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皇帝行围（1 / 1）
随扈的队伍行列迤逦，连绵数十里，气势恢宏，车轮辘辘，马蹄声声急沓。楚怀玉统领的骁骑营，皇宫的禁卫营都紧随其后，白一一从车马夹杂缝隙中望去，京城城郭依旧。天子出巡，九州戒严。御驾所经之地，皆由禁卫营亲自把守。什么看热闹的闲人，纵使再想凑热闹，也会被这仗势吓到十里开外去了。
行围之处不远，就在出了京城的城郊外，至晚间便到了。扎营的营帐如今早的车队般，绵延了整个旷原。月黑风高，浅秋便是最适合行猎的了。各个营帐都生了火，柴堆燃烧，当值的兵将四处巡逻，铠甲碰撞的金属声同风声夹杂在一起，火堆一晃，影子便从帐上一晃而过。
此番行围是新皇登基半年来第一次，且是第一次下令着胡服骑射。听闻当时此令一出，前朝老臣无一不反对着胡服，更有甚者竟传言孟禛亡国倒戈胡人。此事还是楚怀玉和孟珏颁布胡服旨意，并调动了骁骑营，又出动先皇兄弟靖亲王做说客，方才做成。
白一一在帐中替孟珏理了理方才浣珠放到榻上束郭洛带的胡服，心觉这些胡服奇怪，“咦”了一声，道：“浣珠，这胡服也真是奇怪。”
浣珠将箱子里的衣物叠好，抱起来走到榻边，边走边说：“小姐，胡服令是今年皇上颁布的新令呢。”
白一一点头，答道：“也对，骑射之时还身着铠甲，的确是个累赘。”
帐外人来人往，白一一有些困意，才想让浣珠替自己梳洗，林凛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夫人，爷和皇上让您过去呢。”
白一一听后，醒了三分，应声道：“好，我马上去。”心里却不停暗骂，定是这个孟珏又说了什么，我的觉啊！让浣珠替自己理了理着装，便掀了帘子出去。孟禛孟珏还有楚怀玉就在不远处的火堆旁，还有一女子，看那绣花襟边的衣着，应该是皇上嫔妃。梳了个海棠髻，头边的金步摇斜插着，当真是美若仙子。孟珏身旁，锦绣和林凛在伺候，还有皇上的贴身宫女。
至三人处，孟禛笑道：“坐吧，今日坐在这儿的都是亲眷，万不可拘束。”
白一一点头，刚要坐到一旁，便被孟珏拉了手臂，孟珏坐在孟禛和楚怀玉中间，使个眼色示意了楚怀玉，楚怀玉摇头失笑，把手中烤的东西递给服侍的人，拍了拍手中的土站了起来，“不愧是娶了亲了的王爷，孟珏，你如今可真是比从前多情。”楚怀玉打趣道。
孟禛一听这话，也张口笑道：“怀玉还同从前一样，说话如此爱捉弄人。”
白一一脸颊发烫，孟珏抬首看她，不禁想起那年梨花带雨，出水芙蓉的娇俏模样，打着圆场：“皇兄可切莫拿一一打趣了。”说着便伸手将她拉着坐下。
皇上身边的女子开口：“原来这就是郡王的新王妃，模样真是娇俏。”她笑道。
孟珏见白一一不答话，低声耳语道：“那是魏皇后。”魏明珠是孟禛做太子时便已定下的太子妃，深的太后喜爱，同样是三代长老的孙女，身份尊贵，性格也温和的很，在宫中和朝野上下都享有美名。
白一一听后，忙回道：“一一多谢皇后娘娘夸奖，今日一见娘娘，果真如传闻一般，不仅美若仙子，气质也是盖过夏日群芳呢。”说好话嘛，白一一的词儿可多呢。
“对了，那日在宫中，听你唱的那首《思归歌》甚是好听，不如再给朕唱上一曲，叫皇后听听你的歌喉。”孟禛来了兴致，朝白一一说道。
她转头看看孟珏，有些犹豫，孟珏覆上她的手，轻拍了两下，目光温和几许，柔声道：“皇兄即是想听，你就唱吧，无碍。”
白一一失笑，见他也如此说，又想着皇命难违，料得自己今夜是逃不过了，眯起眼：“我的歌声定是比不上皇上梨园里的宫女唱的，若是不好听，皇上皇后可千万莫要笑话我。”白一一道，一转头，竟与楚怀玉的目光交错，微微颔首，片刻，补到：“还有少将军。”
那月色极好，似雪如霜，似纱帐朦胧，似烟霞飘飘，今夜还夹杂着那首令人思绪悠悠而起的《思归歌》，白一一嘴里轻哼着：
“远山微暮，田寂园嬉。
炊烟袅袅，犬鸣幼啼。
其室虽陋，其乐悠悠。
此去经年，此生难寻。
乡音凄凄，入我梦兮。
断烛弋弋，乱我魂兮。
琴声瑟瑟，孤影和吟。
渺渺归途，虽死犹去……”
白一一才唱两句，耳畔响起一阵吹埙的声音，那声音少了些《思归歌》本应有的凄清悲凉之意，倒多了几分从容。白一一见孟珏目光清亮，火光倒影在他眼中，一晃一晃的，映出眉宇间的三分柔情，这埙声，倒让自己熟悉了三分，顿了顿，接道：“乡音凄凄，入我梦兮。断烛弋弋，乱我魂兮。琴声瑟瑟，孤影和吟。渺渺归途，虽死犹去……”
一曲唱罢，那埙声也戛然而止，余留尾音环绕，低回绵长。
