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政假城狐(1 / 1)
却说,
锦衣卫官锁拿了副宪商直和给谏大中等将到京城。
刘大鹏的差人已先进来报信。
刘大鹏听了哈哈大笑道:
好笑这班黄脸酸丁,平常时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说啥子自己是顾命大臣,是台省要职,今天也算计咱老刘,明天也弹论咱老刘,想起想起就把咱老刘当为奇货,要博他们的升转,谁知今天也落在了咱老刘手里!
遂就又问那缉事的说道:
官校们在路上,可曾放松对这些人的管制?
缉事的说道:
祖爷紧要的人,他们咋个敢放松管制!
刘大鹏又问道:
路上可有啥子事么?
缉事的说道:
商直在许州时,有个齐郎中给他送过饭!大中在苏州时,有个列吏部来会见过他!
刘大鹏都记在心中,便叫请张伟忠,王永佞,江鹏振来。
少刻,
三人到了。
刘大鹏说道:
商直等一千余人全都拿到了?
张伟忠说道:
还未曾销驾帖哩!
刘大鹏说道:
咱已经知道马上就要到了!只是这千人既费了这么多事拿来了,如若又放他们挣了性命回去,终是祸根!
王永佞说道:
纵虎容易,擒虎难,如今已是势不两立,咋个可能轻易饶过他们?
江鹏振说道:
不难,让他们送到镇抚司来,我替爷一顿打死了他们!
张伟忠说道:
若如此倒不是便宜了他们?我认为,要把各种的狠刑具慢慢的,一件一件与他们受用过,等千磨万折之后,再与他们死期,岂不快哉!这样,以后朝内外才有怕惧。
江鹏振说道:
小菜一碟,看我的手段就是,我自会好好处治他们的!
三人辞去。
一两天间,
各路官校都押着犯官到。
此时,
内阁等衙门,都各具本申救。
刘大鹏全都留住按压不发,等都销了驾帖,刘大鹏却并不批去法司,却竟自批文与锦衣卫严审。
先过了堂,
张伟忠早已预备好了大样的刑具,新开的板子夹棍,摆了一丹墀。
那张伟忠坐在堂上,排过衙,摆列着虎狼般的一班校尉。
但见:
阴沉沉横杀气,惨淡淡暗天光。
惊飞鸟雀,避杀气而高翔。
陈列着枷镣棍棒,拟定着便破家亡命。
猪愁欲死,鹰翅难腾。
堂上一齐吆喝,雄纠纠阎罗天子岀森罗。
阶前两翼摆开,猛狰狰铁面夜叉离地府。
那张伟忠大模大样,做出无限的威风。
高声叫道:
把犯人带过来!
堂下一声吆喝。
那些校尉便将众官都带了过来。
只见一个个愁容惨态,垢面蓬头,行步摇晃,踢不断响琅琅脚下铜镣,屈曲身材,劈不开重沉沉手中铁钮,任你冲霄浩气,今朝也入矮檐来,纵使铁铸雄躯,此日却个个都投炉火内。
一个个唱过名。
张伟忠说道:
你们这些奸贼,朝廷将大俸大禄养着,你们却不为朝廷出力,终日想的只是贪财乱政,树党害人,平日里专会嘴巴子叽叽喳喳的谈人不是,就是不知道管管你们自己。
说罢,
喝声:
拿下去打!
两边答应一声,就走上来许多恶狠狠的校尉来,如狼似虎的,便先把六个犯官揪翻在地,用尽气力,各打了四十板。
打毕,
又叫夹指起来,压紧了又叫敲,各人敲了二百。
放下夹子,又叫夹起来敲打,也各敲打了一百棍。
想这些官儿,都是娇怯书生,平日轻裘细葛,美酒佳肴,身子都娇养惯了的,咋个经得住这般打夹敲的折腾,那里受得住这样的刑法。
开始有叫冤枉的,也有喊神宗的,有喊光宗的,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夹指压得手足几折,啥子样的政治立场都打出来了。
张伟忠坐在上面,拍着惊堂。
连声喝叫:
一个一个的送上,用力打!
用完了刑时,
只见那些官员们血肉淋漓,或驮或抬,都送往北镇抚司下监,又去听江鹏振的拷问去了。
那些牢子禁子,一则想要诈钱,二则也怕刘大鹏访查,因此,不许一人进监探慰。
这些臣官员们就只能在监内相对,彼此安慰。
不到三四天,
江鹏振便开始来勘问。
他是领了勘问的旨,又领了刘大鹏的言语来的。
这天,
堂上下人都是挤满了。
江鹏振见了有些慌乱,忙叫拿闲人。
长班遂悄悄的禀道:
这里来的都是刘爷差派来的人,拿不得哩!
江鹏振吃了一惊,正是想与他们松一下也是松不得了,只得叫带商直上来。
喝道:
大胆商直!段德平已招出就是你创议移宫,陷皇上于不孝的,又得了熊高和马弼二人的许多赃,你咋个说?
商直说道:
乾清宫本来就不是臣妾所能居住的地方,当年那天我是奉明旨道,李选侍每行阻碍刁难,不容圣人临御,是君侧居不当留此以为肘腋之祸,人臣志安社稷,念切皇躬,自宜远之!这是原来的旨意,可见并非犯官首创,至于熊高和马弼失守封疆,国法自有轻重,刑传自宫中,外官咋个可能得贿?
