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破戒(1 / 1)
白素信第二天就离开了杭州去往姑苏。
天性好玩的他立刻混进了一个戏班,扮成一个穷书生,帮戏班打杂糊口。戏班里的人见他长得好看,人又活泼讨喜,因此也格外照顾他。
“书生你多大了?”
“十……六。”
“比我大两岁。”
……
小豆子一边练功一边跟打扫院子的白素信聊天。
白素信见人脚架在墙上使劲把自己压成一条直线很好玩的样子,于是丢了扫把跑到小豆子身边:“这就是你们每天要练的基本功?”
小豆子抬手抹了把汗:“是啊,师父说我入门太晚,更要勤加练习。”
“入门晚?”
“是啊,我十一岁才进的戏班,身子不够软,只能每天使劲压,缺了一天都不行。”
作为蛇的白素信根本无法理解身子不够软的含义,他一撩衣袍,双腿轻松地贴着墙绷成一条直线。
“这很简单啊……为什么要练?”
小豆子目瞪口呆,自信心受到了严重打击。
于是,在小豆子的举荐下,白素信从扫院子的杂役一举晋升为当家花旦的小跟班——学唱戏——真是羡煞其他学徒。然而白素信只是本着好玩的态度,学了几天之后,就受不了了。
——为什么要唱女角啊?吊嗓子很累的!还要学女人走路、说话、身段……感觉自己都要变娘了。
花旦柳溪道:“你天赋不错,若是不嫌这个行当下贱,就留下吧。”
好看的人说的话总是比较容易接受的。于是白素信内心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决定再学一整子。
每天吊嗓子练身段修习基本功,他都学得很快——顺便也吃了柳溪不少豆腐。
不知不觉,在每天枯燥的基本功中迎来了除夕。
白素信也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就这么已经安分了两个月了?分明一开始计划的是过了一把戏子瘾就走的。他对着红得喜气洋洋的春联想了又想,把功劳归结在好看又温柔的柳溪身上——谁不想每天都能吃一吃美人的豆腐呢?尤其是白素信这种不拘小节的花痴。
柳溪纤长的手在白素信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白素信回神,捉住了柳溪的纤纤玉手捏在手里玩,感觉懒散的身子也有了些精神。
“过年要准备些什么?我以前总是一个人过,也不知道有些什么讲究。”白素信腼腆一笑。
柳溪摸摸白素信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他,答道:“穷人家过年只要吃饱穿暖就好,大门贴上新春联,给小辈几个铜板当压祟钱,一家人坐在一起守岁,就是过年了。”
白素信笑得眼睛弯起来:“那我们戏班过年定特别热闹。”
“是啊。”柳溪跟着笑起来,看一眼外面的雪,又道,“今儿个除夕,那些大户人家图喜庆,是会在大门口发红包的,你可想去凑凑热闹?”
“一起去吧!”
于是两人带着小豆子他们几个小辈去了最近的白府门口,远远就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白素信虽为螣蛇,却也和蛇一样到了冬天就犯懒,于是便如小孩一般双手握着柳溪的手掌,任由他牵着走,一路上都睡不醒一般眯着眼,嘴角上扬,神情看起来像是懒散的小猫,连小豆子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有当红花旦柳溪在,他们这一行人自然回头率也不低,连带着白素信的知名度也被提高了。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无不关注在这两人身上。
“诶,那个小公子是谁啊?以前没见过,跟柳溪是什么关系?”
“啧啧,美人配美人啊……赏心悦目。”
“快瞧,那小公子长得跟女孩儿似的,真好看呐!”
……
你才像女孩儿!白素信睁眼看向说他长得像女孩儿的人,呲牙一笑,引来一片唏嘘。站在白府台阶上俯瞰人群的人听见动静也向这边看过来,白素信顿时感觉自己被冰锥子扎了脑门。
——那不是摩伽吗!
白素信忍了又忍,才没有回身拔腿就跑,只是握紧了柳溪的手。柳溪只道是他怕生,于是也紧了紧手掌以示安慰。
然而摩伽可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看见他俩“相亲相爱”就不会上前打扰。他向一旁守门的小厮说了一声,便穿越人群向白素信走去,目光如盯着猎物一般锁定在人身上,恨不得立刻就化作铁钉将人钉死。
白素信此刻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腿软。
所幸摩伽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人模狗样地双手合十向白素信行了个礼:“阿弥陀佛,贫僧看小施主印堂有黑气缭绕,恐有邪物纠缠。”
白素信还没什么反应,小豆子已经不快地皱起眉头:“你这和尚怎么见面便说别人撞邪,大过年的招什么晦气!”
