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命中注定(1 / 1)
有一句箴言:“□□的男子得资财。”说得没错,是得资财,但除了资财以外,一无所有!
全世界的黑暗都涌向他了。
人们看他的眼神,渐渐由鄙夷厌恶,转向恐惧、战兢和仇恨!
他为了上位不择手段,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在死前恶毒的诅咒着他的名字。李鹤为肃清异己,大兴酷吏、残忍杀害;他完全不讲道理,唯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然而这些都是小雨不知道的。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们第一次邂逅,那一天是李鹤打猎归来。这一次打猎进行得十分不顺利。原本看准了远处一头野鹿,正拉弓时,突然天上一只老鹰好似得了失心疯,直直的俯冲下来,不趴别处,只望准了李鹤的右前臂,狠狠的挠抓撕扯着。
李鹤的右臂瞬间血肉模糊。
李鹤伸左手去抓,竟被那鹰左闪右躲的躲过了;呼啸一声又飞向高高的蓝天,李鹤拿起弓箭准备射下,它竟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是一件奇事异象。这在汉人眼里,便是他李鹤作恶多端以致天公震怒天理难容的足证!
随从几十人,大大小小,噤若寒蝉。
天理难容我?呵,倒更要再做几件刻毒的事情,看天理到底是要怎么难容我!
血迹斑斓的良弓美箭被李鹤掷在地上,他一拉缰绳,朝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狂乱的马蹄践乱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都是乱糟糟的、畸形的一团一团。骏马飞跃过农□□粮的木车,踏烂了挑菜的担子,那些他憎恶的、也憎恶他的人个个都抱头鼠窜。
这些讨厌的人,组成这个他讨厌的世界!
马蹄转过街角,左右窜逃的人渐渐一个个分开,唯有当中立的一个少女,转过身来,呆愣愣的看着他。
身量未足,看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雪白的裙子,露出了胳膊和小腿,长长的乌丝披散下来,好似一件袍子,从头直遮到膝盖。异族的服饰、异族的打扮;而且,他被她的眼神吸引着。
及时拉住了缰绳,她还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闭上眼睛,疼得脸上皱起了包子褶。
李鹤不知怎的,竟向她伸出手去,仿佛要拉她起来。也许,他还想要再看一看她眼神里的温暖?
那少女睁开了眼睛,却不是刚才的神色。眼里尽是埋怨与责怪。她生气的爬了起来,用力拍了李鹤的手心,道:“你怎么骑马的啊?这样容易伤人命的,难道你不知道吗?看你应该也是个达官贵人,达官贵人就可以如此飞扬跋扈吗?难道你没听过‘人民公仆’四字?为官者,就应为百姓做主,你怎么反倒欺压起百姓来了?……”
她撅起嘴巴如此叽里呱啦了好一阵。每一句都叫李鹤觉得趣味非常!可不是?谁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他嘴角早就勾出一抹哂笑,正要从鼻子里笑出声来,那少女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语气一变,尽是焦急与担心:
“呀!你的手受伤了!”她本来是站在马的左侧,现在蹭蹭蹭跑到了马的右侧,端起了李鹤血肉模糊的右手臂,关切的看着他,道:
“难怪你骑那么快!一定是因为很疼吧?我怎么叽里呱啦说了那么多,耽误了你治疗。”她悔恨得跺脚。又抬起头,道:“你快走吧!不用管我了。找你们府里的大夫,好好包扎,好好疗伤。”说着,又走到马后,用力拍了下马屁股。
他的马岂是胡乱听别人指挥的?马儿纹丝未动,那少女倒因为拍得过于用力,手掌疼得龇牙咧嘴。
“哈哈……”李鹤忍不住开怀大笑几声。于是驱动缰绳扬长而去。
李鹤的随从早已会意,出来两个将士,一左一右将那少女架着押去了威名宫。
那少女前途未卜,围观的群众皆为她暗暗担忧。
李鹤包扎好手臂之后,来到关着那少女的房间。她已经换上了这里的衣服,只是头发还没有梳,依然长长的乌丝披散下来,黑亮柔滑。
她正在赏玩屋里的古玩陈设,一见他进门,她就道:“你好些了吗?”又走过去捧起他的手臂,轻轻撩开衣袖,用指腹细细抚摸着白色的绷带。“现在不疼了吧?”她抬起头来,看着李鹤,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哪里啊!
