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芙蓉醉(1 / 1)
这日清晨,阳光格外浓烈,霓漫天正在洞中入定,忽然听见外面窸窸索索的声音。她起身出去,却见巨大的结界犹如帘幕一般完全显现出来,慢慢打开。
「霓漫天,面壁五年期满,你可自行离开。」威严的声音道,却不见人。
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返身去看崖壁上的刻痕,她有点怅然,竟然真的过去五年了。
在思过崖很容易不记得时间,只看日升日落,月圆月缺,没有人,没有更漏,也没有任何参照物。结界会在面壁期满时自动解除,但此间的时光,常常会让人误以为一生已经过去。
于是她学会了根据周围的环境判断时间。每当涧水开始结冰时,她便在壁上刻一道痕迹;入冬之后的某个夜晚,不知道何处放起焰火,明暗闪烁还有隐隐的声音,那便是新年来临,再刻一道;枝吐新芽,已是三月,又刻一道,如此往复。
壁上已有十四道痕迹,差不多。
霓漫天不再迟疑,抱着古琴收拾东西,缓缓走出了思过崖。
长留应该是又有新弟子入门,一路上都是陌生的面孔,他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走来的方向,也许心里正在好奇她为什么会从那里走来。
霓漫天仿佛看不见他们的目光,就这么郁郁地走着,好像有期待,这期待却又瞬间随风飘走。
忽然有人轻声唤她:「漫天师叔。」
她转头,却见晏唯诚走上来,这位「师侄」每次的出现倒是颇为应景。
「你怎么在这儿?」
「想着你应该就是这几日出来了,我便在此等候,」他笑得坦然。
专程等她?
「等我做什么?」霓漫天笑笑。
「师叔辛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茶?」他欣然邀约道。
想着在这白日里晃荡在长留的尴尬,他的邀请让她觉得轻松:「好啊。」
缓缓端起香茗呷一口,微热的水温叫她心中一阵熨贴,她已经很久没喝过热的东西了。
「好茶,」霓漫天真心赞美道,随即放下茶盏,「你怎么还在长留?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各自回去了。」
「我……」晏唯诚迟疑了一阵,「我本是要回的,可叔父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噢?那可恭喜啊。」
「我拒绝了,」晏唯诚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
霓漫天挑眉。
「怎么?嫌弃人家姑娘?」她揶揄道。
他没搭理她的玩笑,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认真道:「漫天,我属意的人,是你。」
霓漫天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晏唯诚反问道。
霓漫天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晏唯诚和她最后的交集难道不是一起作为十祭在禁地修习的时候吗?虽然那个时候隹渊偶尔作死开玩笑,她也感觉有点奇怪,但是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多,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叫他误会的事情。
果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霓漫天沉吟半晌,自顾自摇了摇头:「唯诚,这不可能。」
晏唯诚眼神微动:「为什么?」
「我跟你只是同门,对你……完全没有同门之谊以外的东西。」
晏唯诚有些黯然。
只有同门之谊么?
「漫天,我叔父他很欣赏你……我一直以为,我们本是般配的。」
般配?
是很般配呢。
霓漫天嘴角微翘,轻轻点头:「你是不归砚宿主,我是玄镇尺宿主。你是长白山掌门的侄子,我是蓬莱掌门的女儿,未来,我们很可能执掌各自所在的仙派。长白山与蓬莱若结姻,集两个神器一道,于双方都是如虎添翼。好像……是挺般配的。」她说的认真又温和,像一个耐心十足的陷阱。
晏唯诚一瞬间有些迟疑,可他并没有太听出她话中的深意:「难道不是这样?」
她突然笑了,这笑意却让他感到不妙。
「没想到你会这样想,」霓漫天脸上笑意不减,可那笑容却让他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如果这样的般配就可以,人还要心做什么呢?」
夜微凉。
她终于还是回了销魂殿。
将琴放好,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看着铜镜中自己满脸水渍的扭曲的脸。
她是谁呢?
