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前尘旧事（1 / 1）
在小雨发现木匣的那个晚上，云飞扬也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洛池在璀璨星空下款款向他走来。她是那样施然美丽，气若幽兰。
“师兄……”洛池轻轻唤道，丹唇轻启，明眸璀璨。
“洛池……”他想要靠近洛池，但是她整个身体好像是水做的，似乎一碰就会消散。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云飞扬落下两行清泪，道：“洛池，我写了好多信给你，你有没有收到？”
“我都看见了。我看见你一边流泪，一边写；我都看见了！师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从没有离开你……”洛池哽咽。“可是，现在你身边 ，有了另一个人……”
云飞扬低头，道：“苏小雨。我从雨霏那里救了她出来。她是威名宫的朝国夫人，——洛池，我有时看着她，我总会想起你！我总会想，如果当初我早回来几日，如果我再快一点，我一样可以从李鹤手里救出你来！我可以救其他师弟，我可以救师父！你们都不会死，都不会离我而去！我曾经发誓要一辈子保护你，我却没有做到！”云飞扬心痛难忍。
曾经那些阳光明朗的日子，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人间乐园，永远只停留在曾经了！过去的，只在过去活着；他的洛池，他许愿要长相厮守的人，也永远离他而去。
“师兄……”洛池走过来，轻轻抱着他。但云飞扬却感受不到那个怀抱，他虽然看见洛池，却只能触摸到一团空气。
“师兄，”洛池顿了一下，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是那么孤寂。你虽然也有伙伴，也有那么多壮士愿与你同生共死；但是我知道，你的心一直都没有打开。我看见你夜晚独自卧于小木屋，静对着夜空，那么孤独。我一直跟你说话，你却听不见我的声音。”
“洛池，你真的一直在我身边，一直看着我吗？”
“现在好了，师兄，有一个人陪着你！”洛池顾自说着，没有回答他。
“洛池，你为什么这么说？”云飞扬不解。
“师兄，十年了，终于有一个人能够走进你的心里，”洛池泪如雨下，“让她代替我照顾你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突然消失在夜空。
云飞扬睁开眼睛，天快亮了。
几天过去了，日子还像从前一样。他日出进京，日落归家；小雨也像从前一样，将小木屋收拾得妥妥当当。对于方洛池，她没有再提，也没有再问。
夜晚，他们背对背坐在草地上的时候，云飞扬开口道：“小雨，你怎么不问洛池的事？你不好奇吗？”
“我好奇呀！我很想知道。可是，你不想说，我也不想逼你。等你愿意告诉我了，你会开口的！”小雨坚定的道。
云飞扬心里一阵感动。
“洛池，是我的师妹。”他对着漫漫夜空，开始了回忆，“她十五岁那一年来到连云门，她有着绝世姿容，倾国倾城！很多师弟都对她动心。可是你知道吗？也许是因为我是大师兄，也许是因为别的，洛池在众多师兄弟里，选择了我。”
“我们一起去后山空地上放风筝，我们偷偷溜下山，我陪她看着集市上那些新巧的玩意儿……她是黎族人，对很多汉人的东西都感到好奇，她又叛逆，对我们汉人所谓的三纲五常甚为鄙薄——这一点，就像你和忆儿一样。她那么明媚活泼，我们在一起，那么开心、快乐！那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一辈子保护她！”云飞扬回忆。
“后来，有一个师弟，姓名李鹤……小雨，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云飞扬试探着问。
“……没有。”小雨摇头。
“李鹤，他因为违反门规被师父逐出师门。后来他自立门户，暗暗成就了不小的势力。有一次，一个在武林隐居多年的世外高手突然找上门来，说是来找师父决战的！他一见到师父，二话不说就开始出招。师父询问跟他有无过往恩怨，他也一个字都不回答！且他招招迅猛，欲夺人命！他们对战了整整一夜，最终那人败势而亡，师父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性命危在旦夕！”
“我翻遍了书库的医书，终于查到有一种仙灵芝，长在西北的深山里，或许可以救师父一命。但情况紧急，我必须在十日之内赶回来。走之前，洛池说要同我一起去，几个师弟也要一起，说人多，找起来更快。但是，你知道，人多，赶路的速度就慢了！况且洛池最为细心，师父教授的医理药理，除了我，也是她学得最好，他们应该留下来照顾师父。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就赶路去西北寻药，可是我回来的时候……”
