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怆然(1 / 1)
睁开眼,眼前是流光溢彩的天顶,却是陌生的形状。
霓漫天皱眉。
「你醒了?」身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侧头,见灵雎微笑着抱臂站在榻边。
蹙眉坐起来:「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刚才昏倒在地,神力紊乱,震得这上神殿都摇动起来。我好不容易帮你稳住,若是再来一两次,定要折了你上神的修为,」灵雎坐在榻边关切道:「听了何事,竟教你急火攻心至此?」
霓漫天不言。
「说不说都无妨,」见她没有要对他袒露心迹之意,灵雎似乎无所谓,「刚才你昏迷之际,我已经探了你的记忆。归墟,你既为上神,应该明白,这些不过凡尘旧事,万不可为此动气。」
「你探了我的记忆?」她大惊。
「那个小仙侵的不过是你曾经的肉身,八十一道天劫降下,你的肉身早就灰飞烟灭了。」灵雎似乎并不觉得有何不妥,「那些过往,与神来说不过是俗世,你与天地同寿,那个小仙却生生死死终究在轮回之中盘桓,不过是蝼蚁的宿命。蝼蚁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回去不成?」
霓漫天语塞。
那些痛苦的过往,在他眼中不过一抹微尘。这便是一个历经万年的上神拥有的坦然么?
苦笑了一下,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不甚赞同,还是自嘲。
踉踉跄跄回了寝殿,霓漫天站在门口,竟一时不敢进去。
他依然躺在榻上无法动弹。被她囚禁至今,他不能生,不能死,连挪动一下身体几乎都做不到。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步步走入,一直走到华美的卧榻边。笙箫默闭着眼,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过去。
她轻轻抬起他的手臂,他的手依旧软软使不上力。他的神力被这神枷封死,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只能勉强止血,却不能愈合。断骨至今,关节处已经红得发紫,高高地肿着。
他为了保护她的感受,用尽了心血呵护她,不惜将一切认到自己身上。可她却丝毫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她对他,又做了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我呢?」她颤抖着抚摩着他瘦削的脸,轻轻呢喃着。
笙箫默很快醒了过来,见她用如此悲怆的目光看他,他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只是困惑道:「天儿,你怎么了?」
她突然伸出手,笙箫默只觉得颈间一痛,身上原本被封死的神力猛然涌动起来。他还来不及反应,她的手掌已覆上他的胸口,精纯的神力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汩汩流入他的身体。断骨开始极速生长,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因为恢复得太快让他甚至感到疼痛。过了一会儿,霓漫天才松开手掌,整个人犹如虚脱一般滑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细汗顺着她的两鬓流下来。
笙箫默不可思议地感到全身的断骨和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那副神枷显然已经被她除下,神力在身体里流淌着。
「你走吧。」霓漫天面如死灰,双目放空道。
笙箫默看着她,眼神复杂。他已经习惯了千疮百孔地活着,身体刚刚复原,反而让他有些陌生。
蹲下来扶住她:「发生什么事了?」
「你走!」霓漫天突然狠狠将他推开。
他心中大惑,却不再多问。「你不想见我,我不出现在你面前就是了。可你应该知道,我无处可去的……」他缓缓起身道。
背后却传来她的声音,一字一顿:「那天晚上明明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不说实话?」
笙箫默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你说什么?」
霓漫天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手中光芒乍起,金光闪闪的广陵剑出现在她的掌心。
「我误会你,怨你伤你,你一定很恨我吧?」她将剑柄塞到他的手中,将剑尖朝着自己的脖子,「我如今除了你的禁锢,你可以动手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铛的一声,广陵剑从他手中落下去。
她来不及睁眼,就被他大力地抱住,整个人被推在白玉石柱上。尽管她是上神,可对神力的运用,她远没有他娴熟。只这一瞬,他已经封了她的双手,火烫的吻重重覆上她苍白冰冷的唇。
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对她表露心迹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她被他按在销魂殿的木柱上亲吻。
多么相似的场景。
显然,笙箫默也没有忘记。他喘息着离开她的唇,深深望着她的眸,语气决绝:「这一次,就算你再哭,我也不会放手。」
他将她推倒在榻上,倾身上去压住她,狂风暴雨一般地吻她。除非她用上神的法力杀掉他,否则就不用指望他会中途停手。
他后悔了,他后悔了……
如果时光流转,他一定会带她走,不再管这混乱血腥的世界,躲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她挣扎也罢,不情愿也罢,把她囚禁起来,关在她身边,总有一天,她能理解他的心,能够原谅他的霸道。
霓漫天渐渐不再挣扎,她的手被他别在身后,却不再聚力,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笙箫默支起身子,看着她死灰般的表情,眼里只有一片荒芜。
「你为什么不恨我?」
「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曾经没有,现在也不会……」他灼灼的双目仿佛要叫她燃烧殆尽,「我唯一恨的,是没能保护你,还是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和她终究活的不够久,还没有堪破这凡尘幻象,兜兜转转,不过一场虚妄。
若他再聪明些,应该干干净净地完成他的使命,将她推上上神之位,自己也能获得神之荣光。青鸾一个下神,尚且能晋正神,他潜伏仙界千年,一朝功成,更不知道能获得什么样的尊荣。
若她再聪明些,完全可以安心做一个上神,他咎由自取落难至今,干她何事?她过往的人世随着肉身焚毁,早已飘散如烟,她又何必在意这生生死死?
