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阴谋暗生修心殿(1 / 1)
前一天较场的比武,并未能达成杨琼扬眉吐气的心愿,这一晚的迎宾宴,她便格外上心了些。她带来了南安国名声最高的雨沁,传闻当今天下只有她会反弹琵琶,且嗓音绝妙,鲜有人能及;在使臣团中还有一名成员,是南安国艺惊四座的舞灵素女。她确信凭着这两人,中平国便无人能及。
这一晚的盛宴果然繁花似锦、一时无双。正殿内金碧辉煌,灯火如昼。朝臣贵族皆应邀前来,杨显的后宫诸妃也在,这也是对别国使臣最高的礼节了。杨琼位于杨显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陆续就坐。昨天比武赢的那个俊俏公子也在,原来是慕容老将军的儿子。她目光扫过,又看到右手首位的杨宏,一副淡泊宁静的神情。若是皇兄在,坐在那个位子的就是杨显,他只是个宫女的儿子,何德何能登基成帝。想至此,她心中不免愤愤。转头瞥了一眼杨显,他倒是心情很好,脸上一直挂着笑。后面还有更精彩的,你会更开心!杨琼心里念叨着,回头正视殿中诛人。
佳肴满目,觥筹交错。这场面杨琼最熟悉不过了。她身处其间应付自如,如鱼得水。有一念她想到,即使在这个她轻视的皇上身边,也比面对南安国那个老头子让人自在多了。几杯酒过,她面色微微泛红,眼中浮着明亮的光。
一时人声渐稀,是雨沁出场了。她下身着丝绸长裙,丝绸上装饰着精美的刺绣,华丽异常;上身短衣,挂着数串细细圆圆的珍珠。她携一把琵琶亭亭走过,那珍珠便摇摇相随。杨琼对她很满意。
雨沁在舞台中央站定,玉指一拨,清脆的一声,带着颤音,满场寂静,喝酒的谈笑的皆停了下来,再无人动。纤纤十指再抚触琵琶的丝弦,清泠悦耳的乐声便随她手指灵活的舞动跳跃出来,不一时,悠扬的就不只是琵琶乐曲,还有她美妙的歌声。她的嗓音实在珠圆玉润,又很干净,仿若仙境飘来的天籁之音,那歌声温柔如湖水,清甜如甘霖,澄澈如碧空。此时舞动的也不再只是她的手指,还有抱琴的手臂,她整个的人像她的手指一般,化入了乐声中。所以当众人看到她抱琵琶放置身后,反手而弹时,无不发出惊叹之声,如此失传很久的技艺,重现于世了吗若非今日亲眼所见,这帮见惯了思竹之声的众臣是不会相信的。
杨琼仔细留意着众人的反应,当看到他们惊奇赞叹的神情,她知道,她要赢了。她又看了一眼杨显,见他也被反弹琵琶的雨沁所吸引,频频点头,她抛掷了众人,不再管这个宴席,自顾自笑得越发开心。
一曲终,掌声四起。杨显赐雨沁御酒,又赏赐了她很多东西。雨沁除了饮尽御酒,其他赏赐一一谢绝,众人对她越发赞不绝口。杨琼目送雨沁离去,她想看接下来中平国有何人敢来应对。不会让那个戏子唱戏吧,她又看了一眼周边,果然不见青萍的身影。这不太可笑了吗?她心想,只不作声。一副了然于心、静待好戏的笑容。
两国的朝臣们相互恭维,谈笑声不绝。杨琼等了片刻,并未见有人出现在舞台上。她正在纳闷,一股悠悠的琴声飘来,很轻,众人都还没留意。这琴音从何处传来?杨琼四顾,不见有何异常。渐渐地众人也发觉了这声音,开始屏息,琴音越来越清晰,像是从远方传来,像是就在耳边,又像是从心底发出的。一时乐声转急,急促地如累累战鼓,如千军万马横扫过来时得得的马蹄,众人僵坐噤声,仿佛受到了惊吓。
杨琼看到御座上那个老头子的眼睛,他抬眼看着她,看穿了她掩藏在心底的对他的讨厌,他眼神更加凌冽严厉,直直得瞪着她,让她心惊肉跳。怎么办,怎么办,他想杀我。她额头急出一从冷汗。你活得太久了,该死的人是你!她几乎就要冲他大喊。乐声渐渐地趋于柔缓,越来越清净,越来越悠扬。空灵地仿佛从天空洒下来的,笼罩着整个皇宫。安德皇那张松弛的脸和那双严厉的眼睛消失了。她放松的喘口气,一抬头看见自己在旷野里,茫然四顾,渺无人烟。父皇母妃呢?南安国的使臣呢?安德皇呢?不,要找他儿子安正王,李延。李延,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丢下我不管。极目四望,什么都没有。是啊,是一场梦,什么都没有。她在旷野上躺了下来,柔软的草,辽阔的天空,安宁,放松,让人想一直躺下去。