“我回来的时候，连云门内一片废墟……官府的差役拿了一个本子到我面前，让我花押认领那些焦尸。——整个连云门，一众师兄弟，师父、洛池，全都死了！连云门一夕之间被灭门，连厨娘、杂工都没有放过！是李鹤，是李鹤干的！他仅仅因为师父将他逐出师门，就怀恨在心，下如此毒手！也许，还因为洛池选择了我，而不是他，因此更添加了妒恨！——我知道，他也曾经喜欢过洛池。”
“我怎么也想不到，李鹤居然残暴至此！李鹤，我从前还以为，他只是性格孤僻了一些。连云门内，师兄弟们之间都互帮互助，融洽非常。唯有李鹤，总是与我们有些格格不入，我还道只因他常年独居后山的缘故。当时后山里有一匹莽苍狼，据说凶猛异常，然而李鹤居然有驭狼之术，也许是因为他本人也像狼一样残暴吧！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李鹤在灭了连云门之后竟未收手，反而变本加厉；从那以后，江湖武林门派接二连三均遭灭门，手段都极其阴狠毒辣！除了武林，还有大商贾、朝廷要官……他是一步步在积累势力，顺其者昌、逆其者亡！整个朝势都震动了，他就趁机谋杀了先帝，企图扶立幼主，挟天子以令诸侯，进一步夺得天下！”
“但是，有我在，他休想轻易得逞！他如此这般作恶多端，罪恶滔天，早已失尽了人心，在他手底下为他办事的，其实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们表面上顺从他，其实都暗地里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我暗中联系了幼主立恒，立恒很有一番抱负，也颇有谋略，能屈能伸。我们一起，以巡游为名，暗访各个州县，迅速有无数的能人志士响应，他们表面上屈服于李鹤的威名宫，实际是我们的内线，威名宫的许多举动都会悄悄汇报给我们。李鹤虽颁布许多残苛□□，但由他们当值的地方，都算是安宁祥和。我们和忆儿就是在巡游时遇上的，她活泼果敢，也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帮助了我们许多。”
“小雨，你在听吗？”云飞扬转过身。
但发现小雨已经泪流满面。她一直在无声的哭泣。
“小雨……”
“我不知道……”小雨扑进云飞扬怀里，道：“我听见你一直说，一直说，我的心就很痛……”
“小雨，你知道吗，你就是我从李鹤手里救出来的，确切来说，是莫雨霏手里。我有时看着你，我就会想，如果我当初早回来几日，或许我也可以救出洛池，或许我就可以救下同门，他们都不会死……师傅也不会死……”
“我和李鹤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为我昔日同门、为了洛池和师父，为所有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而后平定天下！”
“不要再说了，飞扬；不要再说了……”小雨一定是泪如泉涌，因为云飞扬抱着她，感觉自己前襟也湿了一大块。
突然跟她说这么多，确实太残酷了。
半晌，小雨终于平复了情绪。她想了想，抽噎着问道：
“飞扬，你刚才说，我是你从李鹤那里救出来的；那，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们？”
“你……”云飞扬哑口，他思索了一下，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玉璧的事吗？你通过玉璧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落到了威名宫；你只是……威名宫一个普通的婢女，而已……”他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说起谎话来吞吞吐吐。
如果告诉她真实情况，她一定会更伤心的吧？
“那，你告诉我，不要离开小木屋太远，因为外面许多人都在找我，是他们吗？他们为什么要找我呢？”
“他们确实是在找你，至于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云飞扬感觉自己一辈子要撒的谎都要在今天撒完了。
李鹤独自卧于郊外旷野，清晨的微风吹拂过他那举世无双的俊美面庞，深秋的大翼豹纹蛱蝶轻飘飘的飞来，仿佛也因他的英俊而陶醉。
他在睡梦中一天，就是在回忆中一年。
李鹤根本就不喜欢繁华富贵，所以威名宫虽然极尽奢华，但他的荒园内却平凡朴素。
因为那就是他心所向往的日子；没有深仇大恨、没有阴谋厮杀、没有孤寂绝望！在无数个很深很深的夜里，他对小雨说到：
“小雨，等我们找到了萧然，然后就可以摆脱云飞扬，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我们隐居在那里，我每日去山里打猎，打到的猎物，我会拿到不远的市集上去兑换银钱，换来柴米油盐；你呢，每日喂鸡、洗衣、做饭，照顾日常。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们嬉戏打闹，或者读书、或者习武、或者做你我的助手；每日我踩着夕阳回家，孩子们就挤在篱笆前迎接我，你就在她们身后，对着我微笑……”李鹤说着说着，仿佛看见了那样的未来。