和这张面孔般配的人,又有多少呢?
真是太多了,太多了……
跑到厨房给自己倒一杯蜂蜜水,霓漫天忽然看到了廊下的酒坛,脑袋一热,索性将其中一只顺在怀中往回走。
迎面被来人拦住了去路:「回来了不打个招呼,这么大晚上又在干吗?」
她没有掌灯,借着月光,来人的轮廓不甚清晰,表情没入黑暗,看不真切。
霓漫天抬起下巴看他,不冷不热冒出一句:「月黑风高,自然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
来人不由得一笑,她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挺精准的。
「廊下的酒是新酿的,还不到喝的时候,你放回去吧。」他懒洋洋道,说完负手朝中庭走去。不远处石桌上,分明摆着一个酒坛还有酒杯。
霓漫天皱皱眉,只得悻悻又把那个酒坛放回去了。
坐在石桌前,他递给她一杯,「芙蓉玉,尝尝可喜欢?」
她接过来仰头就喝下去,只觉一股清香微甜的酒液滑入喉咙,酒气温和,并不烧心。
「不错。」她诚然道,又饮一杯。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偷酒的癖好?」他看着她揶揄道。
霓漫天不客气的反击:「我竟不知道,原来那廊下的酒都是不能喝的,师父行事果然滴水不漏。」
滴水不漏?
她是在说他鸡贼,把好酒藏着么?
笙箫默无奈地轻轻摇头,只是看着她跟喝蜂蜜水似的喝着这芙蓉玉。
她定然是心里有事,才会讨酒来喝。
只是,那廊下的酒不能喝,她原本是知道的。
五年了,她是在那里待傻了吧?
真是傻了。他不自觉一笑。
芙蓉玉算是偏温和的酒,虽然味道清甜,也没有刺喉的酒气,可毕竟是上品陈酿,禁不住她这样当水喝。果然没一会儿,她就开始晃了。
「酒也喝好了,回去歇息吧,」笙箫默见她这样,温和劝道,「倒在这里我可不会把你往回拖。」
霓漫天这个时候似乎有了醉意,听到他这么说,瞬间就执拗起来:「你敢赶我走?」
笙箫默看着她这样似醉不醉的样子有点无语:「你还要干什么?」
她支着颊,突然凑近他的脸,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看得他有点惴惴。
「师父,你真懒。」她嗔责道。
懒?
「五年了,销魂殿居然还是这副破样子,我摸黑都能走,」她笑得涣散,「长留山的路,那些弟子……我一个都不认识了……」
见他不吭声,她吧嗒吧嗒说的更欢,「师父,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礼物啊?」
礼物?他皱眉,没听懂她这飞来的奇怪比喻。
「你为什么是礼物?」他问道。
她却不接他的茬,依然自说自话,「我是礼物,不疑……也是礼物……被你们送来送去的……」她的话已经没有了逻辑,「师父,我要是被送走了,你来救我吗?」
笙箫默的目光紧了紧,看着她凑到他眼前,没有说话。
「你会不会?」她不依不饶。
笙箫默生硬地把她扶起来:「天儿,你喝醉了,回去了。」
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不满地喝道:「给我喝酒,喝了酒又不让我说话,怎么这么霸道啊?」较小的步子有点趔趄。
笙箫默僵在原地。
她不再和他说话,找着路慢慢往回走。
忽然砰地一声,她似乎撞到了回廊的拐角,没站稳一下子摔在地上。
笙箫默猛地回神,赶紧奔过去把她扶起来,「摔着没有?」
霓漫天咝的抽了口冷气,显然撞疼了,可醉酒仿佛让她的触觉有些迟钝,她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她忽然胆大包天地把手伸过去,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初秋的夜,她的身体是温的,手却冰凉,叫他冷得一抖。
「师父,你长得真好看,」她笑得又真诚又放肆,可转而却一脸困惑,「可是,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没有心呢?」她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他觉得胸口仿佛遭了一记重锤。
为什么没有心呢?
