“这孩子真是。”符奶奶看他这不好意思的模样,捏了一下他的脸,吩咐符钦若,“你们到外头吃吧。难得施施来玩,也四处转一转。”
符钦若转头看施诗磊对自己笑,犹豫道:“那衣服……”
“我待会儿洗。行了,你们走吧。零用钱有的?”符奶奶问。
施诗磊眨了眨眼睛,只听到符钦若说:“有钱。”就连对家人也这样惜字如金,说完就往里走了,也没叫上施诗磊。
“奶奶我先走了。”施诗磊礼貌道别,脚步轻松地跟着符钦若出了院子。
谁知符钦若走到厨房里洗了手以后,打开旁边的瓦斯炉加热放在上面的锅,回头对跟进来的施诗磊说:“爷爷早上买包子,带了你的那份。”
施诗磊听了一愣,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哦,好~”
符钦若打开电饭煲盛了一碗稀饭,又从冰箱里拿出几样送稀饭的小菜放在桌上:“你先吃吧。”
“你去哪里?”施诗磊看他往外走。
“洗衣服。”他简单说了这句就走了。
施诗磊吹掉额发,看着面前的稀饭和小菜,还有只有他一个人的厨房,坐下来生闷气。
他真的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吃完那碗稀饭,再吃不下包子。而且锅里的包子因为经过二次加热,看起来不甚美味,更没胃口。
施诗磊盖上锅盖,也没听到隔壁浴室传来水声,不由得惊奇。
他踱步走过去,果然没看到符钦若人影,满腹狐疑又走出店面:“爷爷,符钦若呢?”
“外面洗衣服去了。”符爷爷往外头一指,关心道,“吃饱了?”
“嗯!吃饱了!”为了不多说什么,他挠挠脸颊,道,“那我去找他。”
“去吧,应该不远。”符爷爷起身往外走,张望片刻便说,“就在那边。”
原来他们家也是在城里河巷旁洗衣服的。
施诗磊一路走过去,看到几个大妈在一个台阶下面一边洗衣服一边聊天,等找到符钦若,只见他孤零零一个人蹲在河边,手里的衣服做一团在石板上搓打,白色的泡沫沿着石缝往河里流。
“大家都在这个河里洗衣服,水多脏啊,还有船划过来呢。”施诗磊走到台阶旁坐下。
符钦若偏头瞥了他一眼,把衣服丢进水里荡了荡。过了几分钟,他才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玩啊!”施诗磊托腮看他洗衣服,等他回头正视自己,笑道,“怎么?不欢迎啊?”
他不回答,而是继续默不吭声地继续洗衣服,这就足以作为一个答案了。
施诗磊不以为意,挑眉道:“你不欢迎也没关系,反正你爷爷奶奶挺欢迎我的。昨晚你爷爷还跟我说‘以后常来玩’呢!”
符钦若把衣服拧干,再一次回头。
他笑得纯净:“我以后一定会常来的。”适度地加上了重音。
回到家里,他们正好看到邮递员送来一份快件,符爷爷和符奶奶凑在一起看,是一张请柬。
“怎么没去玩呢?”符奶奶责怪地白了符钦若一眼。
符钦若先把衣服拿进里面去了。
施诗磊看到那张红色的请柬,好奇问:“是什么东西呀?”
“是以前一个来学书法的学生要结婚了,送来的请柬。”符爷爷推了一下眼镜。
“算算也跟钦若差不多年龄,大个一两岁?”符奶奶笑着说,“钦若再过不久也是要结婚的。施施,到时候来喝喜酒啊。”
听到这个,施诗磊微微一怔,忙笑说:“好啊!”
可是看符钦若如今这个样子,哪里是要结婚的人?