“小雨，你道这样好不好？你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嗯！”小雨伏在李鹤怀里，拼命点头，欣喜的向往着。这也是她要的生活呀！那么平凡朴素，和李鹤在一起，永永远远。
从那个时候起，小雨就开始研习厨艺和女红。她想，她以后要做一个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
他们太向往这样的生活了，以至于，他们在荒园里模仿了起来。小雨在厨房忙碌，李鹤倚在门栏上，看着她的背影。他冷若冰霜的脸，从那时开始慢慢有了微笑。
李鹤第一次品尝小雨的厨艺，那几乎是噩梦。他含着那块茄子在嘴里，也不想咽，也不能吐；能把菜做成这个味道，估计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小雨瞪大了双眼坐在他对面，问：“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李鹤最擅长面无表情，只是竖起了个大拇指；小雨欣喜万分，抓起筷子自己尝了一块。他本意并不是捉弄她，但是看见小雨自己扭曲的面庞，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千年寒冰脸一瞬间碎成冰花。
后来——威名宫有全天下最好的厨子——小雨也学得万分用心。后来她的厨艺一次比一次更好了，到最后，她经手的料理，堪称珍馐美馔，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了！
刺绣女红也是如此，由刚开始的惨不忍睹，变得精致美奂。
苏小雨，刚来的时候，只是只平凡的小麻雀，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女子当中的一个，其貌不扬、毫无特长；扎进人堆里，根本就揪不出来。因为遇见了李鹤，因为遇见他，爱上他；她发誓要做最好的自己！她无论学什么都极其专注认真，谁也不能打扰；——当然，李鹤除外。不论她在做什么，李鹤来了，她就会放下手中的一切，抱着他的胳膊，粘腻着仿佛他手中的猫咪。李鹤心中很感动。有一次半夜，李鹤来到苏园，小雨正沉睡着，沉睡着，突然说了梦话，背的是日间学习的菜谱；李鹤不由得笑了，自语道：“干什么学得这么认真！”一边用手指温柔的拂开她脸颊上的发；没想到小雨却在梦中听见了，一本正经的答道：“为了随随，我要做最好的自己！”
到了白天再问她，她自己是一点也不晓得。
其实在李鹤心中，她就是最好的她；不管她变得怎样，她都是他的苏小雨。
一个不知道他过去的女人，就能够叫他重新开始！
她在威名宫呆了五六年，渐渐的，修炼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厨艺女红无不精湛，满腹诗书、气质优雅；姿容姣好、明艳照人。
任何人看了都会怦然心动！
这也是李鹤后来不再同意小雨出宫的原因之一；她变得美丽娇俏了，大街上那些男人们看她的眼神也不再一样，李鹤真想把这些人眼珠子通通剜出来！——换做是从前，他早就这样做了；但是现在，现在，小雨若是知道了会不开心……
是他抓得她太紧了么？是他将她攥在手中太紧，以至于她想逃么？小雨从前是那么喜爱自由，那么活泼爱笑，为什么到后来，好像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了？为什么到后来，好像她越来越沉默、心事重重？为什么到后来，她总是眉头深锁、郁郁寡欢？为什么小雨的这些改变，他到现在才发觉？
李鹤没有在睡，他是在回忆。
如果他能够早些发觉小雨的这些改变，也许她就不会离他而去！那个月圆之夜，她就不会……
——不！不！小雨没有走，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她只是藏起来了，她只是太闷了！他关她太久了，所以她生气了，她一直都是那么任性，现在她任性的丢开了一切，跑到了民间玩耍。她还在这个世界，她没有离去！
小雨！你在哪里？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要怎样，我都依你！我再也不关着你了，再也不禁锢你的自由了！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听见我在满世界寻你！你快快出现！我不能忍受没有你！李鹤在心里无声的哀痛呐喊！
他在草丛里渐渐蜷缩、蜷缩，抱着自己疼痛的心。阳光白惨惨的，照耀着大地，照耀着枯黄的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