李鹤不答言,悠然走向桌边坐下,自斟了一杯茶,问:“你打哪儿来?”
“我?”那少女一时间也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我……我忘了!”
“你叫什么名字?”李鹤又问。
“苏……苏小雨!”新的世界,要用新的名字吧?她是这么想的。
李鹤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背着手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刚才那两个问题!”
居然撒谎?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着的是谁!
那少女也吃了一吓,面露难言之色,沉吟片刻,道:“……从前的事情,我……我现在不想说;我的名字,我就是叫苏小雨,从今以后我都是苏小雨了,再没有别的名字!这是真的!”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没想到一语成箴!从此她再也不是苏婕。就像曾经的一首歌:“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放弃我姓名!”
她那么认真的看着他,李鹤突然心生怜悯。他居然还有怜悯之心,是因为眼前这名女子么?
李鹤别过头去,道:“不想说就算了!”
小雨重新笑了起来,弯弯的嘴角,弯弯的眼睛。
“那,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她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
她摇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李鹤冷笑着问。
她还是摇摇头。
李鹤能够看出来,这一次她没有撒谎。
一个完全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过去的人。
“我这儿刚好有座名‘苏园’的园子,与你姓氏相称;你就住那儿吧!”李鹤道,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苏园,不说别的,单讲园里那一株桂花古树,树龄不知有几百年,树枝盛大繁茂,亭亭如盖,朝暮晚间,枝叶缠绕间腾起淡淡烟云,颇有紫气东来之气象,这就是人间极致;更别提其余的翠竹掩映,□□幽香!
苏园之美,惭遍天下园林。
这就是李鹤对苏小雨的,“一片冰心在玉壶”!
那时的小雨,还是个懵懂少女,一派无知天真。
她是“既来之,则安之”,初来这个世界,就有李鹤这样一个美得风华绝代的人收留她到这样一个人间福地,自是欢喜非常。就愈加疯疯癫癫,口无遮拦。
“你都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问他们,他们更不敢提你的名讳!那你倒说说,我要怎么称呼你?”他们俩坐在桌旁,小雨为李鹤削着红苹果。
“随便你了!”李鹤道,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他真是闷骚!
“‘随便你了’,好长的称呼啊!这么长你不嫌麻烦吗?‘随,便,你,了’!精简一下,喊你‘随随’好了!‘随,随!’,你道好不好?”削好了苹果,她递给他。
李鹤随,随儿……
李鹤不接苹果,气得不说话!
“我知道,你还要我一片儿一片儿的切给你吃!好吧好吧。”小雨还在开玩笑。
李鹤一把夺过了苹果,顺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这是第一次拥抱!空气中飘散着苹果的香气,小雨闻着那味道,也觉得嘴里一阵酸酸甜甜。李鹤慢悠悠的将果肉细细咀嚼着,吃完了苹果,他们各自的心跳还在细速欢快的跳动着。
后来,李鹤带她去落日崖。落日崖,他从来没有带别人去过那里。
但是小雨,一派天真无邪,简单、纯真,在他看来毫无威胁,无需任何防备。
上到落日崖,小雨,是第一个,从始至终,也是唯一的一个。
李卓和莫琳琅的身体,已风化成两具干尸,千年如一日的悬挂在高高的崖石上,每日被落日的余晖映照,永不分离。
小雨第一次到这样的崖顶,还不知道这些。而翻滚的落日云海,绚烂的晚霞,峭壁上苍劲的青松,翱翔的飞鸟,铺面而来的微寒的风……这一切的一切将小雨的灵魂深深吸引,她的灵魂和身体也就被吸引进了这一片景色。
她爬了一天的山,才刚上来,刘海被汗水湿透了粘在额头上,嘴里微微喘着气,一转头看见这样的美景,不自觉一步步向前。
李鹤就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慢慢的走进这幅落日云霞图里,融入这幅美景。
山风吹来,吹得她发丝乱舞,裙裾衣袖上下翻飞。但是她浑然不觉,只呆愣愣看着眼前的美景。
李鹤在身后看着她。——属于他的,这一个人的图画里,从此多了一个女人。
蓦然间,李鹤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这样的画面,这样的画面!他怎么会曾经见过?从来没有别人上到这落日崖来!
