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晨起白海棠（1 / 1）

接下来的日子，那么甜蜜。李鹤在西郊还有一处别苑，内中景物之精致美丽、华贵奢靡，丝毫不亚于威名宫。小雨一听说，也不等人回禀李鹤，也不待仆婢整理行装，立时自己收拾了个轻便的小包袱，骑上快马，恨不得一瞬之间就飞去别苑。

在别苑两三日，独自看遍美景，便也觉百无聊赖。漫步于林间，积年的落叶松松垮垮的在泥土上铺了厚厚一层。这是一片梧桐树林，时值春末夏初，树林间也是湿气氤氲，高高的梧桐树，树干是斑白，树叶是深绿，也有的依然是刚长出来的毛绒绒的嫩绿。细细的虫鸣，清脆的鸟啼，她听见她的鞋踏在落叶上窸窣的声响，好像透露了自己心中的小秘密，不禁轻轻笑出声来；又很快敛眉。小雨张开双臂，在林中旋转。一瞬间天旋地转，心若飞扬，轻快舒畅。但是又很快自己停下来了，靠在一颗树干上，望着绿叶遮蔽的天空；天是那么的蓝，几缕浮云是白色的墨汁，淡淡的蕴在澄蓝的宣纸上，云淡风轻。小雨出了一会儿神，如此美景，她心底却有忧伤缓缓弥漫至心头，慢悠悠的自言自语道：

“离开你的我，不论过多久，还是会寂寞。”

早已忘了想你的滋味是什么，因为每分每秒都被你占据在心中。我的高尚情操一直不断提醒着我，离开你的我不论过多久，还是会寂寞！——她把这一整段歌词都想了起来，而后默默低头不语。

她突然有一种极强烈的感觉，李鹤就在身边。是的，他就在身边；而且，这两天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默默跟随她，默默陪着她游历所有美景。所有山川河流，太湖里粼粼闪着的波光，锦园里灿若云霞的花朵，飞绵滚滚的杨柳堤岸，翠竹掩映的林荫小道，蛙声阵阵的荷花小池……其实李鹤一直与她形影不离，他们从不曾分开！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排山倒海而来。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好半天，她终于定了定心神，心想，怎么会这样呢？李鹤此时正在城中的威名宫。他也许在处理政务，他也许在演练剑法，他也许在想她，这是真的。小雨又不禁自己微笑起来。

忽然间，几米远的树干后，仿佛传来窸窣的声响，好像脚步声，踩在树叶上。

小雨转头；树干后，缓缓踱出一名青衣男子，低头微笑着，眉目间神采飞扬。

是李鹤！

小雨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她仿佛觉得自己身轻若燕，踩着泥土，脚不点地。

她抱着李鹤的脖子，仰头看着天空，此时不在旋转，也觉得天旋地转。

“鹤，这几日，你一直在我身后，对不对？”小雨哽咽问到。

“是啊。你一直没有发现我。我在想，你几时才会发现我，飞奔到我怀里来。我就像现在这样抱着你。”说到这里，他不禁微笑。

“那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

“我听见了。”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光，他们携手，重新游历别苑美景。在每一条共同走过的小路上，留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

李鹤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他从前是那样不苟言笑，那样冷若寒冰。他如今能够这样开怀大笑，这都是因为，小雨在他的身边。细看时，小雨似乎是长大了，长高了。才来的时候才十四岁，什么都才刚开始。肉嘟嘟的圆脸，浓眉大眼，皮肤白皙；他虽然喜爱，又不想十分惊扰了她，就让她那么静静的长着吧！长到十九岁，眉毛鼻子都抹开了，脸也瘦削了些，轮廓有些近似鹅蛋脸，神采奕奕的眉毛，眼睛笑起来还是弯弯的，里面溅满了阳光；鼻子更加挺拔，唇色越发润泽，靥笑春桃，唇绽樱颗；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李鹤想自己是太爱她而被迷惑了，他从没想过小雨会变得这么美！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小雨自己却不知道这些，她还以为自己如从前那样其貌不扬。她一直都不知道李鹤为什么会这么爱她，她太平凡了！——现在也许有些像什么名媛千金。在这里的五年时光，也学了些古筝诗书。琴棋书画等，虽不算精通，然而也非常不错了。由于莽苍玉和玉璧，她于玉器赏鉴上下了苦工，之后也颇有造诣。——她闲暇时并非只顾玩闹，可是颇为好学的哟！以前李鹤上小朝廷，特意在大殿旁空出一个房间，摆了许多无价玉器陈设在里头（知道她喜欢），由她在里边研究赏玩；只一壁之隔，他在外头大殿听取政务，——简直一刻也不愿意和她分开。

