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章(1 / 1)
盐城的秋,相较于其他的地方,总是格外的寒冷,虽然只是初秋,庭院里却已经显露出一片萧瑟之意来,枯叶凋零,杂草横生。
映月站在院子门口,一袭白衣在月光的洗涤下,犹如夜间游荡的鬼魅。素素陪着她站在院子口,却迟迟不肯往里面走一步,主仆二人就那样僵立着。
屋子里头的人或许早已经歇下了,没有灯光,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声音。
“素素,娘住在这种地方,心里头一定非常的难过吧,可我这个做女儿的,娘亲在受苦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竟也没有回来看她,当真叫人心寒。”
她扯着自己的衣摆,眼眶有些发红。
素素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小姐,你说错了,夫人最爱的人,最牵挂的人,就是小姐你,只要你过的好,素素想,夫人自己无论有多么的苦,也不会放在心里头的。素素回来看夫人的时候,就会跟夫人聊起小姐在韩府的事情,听说小姐过的不错,夫人还笑了。”
映月的眼眶更加的泛红了,她哽咽着说:“素素,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回来看望娘亲。”
素素垂下了脑袋,遮住了眼底的愧疚,其实她没说,夫人每次笑出声的时候,眼角总是有泪。她不敢说,她更害怕小姐会难过。
“素素,明日再来看娘亲吧!这样的院子,是万万不能够再住下去了,总是如今住在那座原本属于娘亲的院落里的狐狸精有天大的本事,我也不会让娘亲受到半分的委屈,你赶紧去休息,想来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韩府里头,下人也早早的歇下了,院子里一时间空落落的,申铃兰穿着亵衣,站在敞开的窗户前,看着院子的门口。那里有一个黑影,她原以为,是夫君过来了,可是后来她才知道,那只是一颗种在院子外头的树而已,黑色的影子,笔直的落在地上,就好像夫君韩子绪负手而立的模样。
听说,那个女人被她气回家了,她原本是应该高兴的,可是,此刻的她,完全高兴不起来,她嫁进韩府,是为了能够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日独守空房,除了大喜之日,夫君在她的新房里头小坐了片刻之外,竟是再也连门槛走不曾踏进踏进一步。
她在申府的时候,哪里受到这等窝囊气,她一个千金大小姐,竟是完完全全成了这韩府里头公然被利用的一颗棋子——是的,就是棋子,在饭桌上的时候,她原本以为,那个女人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所以才被卸去了一身的权利,从而由她接受,那时候她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真的让她再也难以平平静静的接受了,她的夫君竟然对她说,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她就在想,那些话,究竟是什么话呢?是他只宠她一个人,还是将韩府的大小事务都交由她的手上?她当时不知道,但是后来就全部都知道了。他说的,是所有的事情。
原本她在嫁进来的时候,还志得意满,虽然不过只是一个小妾,可她总有扶正的一天,可是,慢慢的,她才开始变得绝望了,那个看似风流的男人,竟然爱上那个女人了。如果他能够像其他的男子那样,雨露均占的话,她一定会有机会的,但是,事实总是令人绝望的,她甚至是连见到他,在他面前晃悠的机会都没有。在那个女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竟是连一步都不愿意让她靠近。
这样的夜晚,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个女人在府里头就好了,哪怕是她的夫君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来她的院子里,然后演一场恩爱的戏码,给那个女人看的。
可是,那个女人不在,所以,她的夫君,竟是连演一场戏都不愿意了。
申铃兰想起婆婆笑着在她耳边说,让她早日为韩家添丁,嘴角那嘲讽的笑容逐渐的加深、变冷,像是染上了一层寒霜。
她在窗前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月牙儿升上了树梢,她这才忿忿的关上了窗户,径直往那张空落落的大床上走去。
这一晚,他是注定不会过来了。
想来也是好笑,她在申家的时候,是那样的高傲,如今到了韩府,竟是为了自己的夫君,撇去了一身的傲气,近乎卑微的祈求着。
她躺在床上,痴痴地笑着,竟是无端的落下泪来了。
在靠东边的院子里,种满了大片大片的菊花,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闲来无事喜欢到院子里头来,喝喝茶,赏赏菊花,于是,韩子绪便早早的就在院子里头种上了大片的菊花,可是他没有料到,他那位发妻,竟是和别的女子如此的不同,她不会有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只会整日整日的围着那些商铺打转儿,甚至是和一群爷们儿凑到一堆谈生意。
如今,这菊花有些已经开了,有些还是骨朵儿,可是,赏花的人,却已经不会再有了。
这样如水般的深夜,韩子绪一身黑色的长衫,站在院子里头,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他看着那些菊花,脸部的线条始终都绷得紧紧地,不曾舒展过半分。
“韩子绪啊韩子绪,枉你花花心思一大堆,却真的像季颜知说的那样,可悲可笑,连自己的夫人都无法讨好。”
伫立良久,韩子绪在心里头作出了一个决定,等映月回来了,他一定要改变现状,若是真的无法得到那颗心,不防就退一步吧,能够携手一辈子,那也是好的,相敬如宾一辈子,有她在身边陪着,足以。
只是,彼时的韩子绪没有想到,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动作,他那个堪称油盐不进的夫人,竟是先开了窍。虽然那过程,是梗在两人之间的一道伤,谁也不愿意再提起。
翌日,天色已经大亮,粉黛未施的映月,着一身浅色的长裙就出了卧房,往娘亲那座破落的院子走去。
“娘!”在看到仿佛苍老了十来岁的娘亲的时候,映月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可是她忍住了,只是鼻尖忽然很红很红。
林雅听见有人叫自己,一抬起头,就看到了极力忍住情绪的映月,原本正在梳发的手,慌乱的一抖,那把残破的梳子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映月啊,映月回来看娘亲哪。”
映月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娘亲纤瘦的身子,哽咽道:“是啊,映月回来看娘了。”
“傻孩子,哭什么呢?”
