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二章 生死抉择(1 / 1)
夕月花长在秀屿后山一片斜坡上,虽同为一座山,可从秀屿山庄到后山也还有一段距离。
是夜,蓝黛色天幕上一轮明月泛起一圈金色光晕,一片银光将眼目所及之处笼罩,领路仆人手里也提了灯笼,四周萤火虫偏偏环绕,却是不知为何明明林中山风徐徐,可云光却总能闻到一股花香,可是花香浓郁却是她从未闻过的。
云光将此种感觉说给樂千寻,她吸了吸鼻子却摇头,打趣道:“除了白日闻到了醋味,旁的啥也没有。”
奇怪的事,这个时候云光也不能再闻到那奇异花香,莫名一阵后方才道:“明明方才还有,怎么会没了。”
待云光她们爬上后山那片山坡时,那里已有坐了许多人,仆人将她们安排至前排位置上坐下,还不忘介绍她们夕月花开至多再有一时半刻,还说他们面前那一片空地上全是夕月花。听闻此言云光觉得难怪要将座位置放在离山坡还有一段距离,如此安排下,届时花开便能见得在蓝黛的天幕下,面前山坡会成为一面天然的银光花墙,想想便觉真是很有情趣,只是四周人声鼎沸 ,云光她们唯一能听得清的便是身后几位青年男子之间正讨论:“听说此番楚国给伊元帅下了个套,如今那七万人马已折进去了多半,大军如今已退至浔阳城内,连续三日龟缩在城中不敢出城应战。”
一位语声豪气万丈的公子,突发感叹:“想我黎国开国距今已有四百多年,却从未如此憋屈,此番国君为了脸面不让恒王殿下出征,却叫姓伊的把脸给丢到别国去了。”
一位青年接过话茬,疑惑道:“是啊!恒王殿下驰骋疆场这些年就从未吃过败仗,你说陛下怎么就这么小气呢!”
又一位较为寻常的语声,分析道:“其实不然,依在下看来,国君可以不懂军事,可将军却不可不懂政治,自古以来凡事能颐养天年的将军皆是如此人才,想要在战场上如鱼得水,最先要做的自然就是如何让陛下放心,恒亲王如今同陛下闹得这样僵,会走到这一步再寻常不过。 ”
云光听到这里只觉得这位仁兄还是分析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想想就连她这个只偶尔被父亲教育几句的半吊子也能明白的问题,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她如此想着便已见得尹之涣同夫人走进,顿时有些警惕的握了握樂千寻的手,却听尹之涣的声音响起:“云小姐,公子怎么还没到?”他问得随意,她也就回得随意:“不知道。”却听他笑得了然,又道:“哦!莘公子来了。”尹之涣话音刚落,莘北辰已在云光旁边的坐下,眼神淡漠的望了眼尹之涣,嘴角噙着一抹惯常的笑来问:“前几日听人提起,说是公子府上请来一位巫女为府上做法事?”
尹之涣拱手,点头称是:“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莘北辰突然握着云光的手,笑道:“恰好这几日听说慕容公主失踪了,不如尹大人让这位姑娘来试一试,看能不能用追踪术给找一找。”
云光听闻此言下意识的望了望尹之涣旁边面色略显苍白的女子,同莘北辰嘀咕:“我还以为那是尹夫人,原来竟是一位巫女!”
莘北辰却摇了摇头,笑道:“猜对一半,你可以再想想。”
尹之涣却在这时笑道:“公子说笑了,如今这世间若还有能使得出追踪术这等秘术者,只怕在下也是请不起的。”
莘北辰却只点了点头,并未再同他言语,只同云光轻声道:“过些日子我让人弄些种在青崖山,看能不能存活。”
云光点头,笑说:“听说夕月花一旦存活就寿命很长,只是不晓得那里的土壤适不适合夕月花生长。”
樂千寻因坐在云光与尹之涣中间,如今他们各自有人说话,就属她最无聊,听云光如此说不念哀叹了一句:“可是花期太短,总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就已经凋零。”说完似想起什么来,神思恍惚一时没了言语。
云光发觉自己如今真是有点感时花溅泪,千寻不过无意说了句话也能让她对号入座,可是她不就是这样么,花期太短,守护不了想要守护的人太久,感觉到手中传来的温暖,山风拂过时那暖意就慢慢汇入她心间, 又是一股奇异花香从四周传来,云光夸张的吸了几下后回头望向樂千寻,还不忘压低了声音说:“这一次很明显了。”
樂千寻却疑惑的看着她,疑惑的说:“除了你们秀恩爱秀得很明显外,还有什么更明显的事情么?”