他突然双臂钳住她的腰收紧,迫她贴近自己,目光盯紧她,喉头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危险似的,软软地看着他,继续火上浇油:「生气了?没有心的人还会生气啊?」
话音刚落她就被他捏住了下巴,他重重地吻住她。
两人不由地退了两步,她背后就是回廊的木柱,他手疾眼快地将手掌垫在她脑后,以免她的头撞到柱子上。
他的舌撬开她的齿长驱直入,她被迫微微抬头,满口都是芙蓉玉的吟香,滋味甚好。他描摹着她唇间的形状,她的唇齿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蕊,他只想尽心采撷。
原来这五年的分别,居然都是为这一刻累积思念与焦灼。
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五年过去,竟然已出落成一个风情的女人。
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女人。
她被他的身体压在木柱上动不得,背后一片冷凉坚硬,胸前人却暖如烈火,她不由地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趋热一般的贴上他。这个吻如此熟悉又如此热烈,好像思过崖隆冬之后融化的第一缕涧水,她闭上眼,尽情沉溺进去,眼角却一片湿润。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这个吻太过缠绵又太过激烈,让两人都有一些微微缺氧,不自觉喘息。酒香翻滚起危险的情潮,笙箫默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燃烧殆尽。
他的手不由地抚上她的腮,彤红的热,一直延伸到她耳后的发线深处,绕上他的手指。欲望犹如暗夜里蠢蠢欲动的蛇,蜿蜒而上。
突然唇上一阵尖锐的痛直冲心头,她居然狠狠咬了他一口!
笙箫默瞬间犹如被冷水浇醒一般,猛然松开她。
她盯着他,墨色的眸精光闪烁,狡黠如星夜。唇上还留着一丝他的血迹,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师父还想掩饰什么?」她根本就没醉,是他着了她的道!
他霸道的吻,升高的体温,扑面而来犹如漩涡般的雄性的欲望,完完整整将他的内心暴露在她的面前。
于是她知道了,他是喜欢她的。
喜欢她,却看着她的挚友受冤死去;喜欢她,便将她送去思过崖受了五年的苦楚。
她的目光似笑非笑,却有得逞般的满足,甚至还有一丝不动声色的讽刺。
这眼神,让他像被人狠狠打了一个耳光般难受。
这就是你想要的?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下一刻她就被他大力摁在了木柱上,他疯狂地吻上她,手上用力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不许她动弹。感觉她的齿又要咬他,他干脆放弃她的唇,吻上她的脖子,完全是失控的状态。
既然你送到我面前,那我成全你。
他是真的火了,怒不可遏。
她这会儿才感觉到自己引火烧身,酒已经完全醒了。可在她准备催动仙力将他震开之时,他已经抢先一步在她的肩膀和后颈处快速地点下,封了她的穴道。
她表情一僵,再动弹不得。
他的吻粗重凌乱地落在她颈间,毫无怜悯之情。这个女人,这个可怕的女人,他今天就是不做她师父,不当这个长留儒尊了,也不能接受她这样一次次地挑衅他的感情!
吧嗒——
一滴滚热的液体落在他的鼻翼上,烫的他一抖。
吧嗒——
又是一滴。
他渐渐停下动作,离开她的颈间。她痛苦地闭着眼,头无力地靠在木柱上,挣扎不得,只有眼泪在脸上划下新鲜的痕迹。
这就是她爱的男人?这就是她在思过崖的冰冷冬夜想念过的人!宁愿对她用强都不愿意承认喜欢她的人!
笙箫默渐渐冷静下来,帮她把松开的衣领拉好,解了她的穴道。
「天儿,对不起,」他的声音有点抖。用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她眼泪却淌得更凶,犹如屋檐上的雨线。
「我承认,我喜欢你,」他将她轻轻拢在怀中,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他语气压抑,「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对么?」
她不应声,只是推开他的怀抱,跑回自己的房间。
笙箫默愣在原地,手背上是她的泪,被风一吹,凉的刺骨。
天儿,我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你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