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八章(1 / 1)
宾客满座的酒楼里,忽然变得寂静起来,仿佛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或酒杯,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即将上演的那一幕。
要知道,自从上次的那些事情之后,凡是这韩少夫人出现的地方,定是会有一番大动静的,那些好事者大多数都已经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刻在了心里头。这会儿在酒楼里,寂静过后,有人冲着映月吹起了口哨。
不多时,那些长相颇为美艳的少女们,便都穿好了衣裳,呈一字型排开,站在映月的面前。
那酒楼老板一边分发银子,一边叹着气,曾经,这些女孩子是他们酒楼的一大景色,这样一来,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样的美景了。和酒楼老板一样神色的,便是那些女孩子了,她们日后没有这样的法子捞银子,恐怕还得回老地方。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时候,映月便跟着韩子绪往外头走,今日她本就是来这里立规矩的,如今规矩已经立下,也是时候回府了。
不料,她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被人唤住了。
“韩夫人,你这样做,未免也太过不尽人情了罢?”
她转过身看去,却看到了最后剩下的一个少女,满脸怒气的望着她。那女孩未施粉黛,那张脸却清秀的很,和旁人倒是不大相同的,其他的人领了银子便识趣的离开了,倒是这人不同,还知道和她争辩。
映月有转身往回走,而后在女孩面前站定,问道:“不近人情,那什么才是近人情呢?将你们留在这儿,出卖美色不说,还连累酒楼受人诟病?这便是你所谓的近人情?若是你想出卖色相,去哪里不行,盐城的花楼可是不少,为何偏生喜欢赖在酒楼里,难不成姑娘认为,在酒楼里头出卖色相,便是高贵一些?”
若是换了别人,几乎就是立刻就能够被她一张利嘴说的哭出来,可是眼前的女孩,却强忍着泪光,并没有让眼中的泪掉落下来。单是这一点,映月就觉得眼前的女孩不简单,她身上有一种气势,不被别人轻易打压的气势。假以时日,这人定会出落的跟她一样。
想来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
映月又道:“姑娘说这话,是想留在酒楼里头。”
那女孩点了点头,却又连连摇头:“我只是想寻一份工作而已,无论是打杂还是做些其它的什么,我都可以,并不只是靠着这张脸的,我虽然瘦弱,骨子里却是有力气的,无论什么样粗重的活儿,我都可以的。”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花楼那种地方,并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想去的,若真不是对生活无能为力,谁又愿意出卖色相和身体呢?”
映月却是不赞同的:“有人天生命贱,有手有脚,却惧于生活之苦,只能自甘堕落。姑娘既然想留下来,便留下来吧,这酒楼里,应该不缺一个端茶送水的小二吧。”
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仿佛想起了她初和爹爹出门谈生意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浑身的傲气,虽然并没有什么经验,可是这傲骨,却是这么久都从未被磨平过。
出了酒楼的时候,韩子绪大步的追上她,站在她身侧,迟疑的开口:“你不喜欢那种招揽生意的法子,是不是因为铃兰?若真说是为了酒楼的生意,恐怕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你不喜欢那些男子盯着女孩们的眼神对不对,对于你来说,那就是一种背叛。就像……我之于你。”
映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了。
“映月,不要逃避了好不好,如果真的介意,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她不回答,韩子绪就在她的身后紧跟不舍。终于,她停了下来,视线往街道旁边的一家花楼看上去。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正捏着手帕,冲着楼下的路人挥手。
韩子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露出了一抹苦笑。年少轻狂,总会做错事吧。原本他以为,时光会磨平所有的一切罪恶和错误,可是此刻他才明白,时光抹不掉那些痕迹,那些痕迹,像是衣裳上的铁锈一样,难以除去。
映月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说出来,就真的有用么?夫君这般聪明的人,又怎么会不懂映月的心思?其实夫君在纳妾之后,根本就没有跟那申氏同房罢?若是映月没有猜错的话,那申氏,如今应该还是完璧之身。”
“没想到,夫人对这些事情倒是一清二楚,那么,我的用意,你可知道?”