可他们都不够聪明,不够聪明。
爱与恨啊,有没有彼此偿清的一天呢?
她看着他,眼里是视死如归般的了然:「那,你还爱我吗?」
还爱我吗?
这样的我,这样的你,这样的命运?
走到了今日,她居然还在执著这件最没有意义的事情,还向往分清这涌动的□□,究竟是爱,还是他身为男子不甘与占有的本能?
笙箫默突然笑了,那笑含着莫可名状的苦楚和悲戚:「你到现在,还是不信……」他随即握住她的手,贴上他火一般的胸口,那个被玄镇尺洞穿的伤痕只留下一个龟裂的紫红色痕迹。
「把它剖开……掏出来看看……你就信了……」他轻声道,语气却认真。
霓漫天突然攀上他的脖子,与他激烈地亲吻在一起。乌发垂散,衣衫带佩坠落,发出细碎的脆响。她咬上他赤丨裸的肩,牙齿深深扎进他的肉里,像是报复,像是怨恨,又像是鲜血淋漓的告白。腥甜的液体涌入她的口中,她犹如中蛊般疯狂吸食着,永不餍足。
笙箫默将她完全收入怀中,任凭她撕咬自己。他的肩膀和锁骨上的伤口已经来不及愈合,血顺着他的身体一道一道往下流,与汗水混在一起,像一条条伤疤。他钳住她的腰,狠狠没入她的身体,绝望的,痛苦的,却又深深满足。她抱着他的背,手指在他背上抓出一排排血痕,而他只能回应以更残酷地贯穿。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交欢,到最后已经没有了欢愉,只剩下疼痛,却像溺水者抱着最后一块浮木般不能放手……
若不是穷途末路,若不是万念俱灰,他们何必要这样惨烈地相爱?只是,韶光已逝,隔着那么多无可挽回的生死,隔着无法逾越的囚牢,双手沾满了鲜血和罪恶的他们,还能去哪儿寻找一片干净的容身之处?
流连情爱的漩涡,做仙就是一个失败的仙,哪怕成了神,依然是个落魄的神。
他们终究还是枉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终于筋疲力尽。霓漫天躺在笙箫默的臂弯里,呆呆望着不远处的夜明珠颤栗的光芒,好像死去了一般。夜明珠的光芒在她的瞳孔里跳动着,仿佛是她脸上唯一一点生气。
「在想什么?」笙箫默抬手将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声音还有些嘶哑。
「在想,他们什么时候会冲进来杀了我们。」她似笑非笑道。
笙箫默噗嗤笑出来,把她往怀里收了收:「哪有那么快?」
霓漫天微微侧头,看着他无限温柔的目光,心里一片熨帖的安宁。她有一瞬间恍然,觉得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没有神界,没有杀戮,没有那些悲伤的一切,只是从那天晚上的缠绵中醒来而已。
「师父,神会不会死?」她伸手捧住他的脸。
「神自己不会死,只可能被杀死——自绝或者被杀。」笙箫默轻轻拂过她的眼角。
她覆上他的手背:「神界罪大恶极的神,会被处死吗?」
笙箫默微笑道:「神界的刑场名为神寂山,下面是一片熔金海。被判处死的神,会被推下熔金海,那片海终年燃烧着火焰,连神身和神魄都可以融化……」他语气轻柔,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童话。
「很壮烈呢。」她笑,转而呢喃道:「师父,我好想回去……」
「回到哪儿去?」
「回到……你救我的那天……」她脸上燃起一片好看的红,目光竟有一丝羞赧。
他淡然一笑,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深情的吻:「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