琴声终,一冠额锦带的白衣男子从殿外的高台上走下来,手臂携着一把琴。杨琼以为是青萍,待他走进时,她留意到他携带的那把琴,是泅音。泅音是天下两大名琴之一,一直珍藏在永光宫,另一把栖凤在西雄国太后那里。当年她曾向父皇讨要这把琴,饶是父皇那么宠爱她,还是回绝了她。如今却落到了这个戏子手里。她抬眼看他,还是给惊住了。不是,不是那个戏子。她看到了一副绝丽的面容,和一双冰蓝色的双眼。是个女子,才女杜惊红,她穿着男装,那么风流飘逸、气度非凡、容华无双。她穿男装也相宜,仍旧那般惊艳。想起少女时初见杜惊红,一向自负美貌的她也不免暗暗自惭形秽。当初她最嫉妒她蓝色的双眼,还有她的聪明她的才华,父皇因此特许她和他们一起读书。她不承认,即使现在再见,她心中仍有一丝一缕的嫉妒。“臣献曲一首,恭迎永平公主回国,同时祝中平国与南安国因着公主结永修之好、缔万世太平!”杨琼听到杜惊红不卑不亢地说完,两国大臣皆应景呼应“祝两国结永修之好、缔万世太平!”在这一声呼喊中,杨琼有一种奇特的满足,这让她觉得自己那么重要,仿佛天下苍生的命运皆由自己决定。第一次,她感受到自己和亲的意义。她专注地望着杜惊红深蓝色的眼眸,心里仍有些恍惚。这时她注意到众人和她一样望着她,连杨显也身体前倾,仿佛第一次见。她手臂一挥,“赏赐!”她说。殿内仍分外安静,直到她飘然走远。
杜惊红像月夜一现的昙花,像寂空划过的流星,绚烂、惊艳,让人震惊、流连。慕容苏望着杜惊红走远,奇怪,竟想到了那个女子,她是何方人氏,叫什么名字,自己却全然不知。自那个雪夜后,她便再没出现。是怪自己唐突了吗?当她抬起双玉手递给他那方丝帕,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手,微微寒凉。她分明醉了,那时。不对,那丝帕是小婉的。她是谁,如何认识小婉?一想到那个名字,他的心都柔软地像是融化了一般。她今天为何没出现?还想着再看见她,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啊。可她不在,她怎么了,病了吗?从宴席开始,他就主意到她不在,一直心不在焉,担心到现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个昏君,守着贵妃这样美艳的女子仍不安心,还要把小婉夺去,占有了却又不珍惜,如此粗糙的好色之徒,可恨!
慕容苏一直心神不安,根本没注意舞台上那个女子的舞蹈。显然,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正看得入迷。舞灵素女,她的水晶抹胸,在宫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纱翼舞裙下一双修长的腿若隐若现,整个身体的曲线曼妙地呈现在眼前,她的□□的酥肩、白皙的双臂、柔软的腰肢,她的灵巧的十指,指甲尖尖;她的红艳的双唇,唇际含笑;她的清亮的眼眸,眸光温柔……当音乐的旋律越来越激昂,她的身体也越来越灵动,笑容越来越妩媚,逗引地周边之人也热血沸腾,跃跃欲动。这个集温柔与放肆、纯洁与妖冶于一身的女子,把宴会的气氛引向了狂欢的边缘,有那么片刻,众人酒饮的更殷勤,笑的更豪放。杨琼坐观一切,也慢慢放下心中的冷静,试图去享受片刻的欢闹。
果如杨琼所料,接下来青萍便露面了。他一身黑色舞衣,似是要隐在黑夜里,但此刻他在舞台中央,在灯光下。还有一个体态娇小的白衣女子和他伴舞。音乐起,黑衣和白衣在舞台上慢慢靠近,然后纠缠在一起。她看到随双脚的踩踏溅起的水花,她看到双色舞带在空中追逐落下,她看到白衣女子在黑衣男子身边时而欲迎还拒,时而欲去复还,仿佛有无数的牵牵绊绊,剪不断理还乱,仿佛有满腔的缠缠绵绵,要赔上一世的时间。她想象着那个叫李延的男子穿上一身黑衣的样子。他是皇子。他喊她母后。凤求凰,听说这支舞叫《凤求凰》。这样优美的舞蹈突然让她烦乱,心中似乎有一个修补不了的洞,呼呼地透着虚空。
黑衣和白衣仍在追逐,演绎着凤与凰的爱恨纠葛。慕容苏则是与焦虑和愤慨为伴。皇帝都好色而昏庸,那些个衣冠楚楚的大臣又有多正经!他心里不无嘲弄地想着,便把皇家宴堂也看得青楼一般。这样想过,却有一种失落满满的围住了他。杯中酒盈,仰面喝干,高高的水晶灯映入眼中,灯影在瞳孔中渐渐放大,模糊成一朵明亮花。他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向舞台瞄了一眼,白衣女子的确娇小玲珑、轻盈欲飞,是当年的花魁。他知道。他还知道那黑衣男子是青萍,他见过的。这样他又把目光移向黑衣男子,只看到了他的背影,瞬时他转过身来,那张妆饰过的脸便出现在眼前,洁白的面容托在黑色的衣服上有种高傲的清冷,眼中却满目柔情,便在眼角眉梢漾出一段妩媚风情。这种感觉分外熟悉。他眉头微蹙,目光紧紧的跟随黑衣。在那个瞬间,他突然恍悟。难怪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他不只是青萍。有缘得见的,比他记得的更早。想起当年皇上春游时,自己在忆茗阁看到他时,便觉得眼熟。再想不到的,他竟是那女子。被偏了几年,偏他未识穿,纵使上次他随季兄来府上拜访,他都不觉!想至此,他不禁哑然失笑。