施诗磊看他在院子里晾衣服,腹诽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倒霉,嫁这么一个闷葫芦。跟他认识到现在,他说的话加起来有二十句没有?恐怕还有一半是那天喝醉了以后才说的。
想起那天,施诗磊鬼使神差地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手臂。
这时符奶奶走进来催促符钦若带施诗磊出去玩,符钦若不说什么,也没露出不愿意的表情,正打算把衣服晾完,盆子先一步被奶奶抢了去。
施诗磊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眉,看他遵从老人家的意愿放弃了晒衣服这件事。
本来施诗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绍兴,看到符钦若这个模样,也就更没心情了。
对客气的两位老人家说了一会儿话,表达自己出去玩一圈以后就直接回学校的意愿,还被爷爷奶奶挽留了一阵子,说一天怎么玩得完呢?
“没事啦,下次再来玩,反正近嘛。”施诗磊一边说,已经走到了店面门口。
符奶奶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符钦若要开电动车,说:“别开车了,坐公交车好。不然到了景区怎么放车呢?”
符钦若犹豫一下,从电动车上下来。
施诗磊转头对他做了个鬼脸,又对爷爷奶奶笑着挥手:“那我先走啦,谢谢爷爷奶奶~再见~”
“嗯,慢走。”符爷爷交代符钦若,“最后把施诗磊送到车站吧。”
“以后常来玩。”符奶奶说完遗憾地拍了一下手,又说,“周末没什么事就过来嘛,下周来?我做桂花酿给你吃。”
想到自己跟符钦若采的桂花,施诗磊的心好像被什么给戳了一下,真诚地点头,“好。”
符钦若并没有要带施诗磊去游玩的念头,施诗磊看得出来,也不稀罕。到了路口,二人当即道别。
“回到学校给你发消息~”施诗磊抬起手,满眼笑意。
符钦若略略看了看他,说:“路上小心。”说完便低下头,像古时不敢用目光亵渎美人颜貌的书生。
施诗磊抿起嘴角的笑,挑眼看他,他已经自顾自地点了头,转身走了。
尽管第二天就是周一,但施诗磊可不打算就这么回学校。待符钦若走远,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接通以后勾起嘴角:“喂?有没有节目?”
施诗磊本想找当地的朋友一道消磨时间,谁知几个朋友都不在。他一个人从不怕寂寞,还是独自前往上回的那间酒吧。尽管第二天是工作日,但酒吧生意还不错。施诗磊一杯酒没喝完,已经有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一来还来了好几个。
夜深之后,施诗磊问酒保拿了一支烟走到外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不借个火?”
这声音调笑意味居多,他回头轻笑,道:“看你点不点得着。”
对方笑着走过来,掏出打火机给施诗磊点了火。
“小小年纪抽烟可不好。”他收回打火机后说。
施诗磊挑起细致的眉,把烟圈吐到他脸上,声音也跟这烟圈一般缭绕:“知道啦,大哥哥~”
对方微微错愕,眼睛似是没法在他脸上离开似的,盯着施诗磊眼里自己的影子,手进而勾过了他的细腰。
就这样,施诗磊晚上住的地方有着落了。
散场的时候一群人成双成对,错错落落走出酒吧。他的床伴好像怕他跑了似的,大庭广众之下也搂着他的肩不放,拧头跟自己的友人挥手道别,更像是胜利的呐喊。
施诗磊还在抽烟,嘴角牵起一抹嗤笑,看起来却甜得似蜜,跟另外一对聊得开心。
“打算去哪里?”女孩子被身边男人搂着腰,倾身问施诗磊。
他耸肩:“我无所谓。”
她的男人说,“我知道一家不错。”说完注意到女孩子脚步一顿,奇怪道,“怎么了?”
女孩子媚眼一弯:“看帅哥呗!”
施诗磊顺着她下巴抬过的地方看去,脚步不自觉也停了一下。
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符钦若。
他电动车后面载着一个年轻姑娘,正把姑娘在路边放下,自己坐在电动车上跟她说话。
年轻姑娘长发及腰,连衣裙中规中矩,裙长及膝,跟符钦若说话时眉眼之间含着婉约的笑意。
施诗磊认得这个女的——就是跟符钦若相亲的那个。之前符奶奶所说的结婚对象,想必就是这个人。
“你喜欢这种?”男人笑着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女孩子骄傲地说:“对啊。哪个女孩子心里没住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符钦若的确又穿白衬衫了,长袖的,披在一件鹅黄色T恤外头,袖口折起来露出了白皙精瘦的上臂。施诗磊几个小时前跟他道别时,他还不是这么穿的,应该是回家洗过澡又换了衣服。
想到这里,施诗磊的目光就冷了三分。
倒是身边的床伴坏坏地笑,对女孩子说:“小倩,你真是眼盲。那可是GAY,看多了也没用!”