江鹏振听了,觉得辞严义正,无可驳责,只得无法奈何。
遂假狠喝道:
你这是打胡乱说的狡辩行为,当年的圣旨大多都是王三林假传,你咋个能依着他行旨呢?这就是明显的结交内侍,就该死了!至于熊高和马弼问罪,你是当时是法司,且又与马弼同乡,岂有不为他等钻谋打点的?
商公说道:
是否交通过须要有实据才是,四万黄金并非一人就吃吞的了,然又看不见有一分钱的赃,这不是枉害无辜?
江鹏振说道:
这是段德平都招岀来的,你咋个可以赖得去?
商公道:
那就叫段德平岀来对质?
江鹏振说道:
段德平那厮已经打死了的嘛!他虽死,但他亲口的招词现在还在这里!
商公说道:
既然人都不在了,无活口之招辞,何足为凭?身可杀而名不可污也!
江鹏振说道:
还要强辩,嘴巴子还再嚼,你扯,给我掌嘴!
就见飞奔上几个校尉来,提起铜巴掌来,一连就十个掌嘴,打得副宪商直一张脸似蒲桃一般,红肿了半边。
又叫带光斗上来。
问道:
你有啥子话要说的?
佥都光斗说道:
移宫之事是实参但未议,分赃委实就是诬板陷害!
江鹏振说道:
都夹起来!
遂把商直和光斗二人都夹在丹墀下。
又叫带上大中,陈化中,周瑞,顾章。
问道:
你们已都是段德平供认确定的,要辩也辩不去,还是老实些快点招了也少受些刑!
给事大中说道:一出家门,我就已置死生于度外,任你咋个苦折我,这赃也是难认!
御史陈化中说道:
问事必须要两人对质,咋个能把段德平的一面虚词陷害人呢?
给事周瑞说道:
酷刑威逼,肯定会乱招,这是无辜易陷,此心难昧啊!
郎中顾章说道:
奸权之意已定,我们纵与他们辩也无益,不说了,就任凭他拷问去吧!
江鹏振说道:
就是辩也难辩了,那就都夹起来吧!
刚问到这里,便就见有人去报与刘大鹏的,才答了一句,即刻便有人飞禀,江鹏振见此遂一句也不敢放松,该叫用刑的亦不敢做啥子样子。
问毕后,
让各人寄监。
过了两三天,
遂具了一个问过的本,先送与刘大鹏看过本后。
具题道:
前案已明,后审更切,本朝旧例,打问本上,即送法司拟罪。
江鹏振也巴不得赶快将案子推岀去。
谁知,
刘大鹏不放心法司,竟不发法司拟罪。
仍传旨道:
商直等既已归监,令不时严讯,五天一回奏,直至追赃完日,再送部拟罪!
这分明就是要陷他于必死之局,所控坐赃动经数万,家乡又远,咋个能得清?
想先在京向那些乡亲做官的挪借些,然都怕刘大鹏波及自己,谁敢惹火烧身,就是那放京债的,也不肯借与这失时的犯官。
到了五天,
刘大鹏便叫人来看查,江鹏振不敢违,莫办法只得提岀来夹打一番。
牢狱中就只有郎中顾章家私富厚,还完了些。
江鹏振暗中也得了他千余金,上下钱都用到了,所以,牢刑中还不大吃苦。
其他人四等都是五天受一次夹打。
不到月余,
给事周瑞和大中及御史陈化中等三人就开始受不住刑了,都相继而死,只有几个同在监的官儿相与痛哭了他们一场。
此时,
副都商直和佥都光斗及郎中顾章虽然未死,却也仅余残喘。
这就是明朝狱间的所谓比刑。
比到后来,人越狼藉,刑法越酷,两腿皮肉俱尽,就剩骨头受刑。
那江鹏振真是铁石为心,只想着将别人的性命去奉承大鹏,一点略宽些都不肯。
可怜这一身疼痛未止,那夹打又至,打得是体无完肤,各自相顾。
有时痛的掩面流涕,空自感伤一回,有时咬牙怒目切齿,愤激一番,有时委之命数,叹息一回。
可怜并无一人怜惜服侍,又无茶水,时常晕死复苏,疼痛时万箭钻心,晕眩时一灵无倚。
不日,
商直和光斗二公也相继而殁。
死之夕,
白虹贯斗,天地为之愁惨。
江鹏振赶忙去报过刘大鹏。
然后,
具了个罪臣身故的本。
刘大鹏停了三天,才批下本来。
说道:
商直和光斗既死,尸首就送发出去吧!其名下的赃银,令各省抚按从严提拿家属追索解京!
发送岀尸首时,
正值秋初酷热,
蝇蚋丛满,几天的延误,尸身都成一块血肉,尸虫满地,面目皮肤都莫能辨,就见商公尚存一手,家人识得,各各相向,痛哭一回。
也没有三牲羹饭美酒名香祭奠,就只将村醪奠浇。
然后,
各自痛哭一场,行人为之坠泪。
这时,
所有的亲友同乡同年在京的,都因惧怕刘公公,谁敢来管这闲事。
这便是两位忠臣的结果。
只有那郎中顾章的赃款已全部追完,才送到法司拟罪。
然毕竟也不敢与他翻供。
结果,
也问成死罪,等到九月死于狱中。
刘大鹏又行文令省抚按追赃。
查过去问过来,还是商公做赃最多。
抚按虽也怜其冤,却又不敢违旨,只得行文令应山县追索。
商公的公子将全部家产变卖,也不得十分之一,产业俱尽。
弄得一家老小没处安身。
亲戚家都不敢收留,就只得寄居在城上窝铺中,漂泊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