楚怀玉转眼看她，微蹙着眉，真的不是她吗？这歌声一模一样，连相貌都同那时有三分的相似，果真是自己认错了吗？
一声清亮之声打破了楚怀玉的思索，孟禛道：“五弟，你这埙吹得还和从前一样好啊！”
魏明珠也不住赞口：“是啊，打皇上在王府时就听了五弟的埙，如今还似从前那般好听。”魏明珠自幼与孟禛结发，孟禛在王府之事也全是魏明珠帮着打理。
楚怀玉心里就如同秋雨打湿了梨花，荡起涟漪，久久不能平静。他也无心听孟禛几人的谈话，只是时不时的看一眼白一一，自己定要试探试探，看看究竟是不是她。
几人攀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几乎全是从前在宫中之事，白一一完全不知，这困劲儿一起，便是谁也不顾了，双手环膝，一磕一磕的就要睡去。
楚怀玉大笑道：“从前我们三人还是孩童，如今竟也如自己的父辈般了。果真是，时光如那淙淙流水，一江水向东流去，便再不复回了。”楚怀玉不禁感叹，话音刚罢，转头便看见白一一昏昏欲睡的模样，拿她打趣，又补一句：“是吧，王妃。”
白一一一听有人唤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胡乱应着：“是，是……如流水，如流水，我们定要从流水中多捞点鱼！”
一语罢，好似那千古绝唱一般，另外四人齐刷刷愣在原地，片刻后便是一阵大笑。白一一睡意犹存，但看其他四人为何如此发笑，心中又疑惑。孟珏笑罢，心里不知怎的，竟涌上一丝欢喜，再遇见白一一，自己的笑竟然都是为了她，不是迎合的笑，不是敷衍的笑，是失笑，不禁失笑的笑。
“好好儿的一番话竟让王妃说的如此好笑，五弟，朕现在可是知道，你这王妃可真不是浪得虚名啊！”孟禛说罢，意犹未尽，笑意犹存。
孟禛此话一出，白一一还有些发愣，她本就不知几人在笑她什么，自己方才清醒几分，连刚刚那楚怀玉说了什么都记不太清。再加上被孟禛这么一打趣，更是面红耳赤，在火光前显得娇嫩的很。
孟珏一手搭在她肩膀上，紧了紧，忙圆场道：“皇兄可切莫笑话她了，估摸是今儿赶了一日路，她有些乏，困得开始说胡话。”孟珏看向她，眼眸间略带笑意。
残月渐圆，如今都已全了八分了。高高的在天上挂着，平原广阔，只余漫天繁星。
第二日天气极好，浅秋时分刮些凉凉的小风，着实让人舒坦。这样的天气，恐是最适合行猎的了。本是想带上白一一，奈何孟珏早晨起来时见白一一睡的正沉，微微打鼾，想必真是累的不行，昨日歇的又晚，索性就让她在营帐休息。
醒来后，浣珠帮她更了衣，白一一叫浣珠陪她出去走走。绕了一圈，扎营处果真少了不少的人，估摸全都跟随孟禛行猎去了。逛了一盏茶的功夫，恰巧遇上荣美人还有周昭仪。
“这位是……”荣美人有些疑问，不过看她衣着，打扮的朴素些，同一旁的周昭仪站一起，倒是有些突兀。周昭仪打扮的倒是艳丽，她性子倒活泼的很，与荣美人同一时间进宫，如今都已升了昭仪之位。
白一一见了二位，又听锦绣说起，大概猜到了两人身份，行了个小礼，“我是郡王的王妃，今日正巧看见了二位姐姐。”
“郡王王妃？”周昭仪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早听说郡王又新娶了王妃，没想到竟是她。
荣美人上前打了两声招呼，周昭仪愣了片刻，也舒展开了面容，“原来是妹妹啊，早听说了郡王府嫁了新王妃，今日得以一见。对了，妹妹不请我们去营帐喝杯茶吗？”
白一一听闻，想着不能失了礼节，点点头，便叫浣珠回去备茶。自己领着荣美人和周昭仪前去郡王营帐。
方至营帐，给荣美人和周昭仪备了座，浣珠上了茶，白一一本就没什么礼仪之分，接过浣珠手中的茶递给了坐在自己旁边的周昭仪，袖口一翻，露出了自己的手臂，周昭仪抬眼一瞧，一眼就看到了白一一手臂上的守宫砂。冷笑了一声，接过了茶杯。
周昭仪腕子一抖，竟将那茶翻倒了，洒了一身，白一一见了，赶忙吩咐浣珠去屏障后面帮周昭仪打理打理。
须臾，周昭仪方才坐定，荣美人尝罢，道：“妹妹这里的茶是上好的龙井吧，姐姐宫中的可当真是比不上容郡王这里的。”
白一一笑道：“荣美人若是喜欢，我让浣珠多给姐姐级包去一些，送到荣美人帐中。”
荣美人心中欢喜，“那姐姐就先谢过妹妹了。”周昭仪抿了口茶，略带讽刺道，“荣妹妹快些别说笑了，皇上赏给荣妹妹的龙井可还没喝完，怎的今日对王妃如此客气。”荣美人一听，恹了几分，不再作声。
在孟珏帐中呆了一个晌午，直到用午膳时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