对于她的调侃,云光只在心里翻出数个白眼外再不理会,伸出手来做扇风壮,再次提醒道:“方才的香味啊,就是来的路上我闻到的香味,你没闻到?”疑惑壮道:“可是它现在越来越浓了,我以为起码百步以内都该闻得到才对啊!”说着又吸了吸鼻子以示确认。
听了这话樂千寻先是皱眉,然后跟着吸了吸鼻子,却依旧茫然的摇了摇头。见千寻不像开玩笑,云光回头同莘北辰说:“你也没闻到有一股特别奇特的香味么?”说着再吸鼻子去闻时那味道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无趣道:“又没了,”埋头嘀咕道:“又只有我闻到。”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开花了。”
云光抬眸望着面前悄然绽放的簇簇荧光,眼睛陡然间睁得老大,渐起的荧光在林间越发明亮,开出朵朵似兰的荧光花束在风中摇曳,带出奇异的清幽香意四散飘摇。
在场众人在如此景致中被惊呆,带着震撼的意味,许久也听不出一丝儿声音,周围在这一瞬静得出奇,而自然界的荧光将林中逐渐显现,树枝繁盛翠绿中朵朵蓝紫色的花束在荧光中随风悠然飘摇,荧光打在流动清泉上倒映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樂千寻发自肺腑的赞叹:“好美。”
云光同樂千寻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侧头正想同他商量一定要将这花种些在青崖山,这样一来明年他们就可以弄些酒来边喝边赏花,可是却突然想起她又还有几月可过,何必再许他这些注定了不能兑现的诺言。可回头却发现他静静注视着自己,夕月花发出的莹莹光亮散在四周,给原本沉默冰冷的黑夜添了几抹温润,而他漆黑深沉的眼眸也在那莹莹光亮中多出几分温柔,世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而她花痴的以为他其实比这些花好看多了。可是他望着她的眼神太深邃,嘴角弯出的那一抹笑容又有太多温情,四周人虽坐了不少,大家却普遍还沉浸在夕月花所带来的震撼之中,故而周遭一时寂静无声,她带着疑惑回望他,他却只伸出得空的那只手理了理她被吹乱的发丝儿,握着她的手却几不可闻的紧了紧。
对生死之事云光已经看得很开,一直认为生离死别是人之常情,可如今才以为从前能看得如此开全赖并未真正得到过什么,所以谈不上有何眷恋,可如今……越是美好,越是眷恋这尘世;越是依恋他,越舍不得离开;越害怕死亡,就越想要想尽千方百计活着;这沉沦于她如今其实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回看眼前惊艳于世的花束,又似乎有些明白,它们如此美好,若按照世人心愿只怕也希望它们能长长久久存留于世,可是天意却只给了它们一个时辰,天意它从来就晓得怎么折磨人,才能叫人心如刀绞,可见天意弄人着实字字珠玑,可贵得很。
夕月花开只一个时辰,可云光在位置上独自思考人生一些大事时,竟然在良辰美景中悄然入睡。
睡了不知有多久,待云光稍有感知时只觉体内似钻入千万蚂蚁来啃噬她的筋骨,让她在睡梦中也觉似明火焚烧,直到焚烧的疼变得真切,她神思也逐渐清明,可当她神思越发清明,那钻心蚀骨的疼就越让她痛不欲生。
云光虽神思已逐渐清明,却始终睁不开眼,也不知疼痛感持续了多久,可能不过一刻钟,也可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她在昏昏然一片漆黑中瞧见一道紫色光束缓缓透入她眼缝,可若只一道纯色光束,那么这与黑夜无异。却在这时体内那钻心蚀骨的疼痛开始加剧,这让她只觉生不如死,随着疼痛直线上升真让人恨不能一死了之时,大脑也已逐渐开始得以自由思考,然后耳畔一道男人低哑蛊惑的声音响起:“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她不知道这个声音是在对谁说,也不知道他们要杀谁,可是她很清楚的知道如果体内这蚀骨的疼再继续下去她就要死了。而糟糕的是她感觉体内疼痛加剧的同时,脑袋也逐渐感觉到被一道无形重力挤压,更是头痛欲裂,想要起身却觉身上压着一团重物,四肢似也被束缚捆绑,她越发用力挣扎,可是无论她怎样费力挣扎,却只觉再多力气也只是用在了一团棉花上那般不得力。
却在这时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那带着疑惑的声音云光终于听出此人就是尹之涣,他说:“怎么会没有反应?多玲花,你是不是弄错了,她怎么会没有反应。”
回答的是个女子,看样子她应该就是那个多玲花:“公子,奴家也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从来中了我失魂蛊的人,只要我操控母蛊,子蛊便能控制那人心神,没有道理她会例外的。”
云光听了这番对答,已然猜出那个倒霉鬼就是她自己,想来她这般痛不欲生确实是拜尹之涣所赐。她思绪越发清晰,脑袋上重力压迫之感便越强,就在两相僵持时一道强光钻入她眼中。
睁眼那一瞬,云光透过一道琉璃光幕清楚瞧见尹之涣同那个眉目清秀,唇若樱桃的女子,应该就是叫多玲花的姑娘正定定望着她满脸不可思议,然后便见得那女子伸出纤纤玉手,似吃饭需要筷子一般举起一柄银色镶嵌了红色宝石的匕首,在手腕上就轻轻那么一划,鲜血滴落时云光只觉眼前一片猩红。
