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人儿别离(下)(1 / 1)
白一一回府后,孟珏还未回去。在书房呆了许久,便去园子里透气,看着花木扶疏的王府、听风声划过木叶的簌簌之声,她便不是一般的留恋。直到下午,孟珏才风尘仆仆的回到王府,眉宇间多了一丝倦容。白一一默不作声的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绕过园子,想去书房,却看见白一一的身影,撑着倦容也要扯出一丝笑意:“怎么在外头站着。”
白一一未曾回答他的话,“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道:“出城回来正巧看见有野菜,便采了些,你不是说宫中府中的食物都没有原汁原味的好吗?一会子我让林凛拿去厨房,给你炖汤。”顿了顿,好似是难以启齿,但还是说出了口:“放心吧,日后我会想法子让相爷他们回到京城。”
白一一眼眶发热的厉害,都这时候了,他还想着自己,只说了一句:“孟珏,跟我来书房。”孟珏不知她是何意,但见她转身就走,便跟着去了。
进去后,白一一许久未曾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细细的看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尽力的记住他的样子,再多看两眼,她恨不得找根针,将孟珏的模样绣在自己心上,这样若是分开久了,是不是就不会忘记了。
忍了许久,白一一从自己腰间解下宫绦,递给孟珏,道:“子玉,我的宫绦散了,你帮我系好吧。”
孟珏伸手接过,柔声笑道:“傻丫头,还是要我帮你系宫绦。”随手将宫绦系好,只是普通的双节。刮了刮她的鼻尖,揽她入怀:“今日你定是累了,莫要多想,我让林凛给你买了些安神的香料,都是你最喜点的,好好休息几日。”
白一一忍着抽泣,眼泪一滴滴掉下来,砸在孟珏的衣服上。再贪恋一会儿他的怀抱吧,这是她在心里说的最后一句话。良久,她咬牙,似乎是心里的结被剪成了碎片,却还是结在一起,狠狠地推开了他,背过身去,走到那梨花桌案前,将自己方才写好的休书拿起来:“孟珏,这休书,烦请你按上印。”
似乎是一个晴天霹雳,孟珏以为他听错了话,便道:“双儿,你在说什么?”
白一一硬声道:“没听懂?我说,让你将这休书按上印,不然不作数的,我连这休书都替你写好了,就差印了。”
孟珏脸色一下阴沉下来,眸光中说不出的复杂,两步便迈到白一一面前,看着她那一副似乎迫不及待逃离王府的眼神,心中怒意猛窜,抓起她的手腕道:“白一一!给我个理由!你让我休了你?为何?为何要离开王府?”
白一一甩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封她亲自写的休书,冷声说:“我爹和我大姊二姊都已被流放,你孟珏留我一个罪臣之女在王府已经无用了。你欺骗我,新月的事、我爹的事,就连今日,还是你亲自押我们相府全家出的城,孟珏,我实话说了,我现在恨透你了。你有那么多新娘,全都死的那么惨,为何偏偏盯着我一个不放?反正死了一个、走了一个,你既身为王爷,还能再娶,这有差别吗?”
孟珏凝视着她,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白一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不让我烦忧,才故意躲开我、是吗?你根本不是那种人,六年前不是,如今也不会是!”
白一一微仰起头,良久,她又猛然低下头来,讽刺的笑了:“孟珏,你也说了,那是几年前的我,我从小吃苦吃多了,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如今你这把□□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好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此时,林凛从门外进来,回道:“爷,少将军求……”还未说完,便看见屋内一片寒意,良久,‘见’字才从嘴里吐了出来。
见这情况,林凛哪里敢动,孟珏死死的盯着她,那眼神是白一一从未见过的,让人惊惧、让人噤声无言,那骤缩的黑色瞳孔里隐藏的竟是那么复杂的情感,突然伸手拽过白一一手中那张纸,嚓嚓几下子撕个粉碎。纸沫哗哗如雨下,散落一地。林凛被吓得噤声无言。他欲张口说什么,却迟迟未从口出。
白一一见状,心头早就颤了千次百次,那一阵如刀割的感受,是心痛。心里默默说了一句,楚怀玉,对不住。她极力自持自己已经颤抖的不像样子的声音,赶在孟珏前头说出了口,若不如此激他,他便不会信自己:“对了,还有少将军,孟珏,你也知道我和楚怀玉,知道我为何以前一直不告诉你吹箫的那人是我吗?你想不到吧、我曾经像关心你这般关心他,曾经像你深情望我这般望着他,曾经像亲近你这般亲近他,还曾经……”
——“够了!”孟珏低吼道,咬牙切齿,怒到极处。难道她一直不告诉自己她就是吹箫人的原因是因为楚怀玉吗?他本不信白一一口中说的,但一提及那瞒了自己许久的箫声,孟珏却乱了神。猛地伸出手死死的捏住她的脸颊两侧,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浸出了红印,白一一忍着痛,看着他眼中那不可言说的戾气,只听见孟珏一字一顿道:“你不过是仗着本王喜欢你!”话音刚落,便狠狠地将她摔向一边。
这一次,不是我,是本王。
大步疾走到梨花桌案前,伸手蘸了砚台里的墨汁,看着那黑色的墨汁一分一毫的浸入笔尖,孟珏竟忍不住手腕微颤,一滴墨汁落在白宣上,渐渐洇开,就像已然说出去的话一样,无可挽回。
只片刻,一封休书写成,他将笔一抛,砸向书案发出声响。他把印狠狠地盖在纸上,孟珏握着印的手早已发青,却还死死的按着不愿离手。
林凛见了这一幕,心下惴惴不安着,还是作揖回话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孟珏猛地将那封休书扔到白一一脸上,顺着脸颊滑到地上,怒吼道:“滚出去!”
