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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无解(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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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荒园里一片荒凉,小小的院落,在月色下空荡荡的孤寂着。

冷夜肃清,朗月垂光。

李鹤独立在荒园的月色里,如黑夜中茕茕孑立的鬼魂。

雨霏突然推门进院,手里握着莽苍玉。她将莽苍玉递给李鹤。月色下,玉块莹莹放光。

李鹤愕然。

雨霏道:“是我拿回来的!——她现在必定恨你!”

“恨我?”李鹤喃喃自语。

恨?像世人那样恨吗?

像所有那些恨他的人那样吗?眼里迸射出怒火,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那种恨吗?

黑夜里的冷风,悄无声息,拂过整座京城。天上为数不多的繁星,在风里一明一暗的闪烁,冷眼瞧着世间一切的喜怒哀乐。

李鹤握住莽苍玉,转身来到苏园。

小雨如何能够入眠!她也独立于月桂树下,月光透过树影,洒下一条条透明的、幽暗的带子。风吹树叶,满树沙沙作响。

当时多欢笑,如今每一个过往,却都好似在抿着嘴嘲笑和讽刺她!——她居然一直在跟一个有妇之夫风花雪月,错付了一片真心和所有!

——现在回想起来,每每提到莫雨霏,李鹤的确常作掩饰之言状,为何当时竟毫无知觉?怎么会那样愚蠢,听信他所有的话!

如今对月长叹,涕泪满面又如何?怨不了别人,咎由自取尔!

一转头,却发现李鹤不知何时,已伫立园中。

凄冷月色下,他还是那样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却又孤寂忧愁,冷漠悲凉!

还是那个李鹤呵!还是那个李鹤吗?

“小雨,你恨我吗?”他问。

夜,冷。

好像李鹤的心,一片冰凉。

全天下都可以恨李鹤。全天下都恨他,没有关系!但是小雨不能!

李鹤静静注视着小雨,形影孤寂。他在等待小雨的回答。

时间仿佛静止了,月光也静止了。小雨的眼泪好似决堤的河。

她当然知道,“我恨你”在这里不只是一句气话,这三字,若由她嘴里说出来,李鹤的整个生命都要覆灭了!简单三字,便可教他堕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不。我爱你!”良久,她颤抖着声音轻轻道出这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鹤走过来,拥抱着她。

为了等待她的回答,他仿佛已伫立千年。

小雨在他怀里,颤抖着哭泣。李鹤怀里还是那样温暖,他怀里永远都涌动着一江春水,温暖的,柔软的。

但是是个不单单只属于她的怀抱!

小雨以前的世界,有一个女歌手,精工女子情感的温柔细腻。

深夜里的浅唱低吟,那首歌是这样:

爱上了你爱上了你的一切,挥不去的是那个没有我的世界。心中的一个结,紧紧的锁住我,微弱似风中不安感受,该如何面对你温柔眼神,当心中有了疑问,而我是不是你的唯一?而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请相信我请相信我的心,就这样的坠入幸福的深渊。嫉妒你的快乐,它并不是因为我,真心退缩在黑暗角落,该如何倾听你温柔声音,它并不只属于我?而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而我是不是你的永久?

而你是不是真的在乎我?而我是不是你的永久?

曾经的海誓山盟,——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那些都是真的吗?

那一夜他们相拥而眠。而后月落西山,夜往昼替。

小雨睁开双眼,李鹤俊朗的眉目正在眼前!

他还在睡着,均匀的呼吸拂过她鼻底唇上。

小雨犹觉得自己双目浮肿,鼻息沉滞。她看着李鹤沉睡的面庞,觉得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不再是她一个人的随随了!

随随,她现在觉得这名字真真好笑!李鹤竟然由着她这样称呼他!

一滴泪又从眼角滑落,滴在她枕着的李鹤的手臂上。

李鹤醒了。

他望着小雨红肿的双目,经过一夜,还在流泪不止,他心疼不已,只好将她拥在怀里,他的双眼也忍不住泛红。

小雨努力按捺住哭泣,慢慢的平静下来。

在李鹤拥抱她的那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你已经有她就不应该再有我,世界的纯真此刻为你有迷惑。小雨已经一夜长大!