他的用意么,她今日时常在想这个问题,如今,也算是有一星半点的眉目了,不过是欢场上的一种手段,她虽然不曾见识过,但是由素素那丫头一分析,倒还真的是那个理儿。
“夫君,既已成了夫妻,便是要携手一生的,如此,彼此之间也该坦诚相见,不是么,既如此,映月今日便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喜欢申氏,很不喜欢,如果夫君作不出那恶人,便由映月来做吧,这府里头是个什么样子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我们东厢那边,除了我们二人,不能再多出一个人来。”
映月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双凤眸紧紧的盯着韩子绪。而被她盯着的韩子绪,眼底波光流转,竟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无数次,她在认真查看账簿的时候,他就站在书房的窗户外面,看着她,她那时候的表情,有多么的认真,他是最清楚的,而此刻,她便是用那种表情注视着他,仿佛眼底只有他一人。
许久,韩子绪扫了一眼盐城里最热闹的一间花楼,而后执起她的手,笑的霁月清风,像是许久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究是散开了,那种亮堂的感觉,直射向心底。
“这样的地方,我不会再去了,我答应你,韩家名下的所有的酒楼,都不会再有那种招揽客人的方法,我们韩府的后院,便也只有你一个人就够了,不过是个恶人而已,没什么打紧的。”
映月望着牵着她的那双手,嘴角缓缓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彼时的映月,只知道她的夫君要做一回恶人,将那申氏赶出韩府。她却没有想到,他会做的,远远要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
年关将至,笼罩在盐城之上的寒气,也逐渐的消散了,街道上又恢复了以前的热闹,红色的灯笼和各种各样的年货摆满了摊位,夜里的盐城,万家灯火齐亮,自打映月逐渐的将韩府的大小事务再次揽在自己的身上之后,东厢后院的申铃兰便是开始装病了,整日整日的窝在房间里头,一日三餐都不曾出门,而是让随侍身侧的丫头端进卧房里头,韩府的后院,不过是少了一个喜欢吵吵闹闹时而找找别人麻烦的申铃兰,却好似少了数十个人一样,瞬间安静了不少。
最近,映月每每伴在夫君的身侧,出入皆是一起,那韩老夫人看在眼里,嘴皮子也终于紧闭起来。
三十这一夜,整个盐城都笼罩在一片辉煌的灯火之中,映月出来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可是却半分疲惫都没有显露出来,她时而在人群中穿梭,时而跟着人群聚在摊位前,看着那些或精致或粗糙小玩意儿,像孩子一样毫无城府的微笑着。
韩子绪站在她身后,悄然的为她挡开周围的人群。
他是第一次看到她毫无防备的笑容,不同于那种客气而又疏离的笑,亦不同于那种尖锐而又嘲讽的冷笑,他望着她,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了一抹笑。
可是,很快韩大公子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人似有若无的都会靠近一些,甚至是会用那种痴迷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夫人,还有的人竟然试图挤开他,这一切都让他难以接受。
“早知道就让你换身男装了。”他在她的身后喃喃自语。
映月转过身,看着他,疑惑的“嗯”了一声。她的脸上还扣着从摊位上拿的面具,赤红的颜色,扭曲的面容,像是某本山野怪志里吃人的妖怪一样狰狞。
不过是面具而已,却非要等到逢年过节才都拿出来卖,这些人真的是会做生意……韩大少爷在心里暗自的鄙夷了一番,下一刻,却忽然改变了想法,不由出声道:“娘子,这面具还不错,若是喜欢,就买了吧。”
不由分说的就掏出了钱袋,眼疾手快的付了银子,那摊主笑眯眯的接过,连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那模样像是再也不愿意拿出来了。
韩子绪指着他说:“你瞧,买了便是买了,若是在让人退钱,那怕是不可能了。”
映月便将面具老老实实的盖在自己的脸上,转身就要往下一个摊位走去,可是走到半道的时候,却忽然对方才那卖面具的小贩说,“这具面具不过两三文钱,你收那么大的一锭银子,怕是有些黑心了罢!赶紧找钱。”
那小贩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找了钱。
映月离开摊位的时候,还听到那小贩一个人在原地念叨着:“这韩少夫人也是忒小气了些,这么点儿银子,还要找钱,这要是换了以前,韩少爷可是二话不说就转身走人的。”
他的声音根本没有收敛半分,映月一字一句都听的分明。
映月忽然停下了步子,对韩子绪摆出那种很严肃的表情,郑重地说:“夫君,世人都道,我白映月最喜欢的就是圈钱,可不曾想,嫁了一个花钱如流水的夫君,这样真的不好,所以我觉得,我们夫妻二人,总有一个是要改改这性子的。”
韩子绪连忙说:“要改的,要改的,自今晚起,我那些坏毛病,全部都改。夫人既喜欢钱,那么我的那些银子,全部都交由夫人罢。”
映月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这才相安无事的往前走。
这样繁华的街道,几乎是人贴着人的,映月却敏锐的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她,从出门的时候,她便开始有那种感觉了。可是她转身往身后看去的时候,却什么可疑的人都没有发现,连她自己都快怀疑自己是否太累了,从而产生了幻觉。
“怎么了?”韩子绪担忧的望着她。
“没什么,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街角的地方,笔直的街道在这儿陡然转了一个弯,一户人家立在那里,街道后半段的景象,全部都遮挡住了。
一袭粉衫的女子,手指紧紧地抓着墙壁,那力道大的几乎要折断指甲,她脸上的愤怒,是那样的明显,叫那些风流的公子哥儿不敢靠近。
许久,她的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申铃兰倏的绷紧了身子,而后才缓缓地转过了身,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待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是一张她根本就不认识的脸。
“这位公子,莫不是认错了人?”今夜她都遇到过五六个“认错了人”的公子了。
纪言峯摇摇头:“并非认错人,在下找的便是申小姐。”
“找我?有何事找我?铃兰可不认识公子。”
纪言峯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不需要认识我,你只需要知道,这样在身后看着别人的举动,是不会给你带来半分的好处的,你只能够嫉妒,羡慕,却始终不能将那人抢过来。”
“关你何事?”申铃兰像是被人踩到了痛脚一样,差点没愤怒的跳起来。
纪言峯依旧不疾不徐的说:“自然是不关我的事,只是,你还不知道吧,韩老夫人当初同意纳妾,不过是因为她想为韩家延续香灯,可如今,那白映月已然有孕,你估摸着再过不了两三天,便会被赶出韩家罢,到时候不止你一个人,就连你申家的名声,也会因你而变坏。”
申铃兰愕然的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问道:“你说什么,白映月有孕了?”
纪言峯看着自己袖口上的两个灰印,微不可查的蹙起了眉头。
“所以,你得赶紧像个法子,就算是自己的肚子没有动静,也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消息。”
申铃兰却绝望的想要哭出来了,“这种事情,怎么瞒得住?”
“怎么瞒不住,你只需为她找个大夫,让你的夫君知道她不孕就好,到时候,那韩子绪定然会为了韩家能够后继有人,而赐你子嗣的。”
她连忙问:“那白映月自己呢?她是不是还不知道?”
纪言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她不知道。”
申铃兰一扫之前的绝望,一个人站在繁华的大街上,哈哈大笑。
纪言峯转身离去,眼底的光彩诡异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