白一一俯下身捡起休书,背过身去一步一步朝书房外走去。孟珏看着她俯下身捡休书的模样,心头纵有千百般怒火,却如何也发不出来。直至白一一走至门口,她听到书房内传出笔砚还有那梨花书案砸向地面的“咣当”声,夹杂着孟珏的那一声怒吼。
方才踏出书房,便看见浣珠站在门口,在不远处还围着许多婢女和小厮指指点点。白一一走过去,微笑着拉起浣珠的手,泪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浣珠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慌忙问道:“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王爷怎么了,王爷怎会如此大怒啊小姐!”
白一一道:“浣珠,在我厢房的柜子里,有一个蜀锦盒子,你去把它拿上,里面有我的首饰、应该值不少钱,你的卖身契也在那里。若是你在王府待不下去,便拿着那个蜀锦盒子寻个生计吧。不过想来王府还能留着你,那个盒子是用不到了。”将浣珠的手推开,看着浣珠梨花带雨的样子,自己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复杂,千百般滋味,今日总算尝到了。
浣珠听后便知出了事,忙拉住了她,哭着说:“小姐!浣珠不要什么首饰,不要什么卖身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白一一如今才知什么叫无言,就算违心也得去做。硬生生的将她的手扯开,刚走两步,便看见楚怀玉挡在自己面前,拉住自己的手腕子,冷着一张脸:“你到底和孟珏发生什么了?”
白一一仰脸看他,脸上的泪就如那断线珍珠一般一颗一颗滑落,许久才低声说道:“带我离开郡王府,我求你了,求你……”极尽哀求,她必须快点离开这儿,再多呆一刻,她便怕自己反悔,就再也迈不出这郡王府了。
楚怀玉闻声,眸光深处竟燃起了一股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火焰,点头便应了她,不管不顾的拉着她,转身便走。浣珠愣愣的站在原地,慌忙的要追上去,可到了郡王府的门口,却怎么样都看不到白一一的身影。
楚怀玉上了马,见白一一还站着,伸出手,想拉她上来。见她一直哭个不停,眸中又带一丝犹豫,便道:“你如今已经出了王府了,总要有个去处,你不跟我走,还能去哪?”
白一一心中薄怒,抬头喝道:“难道被你扔去温香楼吗?!”
楚怀玉唇角一勾,点点头:“还真是温香楼。”
不等白一一回答,楚怀玉便伸手将她拉上了马,也不顾她的打骂,没过多久,那马还真的是停在了温香楼前头。下了马后,白一一眼眶红肿的瞪着他:“楚怀玉!你是想趁人之危是吗?就算我出了郡王府,也不必来温香楼这种地方吧!你究竟想干嘛!我利用你在孟珏面前骗他是我不对,可你要不要这么报复我!”
楚怀玉来了兴致:“孟珏一向如此,脾气硬冷,但今日亲自在外听见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双儿,算你有本事。”
白一一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在自己最失落的时候嘲笑自己一番,他现在究竟是如何想的?可她现在哪里有心情跟他计较,脑子里不停的回荡着孟珏最后的那一句话,你不过是仗着本王喜欢你。本王……她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她终于知道张仙人当日未曾说出口的话,她唤作白一一,一是生的最后一划,亦是死的第一划。这注定她这一生都是坎坷无疑的。
楚怀玉摇头叹气,拉起她的手腕子便将她拽进了温香楼,边走边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如今看见你,才知这女人果真是水做的。”说这些话,原是想让她开心些,却不想越说越让她伤心。
“呦!楚公子来啦!今儿又是来找小翠的?”那老板娘正甩着绢子迎上来,转眼才看见白一一哭着站在楚怀玉身边,笑容僵在脸上,略带尴尬的问道:“楚公子这是何意啊?”
楚怀玉将白一一拉到自己身前,正经道:“老板娘,您从后院安排一处雅致清净的厢房,将她安置好,一日三餐顿顿也不能少。记住,若是有其他人、尤其是男人——来骚扰她,这温香楼,恐是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了。”
那老板娘脸色一变,忙笑盈盈的附和着:“是,一切都听楚公子的!我一定啊把她像佛祖似的供起来。”
才听她说完,楚怀玉便拉着白一一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