几日后的月圆之夜,苏小雨启动了玉璧的时空之门,消失在这个世界。

李鹤知她这几日情绪伤感,停了一切事务,与她日夜相伴、形影不离。那一日月色正好,天地一片通透皎洁。他从荒园送她回苏园休息,才刚进园,小雨抬头望了一眼月色,便对他说:“我的手帕好像落在荒园了,你替我取回来可好?”

“当然好。”他低头看着她,微笑着说。她眼底忽又泛红,李鹤只道还是因为雨霏的事。

取了手帕回来,刚好见到她最后一眼。

小雨换上了她来时的衣服和装扮,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头发比她来时越发长而柔亮了——整个身子高高的悬空升起;园里没有风,但是她整个人却好似被风鼓起了,长发肆意飘动着,周身放出月亮一般的光芒,翩若惊鸿,宛如仙子,绝美。

小雨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只一眼,而后突然间消失,无影无踪!她周身的光和风,也霎时间平息了。

苏园里复归宁静与安详,草丛里有虫鸣,水池畔传来蛙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李鹤突然冲进小雨的房间,欲寻伊人踪迹。

人去自然楼空,却只看见,书桌上白玉镇尺下,安然静卧一封浣花笺。

小雨的蝇头小楷,已然练得十分工整。

那封离别信,是这样:

鹤:

我知雨霏对你情深意重,我知她为你放弃一切、倾尽所有!我虽满腔恨妒,欲意你休她娶我为妻,但这话连我亦不忍开口。但我,却不能忍受这样的关系。有我在,我们三人必定兜兜转转、永无宁日。故此,我唯有离去,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愿君保重、勿牵连!

小雨

李鹤面无表情,但是月色照得他面色惨白,手指捏着纸笺,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凸出得棱角分明。

“来人!来人!”李鹤暴怒的喊道。

“是!”园内一片簌簌声响后,立刻有人应声。

“朝国夫人苏雨从威名宫走失了,立刻去给我寻!叫鹰组、虎组、狼组,把寻萧然的计划都先停了!立刻全城去给我寻!现在就去!”

“是。”

莫雨霏已闻讯赶来,但看着暴怒的李鹤,她亦不敢靠近。

李鹤低头,三两下,将小雨的离别信撕得粉碎。

毫无头绪和线索,几个精英寻人小组,在城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寻了一夜。

李鹤在威名宫大殿内等他们消息,没有叫人点灯,重重帘幕隔绝了月光,他坐在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快日出的时候,他终于了接受小雨离开的事实。

“雨霏,”他沙哑着声音道。

“是。”雨霏一直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不敢靠近。

“叫他们都回来,各归其位。”

“是。”

“那些议政的官员门客都到了没?”

“你上次说这几日都不用议政……”

“叫他们来。”

“是。”雨霏恭敬的回应。

但是黑暗中,李鹤好像在剧烈的颤抖,然后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鹤与宫廷分庭抗礼,早在威名宫开辟了个“小朝廷”,每日在这里议政参政,如皇宫每日上朝般;皇宫里下的每一道政令,都要通过威名宫大殿才能发去执行。自然,所有的残苛□□,都是通过威名宫大殿发出去的。

小雨来了之后,李鹤的心情莫名好转,那些官员来议政,也渐渐不那么战战兢兢。

但是今天,所有人又重新感受到了那凝重沉滞的气氛,连空气中的微尘都冻住了,初升的太阳也无法穿透这里的黑暗。

李鹤斜倚在宝座之上,微闭着眼睛,一如从前。——朝国夫人苏雨没出现的从前。

官员们一项项如流水一般汇报政事,李鹤微闭着眼,好似在听,好似没有在听。众人亦在心下颤栗,不知今日能否平安。

所有政务汇报完毕,满殿静默,等着李鹤的指示。

死一般的沉寂过后,李鹤终于开口,道:“雨霏,都记下来,你去处理吧!”声音还是沙哑,透露着疲倦,“你们都散了。”

众人心下终于暗吁一口气,徐徐散去。

夜间,李鹤来到小雨的苏园。昨天自他离开后,也没有人再敢进来这里。十六日,月光依然姣好,铺得满庭满阶,整个园子仍然是流光溢彩。

推门进屋,月光从开着的窗里投射在书桌上,屋里还留有余香——小雨喜欢的熏香、胭脂香、傅粉香,各种香混合成她的独特的气味。书桌、靠椅和地面上,散落着昨日他撕碎的纸条,皱巴巴,一小团又一小团。