这说法吓了女孩子一跳,转而“噗”地笑出声来:“这是闹哪样啦~”
床伴摸了摸下巴,揣摩道:“看这样,说不好还是个雏。”
“怎么可能?!”闻言施诗磊立即应了一声,他从他们眼里看到了讶然,又改口道,“应该不可能吧。”见床伴皱眉看着自己,他笑着用手指划过了对方的下巴,目光妖媚,“嗳!有我在旁边你还惦记别人啊?”
床伴忙抱住他,表态道:“怎么会呢?我可不喜欢雏。没经验,尽吃苦头。”
施诗磊一听笑了,捏着他的下巴说:“那我待会儿就让你尝尝甜头!”
他眼睛都亮了:“小妖精~”
后来施诗磊也没回学校上课,连续缺勤了几天,一直到班长打电话催他去上课。
早上的课他也是睡过去的。
学校一个诗社的外联主任过来请他吃午饭,商量点事情。说是中秋近了,诗社的同学们写了新诗、填了新词,想弄点合乎意境的照片出册子和明信片,想拜托施诗磊帮忙。
正巧施诗磊最近也打算去拍照,暂时答应了他们,让她先把写好的诗词发到邮箱里看看。
他的午觉是在学校草坪上睡的,睡到一半忽然被人用草叶扫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樊灵天带笑的眉眼。施诗磊目光一沉,张开手把他巴掌大的脸推开。
“周末去哪里玩了?怎么不来开会?”樊灵天笑嘻嘻地坐在旁边。
施诗磊挠挠后脑勺上的草屑,起身对他伸出手:“还不是拜你所赐。”
樊灵天握住他的手,被他拉起来,顺着惯性还撞到了他怀里,莫名其妙道:“关我什么事?”
他挑眉,又捡起自己的书包背上:“还不是你每天晚上睡不着,阿卢才跑到系里来找我?受不了。放心啦,你日思夜想的符公子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就快结婚了,安生睡觉吧。”
“你居然去找他了?上回我打客栈的电话,也都是没人接的呢。又去找了齐老板,才知道客栈停业回绍兴了。”他听了吃惊,摸了摸下巴,“第一次看你对谁这么上心哦!你怎么知道他的住址?”
“我是去玩的好不好?”施诗磊嗤笑一声,看樊灵天一脸不相信,便掏出了手机,“让你看看我上星期的猎物。”
“你还真是万人骑啊。”樊灵天不予苟同地叹气,还是接过了手机看。
施诗磊总是喜欢给床伴拍睡颜,就像收集邮票一样。
这神经质的习惯是为樊灵天所知的,还跟卢松子一起笑话过他,别哪天手机被盗了,就又是一桩艳照门了。
樊灵天看了上周的那个男人,又滑动屏幕看上一个,“哇!这位叔叔……”他眨了眨眼睛,又看下一张,“咦?!这个不是床照啊,这不是符公子吗?!”