她拉着娘亲的手,哽咽着说道:“娘,我们不住这儿了,家里头的好院子多的是,咱们不住这儿了,还住以前的那座院子,行么?那个狐狸精,我把她赶跑,行么?”
她情绪激动的要将娘亲从这个堪称简陋的屋子里拉出去,可是,那双瘦弱的手,却仿佛灌注了很大的力气一样,映月无法动弹分毫。
“唉!”林雅叹了一口气,道:“映月啊,是娘自己要搬来这里的,娘和你一样,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可是世上的事情,哪有事事都如愿的呢?所以,娘只要退让一步,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过的清静一点,也是好的。”
“可是,娘心里头不委屈么?”
“委屈什么?只要我儿过的好,娘就不委屈。”
映月垂下眼皮,声音愤然:“爹爹原本多么正直的一个人,没有想到竟是也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发妻。”
不料,林雅又道:“天下的男子皆是一个德行,所幸,我映月啊嫁得好,那韩子绪的性情,怕也是世间少见了的,如果是他的话,便一定不会纳妾的,他对你那样的上心,你没空回家的时候,他竟然也会来府里头拜访一下。只是前些日子,便很少过来了,你们现在的感情,可还好?”
映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娘不要为我操心了,我们很好,真的。”
她怎么敢对着娘亲说,其实那个看似对她很好,对她很上心的夫君,其实也已经像爹爹一样,纳了小妾了。
林雅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女人呐,这辈子就指着自己的夫婿了,所以,映月你一定要听娘亲的话,一定要拴住丈夫的心,要不然,就什么都得不到了。纵使你再怎么能干,夫君才是你的天,你的地。”
纵使再怎么能干,如果没有拴住夫婿的心,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了么?
她想起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又好像挺有道理的,只是,她懂得经商之道,却不懂情爱之事,却教她如何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呢?
“娘,既然你不搬,那便不搬吧,映月在这儿陪你几日,可好。”
林雅笑着揉了揉她的发丝,柔声道:“傻孩子,你该陪的人,不是娘亲,而是你的夫君,娘老了,这个世界上,能够陪着你一辈子的,也只有你的夫君了,看完了娘亲,就赶紧回去吧,记着,不要让别的女人有可乘之机了,半分机会都不要给。”
映月想要反驳,可是当她看到娘亲眼底的泪光的时候,将还未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果然,娘亲心里头依旧是不甘心的,只是她眼底的苍老,再也无法掩饰了,她想争,又有什么资本去争呢?那个女人是那样的年轻,声音也撩人,那样的声音,是优雅端庄的娘亲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的。
“今晚我就回去,但是,娘亲答应我,要好好的,等我再过几日,来看您。”
等她处理掉碍眼的申氏的时候,她会让娘亲看看,她其实可以守住自己的家。
映月在回韩府的时候,心里头还在想,她不能够让娘亲在那样的院子里住下去了,爹爹已经被狐狸精迷了心窍,所以,她得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为娘亲置办一间院子,无论如何,她希望娘亲以后的日子,都顺遂安宁。
可是,到了最后,这似乎成了一个永久的遗憾。
映月回到了韩府之后,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她手里头的东西,真的不剩什么了。唯一一两间铺子,连果腹都做不到,如果要在短时间,让那些铺子变得赚钱,恐怕有一定的难度。
桌子上的蜡烛燃尽了,映月趴在桌子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朦胧中,她只觉得自己被人抱起来了,那个身子带着温暖的触感,将她包裹其中。然后,在那样温暖的包裹中,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
映月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那张脸不是别人,正是申氏。
申氏一见她睁开眼睛,立马跪了下去,手上还端着一杯茶,一副弦然欲泣的模样:“姐姐,铃兰不懂事,抢了原本属于姐姐的东西,惹得姐姐不高兴了,如果姐姐想要那些东西的话,铃兰可以尽数还给你,只要……只要姐姐能够把夫君还给我,我真的不能够没有夫君,我是第一次这样的爱一个人,铃兰求求姐姐了。”
映月施施然的起身,往梳妆台前的椅子走过去,眼睛竟是看都不看那跪着的申氏一眼。
“若是妹妹喜欢跪着,那便跪着罢,妹妹的要求,姐姐怕是不能答应你了,那些东西如何能够跟夫君相比,你知道么?你说你爱夫君,可我只觉得恶心,夫君本是我一个人的,你无端的插了进来,坏人姻缘,我能容忍的了你一时,还能容忍的了你一世?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我只当是没听到,你既进了韩府,便安心的待着吧,只要你不生事,我现在还不想动你。”
“姐姐,你……”
那申铃兰的手一抖,茶杯碎了一地。
映月不悦的斜睨她一眼:“怎么,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若是换了别人,退让一步也就算了,可申铃兰却不同,她亦是傲气惯了,倏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映月的身侧,硬气的说:“姐姐说的不对,夫君是我们的,而不是姐姐一个人的。”
映月不疾不徐的梳着发,淡淡的说:“若是我想夫君只属于我一个人呢?你,又待如何?”
“爹娘不会同意的,你可不要忘记了,你和夫君之间这么久了,可是连一个孩子都没有。我听说,是夫君不让姐姐你有孕,所以每日都会命人给你端避子汤。”
映月冷笑,这种事情她倒是打听得清楚,难道这申氏就不知道,这药是她自己要喝的。
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又有何难。
院子外头,一抹修长的身影站在大片的菊花下,笑的宛若妖孽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