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魔(1 / 1)
白素信贪玩下山,只是想看看人间的喜怒哀乐和恩怨情仇,并不想沾染杀孽,他也不能杀人,否则就会像白素贞一样被关进雷峰塔。
当初摩伽放过他,也正是因为他是干净的,可惜他临走前做了多余的事,现在更是害人犯了杀戒,恐怕已经在摩伽心里种下了入魔的种子。不得不说,作为一个清心寡欲的和尚,摩伽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有点差。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大雪,从上空望下去,白雪衬得灯笼更加喜庆,各家各户都陆续开始放鞭炮。而此刻,白素信正忙着将快要走火入魔的摩伽引开。
摩伽身缠黑气对他穷追不舍,他却由于失血过多愈发困乏起来,飞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看起来随时都会从空中掉下去。
“作孽呀……”
白素信懊悔不已,他怎么就这么嘴贱呢?为了逞一时之快去亲一个和尚。
在热闹非凡的鞭炮声中,他掠出城门跑进一片荒无人烟的地界——在这种地方斗法,就算再激烈也不会有人注意,况且第二天大雪也能覆盖痕迹。
只是不能跟柳溪他们过除夕了。这可是他来人间过的第一个新年。
“哼,臭和尚。”
摩伽提着黯淡的禅杖站在白素信对面一言不发,黑色的身影在一片素白中格外显眼。白素信站立不便,所幸将双腿变回蛇尾,漆黑的尾巴尖在身后招摇乱舞,然而他并没有展开进攻。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
“摩伽,控制心神,别让心魔趁虚而入。”
摩伽恍若未闻:“你先破我色戒,现又破我杀戒,我要收你。”
说着,周身黑气更甚,禅杖上的铜环哗哗作响,妄图驱赶缠绕周身的黑气。
白素信向前挪了几步,甚至放松防御姿态:“好,我给你收,你先冷静。”
姿态摆得落落大方,天知道其实他此刻异常想要落荒而逃。摩伽的反应却不如人意,这杀气冲天的样子哪像是要收他,分明是想杀他,而对方下一步的行动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妖孽,受死!”
白素信一惊。一到冬天他的反应就会变慢,还没反应过来,摩伽已经掠至眼前,五指曲成鹰爪掐住了他的咽喉。他反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直接用禅杖捅,否则他就已经死了。
白素信挣扎的模样照进摩伽眼里,让他感到心底陡然升起一阵快意,并且毫不吝啬地将快意表现在了脸上,看得白素信背脊发凉。
这和尚怎么这么容易堕落,跟未经世事自尊心脆弱的白莲花似的,看来只能试试清心咒了——以前师父怕他控制不住心性,逼着他每天背十遍清心咒,想不到最终的用场竟派在这里。
他剑指点在摩伽眉心,艰难开口:“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咋日方隅,今日佛地,普庵到此,百无禁忌。南无普庵祖师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摩伽真的就放松下来,看他的眼神也清明许多,只是掐着他脖子的手就算卸了力道也仍旧不愿松开。
是有多想杀他!
“……醒了?”
摩伽没反应。
白素信便拿冰得跟雪似的尾巴尖搔了搔对方脸颊,力道极轻,摩伽却触电般退开,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罪过。”
他自己也不知怎的,见到白素信一副轻佻模样,什么涵养戒律统统都抛诸脑后去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他要白素信跟他一样痛苦。
当初在钱塘初遇白素信,他本想,即是妖怪,就捉拿了来镇压到塔下,没想到金钵竟不收他,白素信也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作恶一心向善,于是他便信了。谁知这孽障如此恶劣,竟害他破了色戒!