施诗磊始料未及,打了一个激灵,立即把手机抢回来:“好了,今天到此为止。”
樊灵天哭笑不得看着他,正要说什么,便看到一辆豪车来到了学校门口。
车里下来一个小青年,看起来并不是车的主人。
施诗磊他们本不想在意,但他多看了两眼以后发现这人眼熟,顿时回想起来这人是姚锡阳的司机。
“施同学,姚先生回来了,让我接你去喝下午茶。”胡司机说话礼貌而熟络。
“哦。”施诗磊没想到他会来学校找自己,对一脸诧异的樊灵天说,“那我先回去了。”
樊灵天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呆木着挥了挥手。
施诗磊就这么被车送往度假村,一路上胡司机还跟他谈笑风生,但午后的施诗磊昏昏欲睡,打断了正自己说得欢的司机,窝在座位上睡着了。
睡得模模糊糊的,依稀记得胡司机说,姚锡阳是前天回国的,在北京参加了一个慈善酒会,然后马上就回这里了。
秋天到现在还有些炎热,要等到太阳落山,余热才能慢慢散去。
施诗磊跟着服务员一路走,见到了在翠青竹园里做Spa的姚锡阳。他在旁边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闭着眼睛的姚锡阳说:“过来一起。”
不知为何,这慵懒而浑厚的声音让施诗磊背脊一凉,他抓紧了书包的带子,犹豫了一下以后还是没有拒绝。
“我帮你跟学校请假了,多住几天,没关系。”先做完Spa的姚锡阳不知何时走到了施诗磊身边,拍了拍他光洁的背部。
按摩师好几次说施诗磊的肌肉太紧了,要多放松放松才好。他迷迷糊糊地应着,闻着熏香,又睡过去了。
这度假村用现代的手法还原了许多宋代元素,白墙乌瓦、亭台楼阁、水岸长汀,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
但比起真正的水乡,自然多了几分奢华。
施诗磊坐在阳台的倚廊上,端杯望着夜色中被白灯笼照亮的池水,却没有寻到落在水上的花瓣。
过了一会儿,客房送来笔墨纸砚,放在长案上一一安排齐整。施诗磊看了一愣,走进房间问姚锡阳:“这是做什么?”
“检查你的功课。”姚锡阳拉过他,道,“这也有一个多月不见了,看看你有没有好好上课,认真做作业。”
施诗磊记得自己明明跟他说,自己学的是摄影。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不禁吃惊,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佯怒白了他一眼:“怎么搞得跟家长似的,要我叫你爸爸吗?”
姚锡阳的手在他背上抚摸了一阵,道:“好啊。”
施诗磊的确是有一阵子没有静下心来写字了,上一次认认真真写,还是给那幅江南夜景图题字的时候。
他在长案前端坐下来,提笔沾了墨,心却发紧。转头笑对姚锡阳,施诗磊问:“父亲让孩儿写些什么?”
姚锡阳眉峰一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到底是个商人,不是那么容易揣摩和看透的,施诗磊思量了一会儿,转眸对他灵巧一笑,便伏案写了一首李义山的七绝。
“‘后|庭玉树承恩泽,不信年华有断肠。’”姚锡阳看着后面两句,不禁笑了,摩挲着他的脸颊,说,“你可真是个尤物……”
施诗磊还握着笔,托腮歪过身子看他,笑意嫣然。
“我倒是也想到了一句——‘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倒真的是可以用来形容你。”姚锡阳用另一支笔,写下一行狂草。
这位商人还真是跟别的生意人大不一样,竟然会这么有文化,看得施诗磊讶然。
“我虽然还不至于为了你倾尽山河,但我有我的规矩。我们尽管没订什么合同,可君子之间有些东西应该是约定俗成的。”姚锡阳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字笔力劲险、法度谨严,颇得欧阳之风。都说字如其人,你也该再像你的字多一些。”
他虽然没有言明,不过,施诗磊还是猜到了他所说的是什么。
没想到姚锡阳不在国内,却还是对自己的日常了如指掌。想到这里,施诗磊不由得毛骨悚然,本来就只是想玩玩而已,这种人一旦认真起来,恐怕吃亏的会是自己。
晨雾还没有散去,施诗磊睁开眼睛,看着身边趴着的人,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拎起被子,蹑手蹑脚下了床。
他整个过程都十分谨慎,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房间里很安静,只是依稀听到院子里竹叶被风吹出沙沙的响声。
