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她梦见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有些久远得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冰凉浑浊的漏雨滴在脸上,比光更安全的黑暗,叫骂声与木条抽打在手臂上的疼痛,恐惧与饥饿感。
“妈妈,我想吃点东西……”
“妈妈……”
声音被淹没在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中,她被那声巨响还有松动得快要坍塌的门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自己嘴退后了几步。男的骂声从门后面的房间里传过来。“你个贱人!好意思站在这里吗!”“给我过来,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没有你说不要的资格!”“干你大爷的,把嘴给我学甜一点知道没?”
字句里夹杂着男人的几声轻笑,最后是女人压低了声音的哭声。
门缝底下传来那个房间里温暖的灯光,但却让人不愿意靠近它,门边是个橱柜,里面堆着被打坏的折椅,面前这扇门也是换了又换,好像只要是站在那片光下的东西就会被打得无法还手。
“息垣,你在这里干什么?”
她听到耳边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回过头时脸上拂过一律柔润的长发。声音的主人把她从走廊的角落里拉起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息垣乖啊,妈妈在里面工作,有什么事情告诉姐姐好不好?”
“我……我好饿,抽屉里的饼干早上吃完了。”
“那姐姐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那妈妈呢?”
“妈妈在忙喔,不可以打扰妈妈工作,她昨天偷偷告诉姐姐了,说明天会给息垣买新的笔盒,所以息垣要听话呀!”
她在漆黑的走廊里点了点头,门那头还是连绵不绝的打闹和咒骂,忽然面前的人把她紧紧拥到了怀里,她还是能听到那些声音,一瞬间里包裹着她的柔软衣服和温度替代了恐惧。
如果房间里的人冲了出来,这个温度也会继续包裹着她,不过没有关系,她们躲在不会被发现的黑暗里,这里很温暖,她并不害怕。
她紧紧地拽着面前这个人的衣服,她好想念那个温度……
墙上的钟指着六点半整。
周声回到家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沙发上的人还在睡,她也就没有直接把客厅的灯开起来。
中午谢息垣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本想让她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叫她起来,却发现谢息垣虽然看着没有大碍实际上在发着低烧。给谢息垣加了毯子便留她在这里继续休息,下午也在公司帮谢息垣请了病假。
走到谢息垣旁边挨着她坐下,伸手想去摸摸她的额头看看还有没有在发烧,却发觉这个人动了动,然后眯起眼睛望向她。房间里没有开灯,只被窗外的天色印出一层淡淡的暗光。
周声还没说些什么,就忽然被谢息垣一把搂主了腰,接着连爬带挪地躺到了她腿上。
谢息垣好像是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她枕在周声身上紧紧抱着她,把脸蹭了蹭周声的外套,最后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继续闭上眼睛。
周声愣了好一会儿,因为这家伙的表现也太……
她觉得她像一只在撒娇的大型动物。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谢息垣有些可爱,周声也没有推开她,就任由她在自己身上这样赖着。只是过了一阵,她伸手去摸了摸谢息垣的额头时,才发觉她的体温比中午还高得多。
“阿垣——”
周声叫了她一声,又伸手去碰了碰她的脖子处的皮肤,温度非常高。
“阿垣,你发烧了,我们得去医院。”
谢息垣其实醒着,她只是觉得这样很舒服。她也听到了周声的话,只是比起去医院,她更想就这样再多让她抱着睡上一会儿。“没有关系啦,”她粘腻着声音还带着点哑,说着又抱得更近了些:“让我再休息一下好不好,不要推开我……”
“乖,阿垣你发烧了,先去医院好不好?”