柳溪按了按小豆子的肩膀:“不得无礼。大师请继续说。”
摩伽朝柳溪一点头,继续道:“施主近来可是常常觉得身虚体乏且极度嗜睡?”
白素信的嘴角简直要挂到肩膀上。这臭和尚!
柳溪闻言倒是点了点头:“素信近日确实嗜睡,经常连平日最期待的午饭也错过了。”
摩伽深深看了白素信一眼,道:“贫僧略通驱邪除祟之法,望能为这位小施主除了邪祟,好平安过年。”
假好心,真卑鄙。臭和尚!白素信心道。
最终摩伽跟着柳溪回了戏班,白素信被迫与其共处一室,欲哭无泪,如临大敌。
“你想怎样?”
摩伽垂眸捻着佛珠神色莫名:“你害我破了色戒。”
白素信心里“咯噔”一声:“我只负责撩,不负责娶的!嫁也不行!”说着,他悄悄挪到门边。
摩伽抬眸,掷地有声:“冤有头,债有主。”
白素信面如土色,想必这和尚不会放过他了,还是先溜之大吉吧!虽然挺舍不得柳溪的。
他脚下突然发力想一跃而出,却撞上一层结界被反弹回地上,摔得两眼冒金星。而此时,摩伽念起神咒,吵得他头痛欲裂。
“别念了……好吵……”
白素信捂着涨得紧的脑袋,只能抽出一丝神智去思考为什么他会被咒文所扰,而且快要撑不住现原形了。就算捂住耳朵,诵咒声仍旧从四面八方涌进脑海,他忍无可忍,趴在地上红着眼逼视摩伽:“闭嘴!吵死了!”
若不是因为一到冬天他就修为大减,一定玩死这和尚!
摩伽不为所动,诵咒的同时捻着佛珠一步步朝白素信踏过去,木然看着对方痛苦地在地上扭动挣扎。
白素信只觉得此刻摩伽就像一个看惯了家畜垂死挣扎的屠夫,看向他的目光里杀气逼人,哪还有初见时那股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他怎么就好死不死去招惹这么一个记仇的和尚!
“求你,别念了……我、我不行了,好难受!”
烦人的咒文就像有了实体一般,每一个字都扎在白素信骨头里,冷汗浸透了衣衫。他翻滚挣扎了半个时辰,在摩伽深如寒潭的眸光中终于双腿化作黑色蛇尾,将金灿灿的结界生生砸出一个蛛网般的裂纹。神咒虽恼人,但他理智还在,此刻竟有些庆幸摩伽设了结界,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他在针芒般的咒文中强行冷静下来,蛇尾盘踞立直身体,鬓发和着冷汗黏在脸上映衬出别样风情。冰凉的手拢住摩伽捻着佛珠的指尖,眼底泛起幽幽泪光:“色戒破都破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若是不忿,打我一顿便是。”
诵咒声戛然而止。摩伽的脸色登时暗下来,反手握住白素信命门,另一手提起禅杖毫不留情将对方的尾巴死死钉在地上,下手之精准,恐怕已经击碎了骨骼。
白素信疼得扭曲了表情眼泪直飙,没被钉住的一截尾巴挣扎着胡乱拍打地面。
耳畔又响起那该死的咒文,禅杖冷冰冰杵在尾巴上传来连绵不绝的痛痒之感,再这么下去他就真要现原形了。
摩伽冷冰冰地诵着神咒,唇瓣不停张合。
这种时候,只要堵住那张嘴就好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白素信立刻倾身上前吻住了摩伽,顿时只觉脑袋一松,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然而不出片刻,尾巴上的痛感就从蚁行升级为蚀骨,他恼怒起来,也没考虑后果,就咬破舌尖渡了一口血过去,蚀骨之痛果然就停止了,结界也片片龟裂。
他趁机拔出禅杖,幻化人形逃了出去。
小豆子一行人闻声而来,就见白素信扑倒在地的模样,右脚踝上流血潺潺,嘴角也噙着鲜血。
柳溪赶紧扶起受伤的人,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白素信做出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挤出几滴眼泪,睁着眼说瞎话:“那和尚哪里是什么高僧,分明是个妖僧!要不是我拼死抵抗,恐怕……恐怕清白就没了!”
而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和尚还没法海可爱,真是不禁逗,早晚有一天要栽在他自己的心性上。
摩伽在白素信红口白牙的控诉中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脸黑成锅底,不仅眼底杀气涌动,整个人都包裹在黑气中,果真如白素信所说,像个妖僧。
一行人看着摩伽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敌意和戒备,只有白素信意识到事态有变,他那一口血恐怕让臭和尚破了杀戒,摩伽恐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一语成谶。
“啧,欠你的。”
白素信手掌一挥,除了摩伽以外,其他人都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