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房间作了别的用处，玉器房就整个挪到了苏园里。

日子就这么五彩斑斓的过着。李鹤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她的心能够感觉得到。她曾经是那么平凡的一个人，普通得像城郊的村姑，却因为李鹤，因为遇见他，自己出落得这样气质优雅，满腹诗书。——相貌也许不能改变，气质却可以修养；这样的自己，也许能和李鹤稍稍匹配，她想。

其实不止气质，她如今唇红齿白、绰约多姿，也算是绝代佳人了！

小雨简直要将这几天的所有游历心得一股脑儿告诉李鹤，一整个白天，她神采奕奕、活蹦乱跳，兴奋非常；阳光都揉碎了，全洒在她身上；到了夜间，李鹤刚要宽衣，她头一挨着枕头，竟深深的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天才刚蒙蒙亮，隔壁山庄传来雄鸡的啼鸣，将小雨唤醒。想是这一觉睡得太沉太美，她一醒来就觉得身心舒畅，昨日的疲惫一扫而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李鹤叉着额头，侧身望着她，似笑非笑。

小雨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掀开锦缎披被，飞奔下床来至花园，李鹤叫也叫不住，只好跟随来至园中。只见小雨蹲在一株海棠花前，微亮的天光把她肌肤照得玉般剔透，眼前那株白海棠，也正开得花团锦簇，雪白晶莹；她又正穿着素白里衣，天真无邪的笑着；名花佳人两相映照，小雨宛似瑶池仙姝！

小雨顾自道：“这株白海棠，我昨天看见还是含苞待放，我想，今日应该盛开了！没想到，竟是真的！”才刚睡醒，声音还是慵懒的，却挡不住欢快的语调。“你看这花，如此素白纯净，却又娇艳欲滴，难怪有诗赞叹‘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李鹤不禁扶额，觉得她又好气又好笑；难道她满心里，就只想着这些美景么？李鹤无奈，脱口背出一首《子夜歌》：“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便用方才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苏小雨。

小雨这才会意！白皙的双颊立刻羞得绯红，扭过头去，上唇咬着下唇，想要敛颜却止不住笑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缝钻，又恨不得立刻扑到李鹤怀里。

“哈哈哈哈……”李鹤看着她娇羞的模样，不禁开怀大笑；走过去抱起了她，一同进了屋里……

之后，日头升起，天色渐渐全亮了起来。花园里莺戏蝶舞、蜂鸣阵阵；直至日上三竿，整个院子都明媚透明了起来，露水渐渐消融，草地上湿气蒸腾。

李鹤已经披衣起身，小雨还娇懒的赖在床上。不知李鹤立在案前干什么，她伸手将帐帘勾起，只见他在桌上不知调着些什么颜料，专心致志。不一会儿，就拿起支云龙纹金管笔，在白纸上恣意挥毫，似在作画。只见他时而点染，时而破墨，侧锋、散锋等灵活结合；神情专注，鬓角几缕发丝落下来也浑然不觉。

一时间，终于见他收笔画成；小雨再也忍耐不住，锦缎裹身，连忙下床来看；原来画的正是刚才那株海棠花，本是株白海棠，他却将花瓣画得五彩斑斓、光彩流溢；花瓣大大的晕染开来，不见边界；花儿活灵活现，仿佛在慵懒抖动，花瓣上似乎还有晨露，欲滴未滴。李鹤将花朵画得很大，绿叶却小小的一点，托在花蒂上。单独一枝白海棠，骄傲的耸立着，顾盼生姿；看起来那么纯洁，又因为那五彩斑斓的颜色，纯洁中又蕴散出迷人的妩媚。再仔细看时，似乎那花朵之中，那花朵之中……那花朵的意态，竟是一个裸女，侧身躺卧，长发披散，身躯玲珑有致，睁大着纯真的双眼瞧着画外的人；虽是裸女，却并不轻浮，反而透出高贵不可亵渎之态，华而不媚、艳而不俗！

“这……这个……”小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图，就叫《晨起白海棠》好了。”李鹤笑道，便提笔书写；写毕，又道：“还需有题辞才好。”他提笔略一沉吟，道：

“这画，也不是人人都能看得明白的；若不是十分在鉴赏上有造诣的，便只当是一副白海棠而已！我待要题方才的《子夜歌》，又觉太过露骨轻浮。不如，提这一首。”李鹤坏笑着看了一眼小雨，便提笔书写：“天街小雨润如蘇，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墨迹干时，李鹤将画卷起，交予小雨道：“你可要好好保管；若是有别人看见了，我剜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