无论是穿衣服还是拿包,施诗磊都紧紧盯着姚锡阳不放,以防他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
不过事实证明是他自己杞人忧天了,等他提上鞋子往外走,姚锡阳也没有醒。
本来施诗磊就是从学校被带过来的,没拿什么衣服,秋寒霜重,冷得他直打哆嗦。
首班公交车又是足足等了二十几分钟才开来,施诗磊简直是直接跳上车去的。
车上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公交司机。
施诗磊坐在最后一排,把用来联系工作的手机里的卡拿出来往窗外一丢,打了个喷嚏,赶紧把窗户给关上了。
这下子还真是不知道去哪里好了,之前租的房子退掉了,宾馆里的套房再不能住,连以前很嫌弃的学校宿舍也不可能临时给他安排床位。
施诗磊回到宾馆退掉房间,把行李都搬出来,就这么流落在了街头。
他望着高耸的雷峰塔,吸了吸鼻子,闻到花粉的味道,又打了个喷嚏,察觉自己应该是要有点感冒了。正想着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到来上班的人流,一看手机上的日历才注意到是周末,施诗磊恍然,突然想起上个星期符奶奶让他这个星期再去吃桂花酿。
现在去火车站应该就能赶上一趟车,施诗磊余光瞥了一眼旁边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在公交车开过来时,拖着上了车。
列车开动后反而热了,施诗磊在一只箱子里翻了翻,居然让他翻出了一把折扇。
打开一看,竟然是夏初的时候跟他们去西塘,从那里带回来的,他都给忘记了。只是这扇面上的花鸟图看起来实在是俗气,他扇了两扇又给了塞回箱子里。
他还有篆刻作业没有做,找出钢笔在速写本上写设计小样。
身边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小孩儿,时不时小胳膊伸过来摸施诗磊低着的头和脸,还是他的妈妈小声提醒:“哥哥画画呢,不要吵。”
小孩儿被安置了一会儿又不安分了,如此一来二去,施诗磊再没有心情写篆书。他从笔袋里找出一支铅笔,笑着对小朋友说:“哥哥给你画张画好不好?”
“你看看,吵到哥哥了吧?”妇人不好意思地笑,“真是对不起啊。”
施诗磊无所谓地笑笑,又对小孩儿皱了皱鼻子,对做母亲的说:“他好可爱啊,我画张画送你们吧。”
说完,小孩儿又用肉嘟嘟的小手一巴掌拍到了施诗磊的鼻子上,咯咯笑起来。
道别以前,施诗磊把速写本上已经画完的画撕下来送给小孩儿,笑着对他们挥手说再见,而身后的这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就只有寄存在火车站了。
衣物鞋帽的那个箱子尚且还能寄存,可另外一个箱子里的宝贝价格加起来可有十几万,他不能丢在火车站。施诗磊还是选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塞进背包里,拖着沉甸甸的小行李箱去搭乘公交车了。
看到书画室关闭着的门,施诗磊还有些懵,他看看左右的店铺,又看了一下门牌号,就连牌匾都没变。可是,施诗磊明明记得,上回他七点多起床时店就已经开了一阵子了,怎么现在却门扉紧闭?
施诗磊不免有些泄气,拖着行李走到石桥旁坐下,望到阁楼的窗户还是开着的。
可恨上回居然也没问符钦若的新号码,他搓了搓发凉的手臂,连打了两个喷嚏,不得不找了张纸巾来擤鼻涕。
还没找到地方扔纸巾,店铺的小门就打开了,施诗磊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只见一辆电动车从里头开出来,吓得他立即跳到一边。
开电动车的符钦若完全没有想到门口站了人,车速还没提上来就抓了刹车,骇然看向差点被他撞到的人。这一看,他又怔了一怔。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十几秒钟,在施诗磊以为符钦若又不会说话时,听到他问:“你怎么来了?”
施诗磊倒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他努了努嘴巴,说:“上回奶奶不是让我来喝桂花酿嘛。”
这是一个烂借口。
他们又默默看了对方十几秒钟,符钦若点头,说:“可是,我奶奶生病住院了。”
“啊?”施诗磊惊诧极了,忙问,“是怎么了呢?现在怎么样了?”
“也没什么,就是头晕目眩。”他还是不愿在说话的时候看施诗磊,低头盯着挂在车上的那只保温桶,“我正要送粥过去。”
施诗磊听了一梗,又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箱:“我能去看看吗?”