若不是“似曾相识”,便是“命中注定”!
便是命中注定他们会在这里。
命中注定小雨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个不知道他过去的女人,才能够叫他重新开始。
他看着她发丝和衣袖的舞动,却恍然觉得,他已经在梦里见了不下一万次了!连发丝舞动的轨迹,都是一模一样,好像戏台上花旦苍凉的手势,早已编排好了要划出那样的弧形,一千遍又一千遍的重复着。
这是他的女人。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好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好像他心里走出去的另一个□□。他有了她,才算是完整的。
他心下哀恸,转头看向山崖上高高悬着的,李卓和莫琳琅的尸身;那一刻终于理解了他们为何相爱,为何在那样的环境里,依然决定相濡以沫。
他对他们的恨,稍稍减少了几许。
落日贴近了云海,也是这样的时候,那三个人在悬崖上厮杀。
落日渐渐下沉了,莫琳琅和李卓自尽……
李鹤闭上眼,低头不去想这些过往。
他走上前,轻轻牵起小雨的手,小雨也转过头来看着他。天色完全黑暗了,凉风嗖嗖。他手心里她的柔软的手指也被山风吹得冰凉。一片黑暗,他看不见她的脸,但是能感觉到她就站在眼前,她的心跳距离自己不过一尺,一声一声,带动着自己的心跳。
“天黑了,我们下山吧!”李鹤道。没有别的举动,他只是轻轻牵着她的手。
“嗯。”
他们第一次去郊外原野。那时小雨还不会骑马,于是与李鹤同骑一匹。小雨坐在前面,李鹤的手臂环绕着她。她起初有些紧张,抓住马的鬃毛不敢放,幸而那马是训练有素的,所以依然沉稳淡定。
李鹤也不管他,只是顾自驱策着马儿踢踏踢踏前行。小雨渐渐放松,轻轻靠在了李鹤的怀里。
两人一马,在广袤的原野上,向着落日余晖悠然前行。
秋草杂乱,长长短短、黄绿疏离相间,映照着落日的余晖。草里的秋虫恬淡的从一根跳到另一根上,麻雀也在此间互相嬉戏;远山绵延不绝,像摆台一样稳稳坐落在天涯之外,隐隐约约现在迷蒙的黄昏里。太阳就远远的、小小的,悬挂在山脊之上,看久了,就呛眼睛。小雨闭上眼,眼前还是一片橙红色,太阳烙了个暗灰色的印迹在那一片橙红色里,随着马儿的颠簸上下晃动。
她又睁开眼,还是刚才那个世界。马儿虽不停的前行,远山却一点没有拉近,依然遥远而迷茫。但是她现在完全靠在李鹤怀里,他的脖子贴近她的脸颊,感觉好温暖。
李鹤的呼吸,一阵阵拂过她的脸庞,温热的、带有男子独特的气息。她偷偷的闻着他的气味,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同一个男子靠得这么近!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他。
李鹤拉住了缰绳,马儿停止了。
他也看着小雨。
就这样对视着,良久。
山风过处,吹动远山,吹动夕阳,吹动秋草,吹动草里的昆虫和飞鸟,吹动天地间那亮晶晶的橙红色夕照,只有李鹤、苏小雨和他们骑着的那匹骏马是静止的。
他轻轻的吻上她的唇。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吻。
吻的时间很短,但是他们两人都觉得好像有一百年那么长。
直到结束了,还意犹未尽。
小雨转过身来,低着头,咬着下嘴唇,小鸟依人般的依偎在他怀里。李鹤环抱着她,好像小心翼翼抱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他抱着她,就好像抱着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