发烧而已,也不会死,她想继续回到刚刚那阵感觉里,就算真的会死也无所谓。谢息垣很认真的这么认为。
“阿垣,去医院开了药回来之后再慢慢睡……”
“不要,那个时候你就不在了。”
“我……当然在啊。”周声权当她是在赖床,几乎是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等去看完医生,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是要先起来啊。”
几乎已经完全清醒的谢息垣也消了大半想要回去梦里的想法,她揉着自己的额头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凉,摸上自己的脸的确是发热的。这时候周声去书房里放下了公司文件,因为她也只是刚刚回到家,也不用换衣服,直接拉着谢息垣就驱车往医院去了。
到医院后挂了个急诊,明明她自己没感觉多糟糕,但这时候只得乖乖站在旁边,周声在前面把她的手续都给处理好了。不至于吧,往常就算是偶尔来医院,谢息垣都是自己一个人,哪像这样啊。
三十九度一。
医生开了几支吊针,至少也要耗掉一两个小时。
“对了,你吃晚餐了吗?”护士来上针时,谢息垣没去看护士的动作,侧过头问周声:“我猜没有,你也才刚刚从公司回来吧,今天公司里事情多吗?”
周声这才把视线从谢息垣输液的手上移开:“公司的事,一直以来不都一样吗。”
谢息垣闻言笑笑:“那你也该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我就坐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陪你,没事的。”
“但是我饿啊,”猜到她会这么讲,谢息垣便很快回答道:“不过也没那么饿,还想着你去吃东西的话可以顺便帮我买点好吃回来。”“好吧,你想吃什么?”“我想吃肉——不过我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其实她并不想吃任何东西,她哪有那个胃口,她只是想叫周声去吃点东西。
周声走后,谢息垣靠在椅子上,目光瞥向输液管,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这时候输液室里人并不多,也很安静,谢息垣记得上一次她来医院输液好像是因为肺部有些发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各种各样的状况……越是不适,越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所以周声走之后,她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给店里发了信息,特地分开联系了两个人,先问了安鹤今天店里有没有什么状况,再告诉羡清自己在医院里今天就不过去了,免得她们就算有事也不和自己讲。
第一瓶药打完三分之二的时候周声捧着东西回来了,她回来时发觉谢息垣没什么精神,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把东西一样样拆开,放到了谢息垣面前,谢息垣拿起来送到嘴边,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张口吃下去。
“我不喜欢吃这个,不吃了好不好……”说着她把东西递给周声,自己拿起手机敲着文字,送出信息之后她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仰着头一靠。
周声把谢息垣递给自己的东西重新包好,她本想问她还有别的东西要不要吃一些,但又发觉谢息垣可能是没什么胃口。
“不无聊吗,在这里干坐着,我自己在这里也没问题的。”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周声沉默了一会,说没关系。
“好吧……”谢息垣缓缓地侧过她的身子,枕到了周声肩上。
好像有些嫌这样不够舒服似的,又揽过周声的手臂抱着。“那我睡一会儿。”
“嗯……”
周声微微侧过头去看靠在自己肩上的这个人,在输液的缘故,她一只手的手臂凉得很。伸手摸了摸这个人的额头,好像已经退烧了,也许还有一点点低烧,但肯定比先前好得多。
明后天是周末,不然她还得叫这家伙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但想也知道谢息垣是不愿意的。
有时候周声觉得自己不是很懂谢息垣这个人,说她很在意公司和工作吧,她又好像从来都不热衷于往公司上层跑,做了这么些年仍旧待在那个小职位上。但说她无心工作吧,她对待自己分内的工作又比谁都认真,有时候甚至认真过度了。谢息垣身上好像有着其他人身上都没有的特质,周声带过许多的下属,只是少有像谢息垣这样的人。说她像小孩子吧,她又比一些年龄与工作经验都高于她的人还要更会处事,但说她成熟吧……
身上这人把自己的手臂搂紧了些,一副好像要霸占周声这个人的模样,谁知道她脑中正在放映什么样的东西呢。周声有些想笑,她伸手拉住了谢息垣输液的那只手,免得她动手臂时碰到了针,那只手果然凉得很。
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该用成熟来形容。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个幼稚鬼吗?”谢息垣曾经半开玩笑似的这么问过她。
大多数人,曾经都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法,孩子们的个性时常是五花八门的。但这之后,到了社会上,随着时间和事件的推移发生,人们就会慢慢地接触和了解社会上的那一套公认可行的体系——然后为了在这个社会中达到自己心里所想,为了得到资源和其他能够让自己感到愉悦的东西,他们承认接纳了这一套体系。
唯唯诺诺,庸庸碌碌。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早已经把当初自己给自己编写的规则荒废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周声知道,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
如果不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