李鹤走过去,一张张捡起来,重新拿了张信笺,一点一点的铺平、粘好。没有点灯,就着十六日的浩瀚月光,也并没有觉得困难。

雨霏又站在门口,迟疑的看着李鹤。

“你来干什么?”李鹤道,没有抬头,依然在粘贴信笺。

“……你刚才让我去找江忆儿,我已经给你找来了。”雨霏道。

“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江忆儿就着月光,站在门口。李鹤还在粘贴信笺,他的身体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阴影里,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神色十分专注认真;旁若无人。

片刻后,信笺终于全部粘贴好了,李鹤将信笺,递给江忆儿。

江忆儿接过信笺,在月光下细读。

“原来,小雨竟一直不知道你和雨霏的事!”江忆儿叹道。

“我告诉她说,你排斥我,必定会因我作多恶事劝她与我分离;所以你每次欲言又止提到雨霏时,她都以为是你要劝离,制止你继续说下去。后来你就不再提了,对吧?”李鹤道。他这时坐在书桌旁的靠椅上,微闭着双眼,右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月光照遍他周身,却并没有温暖他。他面无血色,好似冰铸的雕塑。

江忆儿黯然。

“你认为,她还会不会再回来?”李鹤问道。

语气平稳,波澜不惊,好像静静流动的夜色下的河流。

但是江忆儿却听出了,其中深沉的悲伤。那一整条静静流淌的夜色下的河流,整条河流里都是李鹤的悲伤,上不见源头下不见去处。

江忆儿沉默了半晌,道:“我的答案,也许你并不想听。”

李鹤突然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但是江忆儿分明看清楚了,他脸上的悲恸。他站起来后,就逃开了月光的捕捉,他现在是阴影中的又一个阴影。——一个幽魂。

片刻静默后,李鹤道:“你走吧!”

“我答应了小雨,”他又补充道,“不论我和云飞扬如何厮杀,总要将你置身事外,不叫你拖累其中;现在依然是这样。你依然是我威名宫的唯一贵客,不必有顾虑。”

威名宫唯一贵客的身份,关键时候是张牢靠的护身符。江忆儿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受李鹤的覆庇,生活真是讽刺。

但是李鹤对小雨的一片真心,江忆儿这时才真正相信了。

不久后,夏至到了,往后小暑连大暑;暑气渐消,中秋八月,桂花时节,满园香气氤氲;花香渐渐寥落,树叶枯黄,大雪纷飞。

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

李鹤站在屋檐下,鼻息喷出的气也是淡淡的白雾;大雪簌簌落下,覆盖了一切;小雨荡过的秋千,上面积了几寸厚厚的白雪。她如果在这里,又要滔滔不绝,笑谈“冰淇淋”、“大雪糕”……

墙角的腊梅也开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她曾经穿着大红色斗篷,在梅枝下吟咏,白雪红梅衬得她更是明艳亮丽。

冰雪渐消,屋檐上的融水一滴一滴,滴破了清晨,预示着春天的到来。没有春节,小雨走后李鹤又重新下令全城不许过任何节日。没有春节,然而春天还是来了。草木青翠,满园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繁花开得,灿若云霞。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

今岁,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李鹤闲时,常来园中。这里还留有她的痕迹、他们的过往。李鹤精通乐理,极擅曲调,而众多乐器中,他最喜箫声之呜咽清越。

深夜里,他常在桂树下奏萧。箫音长短参差,李鹤的奏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者无不惘然。

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接下来的一年,如是重复。小雨虽离开,日子还是要过,萧然还是要寻,云飞扬那边,还是要奋力厮杀、小心防备。

只是有时“行宫见月伤心色”,仍不免“夜雨闻铃肠断声”;“迟迟钟鼓初长夜”之时,只望着“耿耿星河欲曙天”。

他没有办法忘记她,只是试着尽量不去想起她。这个人突然来到他的世界中,又突然消失。曾经过往,有时恍然似梦,有时又真实得好像才发生在昨天。落日崖、郊外原野、威名宫的各个宫苑墙角……到处都浮现她的音容笑貌。

人人只道他还是从前那个李鹤。却不知他的心已不是从前那颗心。心中的痛,从不曾愈合,却在更深露重的夜里,像个无底洞般在心底呼啸。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小雨曾经在他耳边轻轻唱给他听,现在在他梦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弹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曾经爱得那般痴缠,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能如此绝情的离开,还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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