杨琼低头发怔,心里怅然若失。而与她隔着杨显的另一个皇后,陈蕙兰,正转过头看向这边。不过她不是看杨琼,她是在看杨显。舞蹈很美,可是翩翩起舞的那两个人突然让她觉得不安。她侧头看杨显,见皇上正专注地望着舞台,看不出什么神情。她有话想对他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好转过头去,仍旧看舞台。
杨显一直看着舞台,看着黑衣和白衣在追逐纠葛,看着黑衣包围着的青萍那张俊俏干净的面容,神情专注而陶醉。他不喜欢。杨显抬手饮了一杯酒。身后的宫女悄悄又为他把就被斟满,他又举杯饮尽了,直到舞曲终,两个人皆走向幕后。宴厅内又喧哗起来。忠臣互相敬酒,互相恭维。杨显举杯敬两位皇后,左一杯右一杯。杨琼因着内心的那份虚空,也有求醉之心,一杯一杯又回敬地殷勤,不知道宴席何时散的。
青萍卸了妆换了衣装,心中已有了注意。刚才他有看到在坐的慕容苏,近几天虞妃身体微恙,并不在场。他有意安排他们见一面,觉得今晚酒宴喧闹人影繁忙,或者是个好的时机。是以他把楚兮送回虞风苑,仍旧返回宴厅。不防半路被一个人影拦住,却是林媚。“青萍这般行色匆匆,所为何事?”林媚以袖掩唇媚笑。
青萍伫立回道:“去看看皇上可好,怕他饮了太多酒。”
林媚听后抬起那只玉臂勾住了青萍的脖子,身体斜斜地依偎着他。“公子对皇上果然情深,却独独冷落了媚儿。”说完还不失时机地幽幽叹了口气。
青萍见状,心想她才不是弱不禁风的楚兮,处处需要人保护。旋即了然:“娘娘有何事,但请吩咐!”
林媚听了果然又笑:“人言青萍公子最会体贴人意,果然不假。我今日才了解了公子的好处。公子,媚儿有个小小的心愿,要仰赖公子帮着达成呢!”说时仰面望着他,敛去妩媚的神色,眼神显得天真而无辜。
青萍看着她,真不知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别的选择。“需要我做什么?”
林媚抬手递给他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很简单。你只要把这个放在酒中让皇上喝了,然后把他乖乖地哄回去睡觉就好,余下的交给我。”
青萍接过小瓶,疑惑地看着。又听林媚接着说道:“放心,我只是想为皇上生个孩子!”青萍看了她一眼,把瓷瓶收了起来。
林媚看着他,媚眼如丝,闪烁着明亮的光。“就知道你会帮我!”说着,踮起脚尖在青萍唇上印了一吻。青萍瞬间错愕,林媚却已明艳艳地笑着离开。
青萍整理了思绪,继续走下去。进到宴厅,但见人生嘈杂、杯盏狼藉。众人都有几分醉相,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看着平日在朝堂上衣冠楚楚表情严肃的重臣此时胡子凌乱东倒西歪的样子,青萍深觉有趣。他扫视了一遍,见慕容苏的位子空着,他并不在殿内。又看皇座上的杨显,正端着一杯酒递给身边的陈皇后,陈蕙兰推辞不过,只好饮了。他醉了,青萍想。正好。等我一会。他心里念叨着,又悄悄溜了出去。因着步伐轻快,一不小心在殿门口撞到了一个人。青萍抬头一看,眼睛一亮,可巧正是慕容苏。两人相视而笑。“慕容兄,你去哪里了,我正在四处找你!”青萍说着,伸手拉着他到一僻静处。青萍看慕容苏望着自己的神情,知道他已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少不得先赔礼道:“先前的事是我无礼,不过我并非有意捉弄,只是仰慕慕容兄日久,又听闻慕容兄性情皓洁,怕慕容兄嫌弃我出身微薄,才出此下策,还请慕容兄见谅!”
慕容苏本欲乘机打趣青萍一番,现在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听青萍说了一大串,且句句谦逊,字字珠玑。便觉好笑,又想自己,也分外好笑。“青萍谦虚了,你有这般变化的神通,让我好生羡慕呢!”
时间紧迫,青萍不再和他客套,直奔主题讲了他的计划。慕容苏听完又是惊诧又是激动。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简直难以置信。“此计划还是有些风险,慕容兄自己小心。你一会回去宴厅装醉,我得先把皇上安置好了才能抽身,等我消息。”青萍说毕,看了慕容苏一眼,转身离开。慕容苏尤痴痴地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