符钦若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头。他朝里头抬了抬下巴:“你把行李放屋里吧。门关上。”
“好。”施诗磊忙应了一声。
坐在符钦若的车后座上,施诗磊又问起了好些奶奶的情况,得知是三天前跌倒的。这个年纪,老人家跌倒了可是大事,当晚就送到医院来住院了。
符钦若说话本来就温软,加上开车,施诗磊几乎听不到他说话,便把下颌搁到他肩头跟他说话。
他整个人好像被这个举动弄得很不适应,背也是僵直的,施诗磊觉得有趣,甚至环住了他的腰。
爷爷在医院里陪床,两位老人家看到施诗磊跟符钦若一道来,都有着说不出的惊讶。
符奶奶看着十分惊喜,笑得脸上的皱纹都皱了起来:“施施来了呀!”
“奶奶~”施诗磊甜甜地叫了一声,走过去双手背在身后,说,“听符钦若说您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啦,你来看奶奶,就好啦~”符奶奶看起来就是喜欢嘴甜的孩子,拧了一下他的脸,咂嘴道,“哟,怎么好像瘦了啊?”
施诗磊无辜地眨眼:“哪儿有,我可是很听奶奶的话,每顿饭都吃好几碗呢!”
“真的?”符奶奶拍拍床沿让施诗磊坐,“在学校还好吧?忙不忙?你还记着来看奶奶,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呢!”
旁边床位的老病友格外羡慕地看着符奶奶,笑眯眯地问,“符奶奶,这也是你孙子呀?好乖巧的呀!”
“哎哟,我倒是希望是我孙子咧!”符奶奶不客气地白了正在盛粥的符钦若一眼,“瞧钦若这一天都不说三句话的,怎么交这么个好朋友,都捡不到人家一点好处呐!”
符钦若也没反驳,还是默默盛他的粥。
倒是老病友替他说话:“钦若这种也很好的呀,很孝顺。唉,哪里像我家那个,三天两头不着家,真是白养了似的!”
“那一定是奶奶您的孙子忙着赚钱给您买补品补身子,医药费也是要钱的呀。”施诗磊接着话。
“嗳,看看哟,哪里来的小宝贝嘴巴这么甜的!”一下子整个病房都热闹起来了。
施诗磊起身从符钦若手里接过还烫着的骨头粥,说:“奶奶,我喂您吃。”
“哎呀,不用啦不用啦,奶奶自己来。”符奶奶推说着,把粥接过来,向自己孙子那里递了个眼神,“你跟钦若去玩吧。”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来找他的。”施诗磊挑眼去看始终低着眉眼的符钦若,还是没看到他抬眸,又笑着继续对符奶奶说,“奶奶~您怎么病了呢?我还想来跟您学琴呢~”
这让符奶奶无比意外,她眨了眨眼,噗地笑了:“我都好久没有弹琴啦,琴也送出去给学生了。”
“啊?”施诗磊无比失望地叫了一声。
符爷爷在旁边说:“符钦若好像把他的琴拿回来了。”
这提醒了符奶奶,忙对孙子说,“钦若啊,就让施施跟你学琴吧。”她转而对施诗磊说,“他也算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施诗磊等的就是这一句,斜过眼睛看符钦若。
他右手抓着左手的手腕,果然没有违背老人家的意愿,点了头。
“你想怎么学?是系统的从头开始,还是专门练一首曲子?”回到家,符钦若把车推进店里面,问跟在后面的施诗磊。
施诗磊根本就没打算学琴,随口说:“随便啊,都可以。”他去搬自己行李,回头看到符钦若正皱着眉头不解地看自己,便理所当然道:“我不能学一下午就回去吧?再怎么着,这个周末都要学啊。”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有表现出一点学琴的热情。
符钦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把车锁上:“你住这里?”
“对啊!”施诗磊凑过去,鼻尖就要碰到鼻尖,笑道,“跟你住。”
符钦若一怔,别过了眼,道:“那你住上回阁楼的那个房间吧。”
施诗磊看他脸红了,好笑地看他。
符钦若果然还是没看他,交代道:“你自己拿行李上楼吧,我去拿琴。”
“这么随意?”施诗磊对着他的背影说,“那我可真把这里当家咯?”
符钦若背影停了停,还是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