当初师父说他心性未定,此时出山还尚早,他不听,以为自己修为在身心有如来,只管收妖便好,却忘了妖魔鬼怪都是会使坏的。
被白素信亲了一口之后,他就魔怔一般,打坐时常回想起这件事,害他险些走火入魔,一怒之下在佛祖面前一连忏悔了十日,这才逐渐摆脱了心魔。经此一事,他才明白师父所说的“因果”之奥妙。
因无缘,则不果,机不投,因不果。
他不稳的心境是因,白素信的顽劣是缘,心魔便是果。说到底是他心境不稳难以沉浸,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险些堕入魔道。
他本想亲手了结了这孽缘,然后回金山寺向师父请罪,再修心十年,谁知心魔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本来尚能堪堪压制,白素信那一口血彻底让他失去理智乱了方寸。
而罪魁祸首明知后果,还在那儿摆着无辜的模样尾巴乱晃,叫人越看越想收他。
摩伽默念佛号沉淀心绪,虽说很想收妖,但白素信到底不曾犯下罪孽,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此事因你而起,原本想把你关进塔中受惩戒,但念你到底心性纯良,跟我回金山寺静修三年,此事便作罢。”
又是一个金山寺出来的和尚。
白素信撇嘴:“静修三年便可?你的心魔没事了?”
“心魔之事我自有定夺。你天性顽劣但并无恶意,静修三年是为磨去你的戾气,免得再祸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对于心魔,摩伽选择避而不谈。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要回去问了师父才能知道。
而白素信对于静修的事心里还是非常抵触的。他在师门的时候就到处招猫逗狗的闲不下来,一千多年不知挨了师父多少训,也没见安分,这次若是去了金山寺,他怕不是他拆了金山寺,就是摩伽忍无可忍把他丢进雷峰塔。再者,在寺庙里静修,就要吃斋念佛早课晚课,光想想就头疼。
但是他理亏在先啊!
去还是得去的。磨叽了半天,他还是先给摩伽提了个醒:“你知道的,我这人比较贱……静不下来。”
“……”
虽说出家人菲薄他人不好,但摩伽还是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道:“无妨,我看着你,雷峰塔也会看着你。”
白素信背脊一寒,这是一旦不安分就关小黑屋的意思吗?恩……真到那时候,大不了跑了便是,反正摩伽也不一定打得过他。谁叫他自作孽呢?
“那好吧……”白素信暂且应下,看一眼天色,话锋一转,“今日除夕啊!我们先回去过年吧,还来得及。”
城里“哔哔啵啵”的鞭炮映红天际,每家每户都其乐融融,陈酒醇香顺着冬风钻进白素信鼻子里。他扭了扭尾巴化回双腿,当即“哎哟”了一声。
到了冬天本就腿软,受伤的腿落地也是很疼的,因此他毫不犹豫撑住了摩伽的肩膀,报以歉意的微笑:“劳驾,扶一下。”
摩伽倒没什么微词,毫无芥蒂地扶住对方的腰,反倒是白素信明显哆嗦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见摩伽无声看他,解释道:“我怕痒。”
摩伽不以为意,稳稳扶着白素信往城里走。
两人算是和解了。
白素信:“诶,你今天念的什么咒这么厉害?”
“禁神咒。”
“那不是镇压妖兽用的咒吗?”
“恩。”
“……”白素信毫不吝啬大翻白眼。他分明是神兽!
摩伽将人送回戏班小院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鸣响禅杖,昏睡在地的众人都悠悠转醒。白素信只得撒大谎,说自己是邪祟上身才诬陷禅师是妖僧,现在邪祟已除,误会也解了。
原本也不打算走的摩伽被留下一同过年。
“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白素信向摩伽举杯,两人气氛和平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接着,他又转而用真酒一一敬了柳溪等人,感谢他们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
小豆子见状,有样学样,先敬了班主一杯酒,然后是柳溪,其次是白素信。其他半大学徒也纷纷效仿,到了最后,白素信已经喝得微醺,抱着酒坛眯眼无声微笑,而柳溪素来千杯不倒,神色无异。
一伙人热热闹闹便闹过了午夜。白素信单腿蹦起来,吼了一声:“新年快乐!”随后又软绵绵坐下,随便一倒,摔进柳溪怀里。
“困了?”
柳溪拍拍人的脸颊,见白素信点头,便抄起他的膝弯将人抱起,对众人道:“行了,守过了岁,都去睡吧。”然后他向摩伽一颔首,“大师也早些休息。”
摩伽看着已经在别人怀里睡死过去的白素信,突然又觉得师傅的话是错的。
——凡夫俗子之心,终为洪水猛兽。
这句话是错的。
就在刚才,他和一群凡夫俗子一起吃了顿团圆饭,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了别样的温暖,跟与佛法为伴时不一样的,更真实的感觉。不是洪水猛兽,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