再然后,云光只觉自己整个似掉入火海,浑身被火焰灼烧疼的无以复加,直到眼前一片刺目的红渐渐消散,眼前已是昨夜在山茶院休息的那个房间,她从那诡异的画面中清醒,身体的疼痛也越发清晰,而耳边依旧是尹之涣迷惑人心的嗓音:“杀了莘北辰。”
“杀了莘北辰。”
“杀了莘北辰。”
云光这时才发现体内那疼痛,源于她对耳边命令的抗拒,可是当她不再抗拒那道命令时她的神思便会开始涣散。
疼痛加剧,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挣扎着起身,脑子上重力碾压而来,这大概就是跌入深渊的生不如死吧!她知道如今她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听凭耳边的命令完成任务,要么就是等死,这两条路在她看来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陷入夜幕中的山茶院中一声瓷器跌落的破碎声在黑夜中响起,霎时间整个院落屋子里皆燃起点点烛火,却唯独那摔碎瓷器的屋子仍旧一片漆黑。
而当莘北辰与樂千寻一干人等闻声赶去那屋子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黑夜中将进来屋中的人包围,也不知是谁拿出一颗探路的夜明珠来,霎时间明珠的光辉将整个屋子笼罩,而眼前的一切却叫人看得心惊胆战。
桌旁瓷器散落一地,而云光就那么躺在散落的碎片旁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猩红血色自她手腕缓缓流出,伤口却完全没有凝固的可能。
“你在干什么?”语声似锋利刀刃要将一切撕碎,莘北辰望着地上毫无生气的人,眸中是彻骨的寒,似要将周遭一切禁锢,他缓缓向她靠近。
与此同时樂千寻带着哭腔的嗓音响起:“云光,你怎么了?”
云光感觉到周遭变得明亮,可是耳畔那迷惑人心的声音挥之不去,让她痛苦不堪,神思尚算清明时她缓缓站起身来。耀眼光辉中,云光齐腰青丝披散,面色惨白,双眸血红,抬起的手腕处滴下点点猩红,雪白衣裙上全是斑斑血迹,可她却浑然未觉,只望着已近在咫尺的男子,不住的后退,耳畔那个蛊惑人心的声音说:“杀了莘北辰,杀了他,你就不会痛苦了。”望着全身笼罩着深寒气息的他,她不断的摇头,体内似有千万虫蚁啃噬她的五脏六腑,脑袋又似被无数重力碾压让她痛苦不堪,直到被逼至角落退无可退,她才抬手指着他,干哑嗓音中待着绝望慌乱道:“不要过来。”她不住的摇头,语声中带着哀求的重复道:“不要过来。”可是面前的人却不为所动缓缓向她走来。
“云光,你怎么了?”莘北辰正要上前,却被旁边的樂千寻唤住:“云光应当是中了失魂蛊,你如今过去只会让她更难受。”
“不要再过来了。”她失声喊,似如此便能制止他靠近:“不要再过来了,我怕自己会真的杀了你。”此刻,云光早已没了主张,他越是靠近,她神思便越昏沉,她突然蹲下身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断喊道:“我不会杀他,我不会杀他,我不会杀他,尹之涣你不会得逞,你不会得逞。”她失控的喊:“尹之涣你听得到么,你不会得逞的。”
云光再睁眼透过那琉璃镜面,瞧见了多玲花口吐鲜血在尹之涣怀中,她说:“公子,云姑娘体内有一股来至鬼蜮族人的灵力,那灵力能很好抑制我的术法,加之她意志太强,我用尽了法子也不能控制她的意识,反倒她透过母蛊已将我们瞧得清清楚楚。”
尹之涣神思涣散,虽望着云光的方向,却喃喃自语:“听说,不被蛊虫所控者,最后都会被蛊虫蚕食心智而亡,云光她却能将你给伤了,说明她如今已油尽灯枯,使得蛊虫已不能靠吸食她的意志,故而方能全力反击。”他神色呆滞,望着多玲花:“她怎会伤得这样重?”
画面到这里云光只觉眼前红芒大盛,终于,耳畔那魅惑声音消失,体内的疼痛之感也逐渐平复,然后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缓缓从体内流失,那东西就像是偷走了她的精神,可是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那可怕的魔咒终不能再将她控制,她缓缓起身望着面前的人,可这个时刻她却已体力不济,说不出一句让他放心的话来。
半开的窗吹进卷着寒意的山风,连带着山茶宜人花香将她披散的墨色发丝吹得凌乱,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白色衣裙上那斑斑血迹似雪中红梅绽放,看着让人心惊,而明亮光辉下,她嘴角泛起的那丝笑,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莘北辰见她已然冷静下来,一个箭步冲去,将她搂紧在怀中,为她挡去山风,语声平静的说:“你吓死我了。”抬手抚上她面颊的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出卖了他此刻装出来的从容镇定。
在他拥住她的那一瞬,云光感觉精神似在一瞬间消耗殆尽,体力也已渐渐不支,几乎整个靠着他才能不至于跌倒。
她突然有些想哭,那样莫名的难过,其实也并非莫名,只是如今拥有的这一切都太过美好,让她突然就好舍不得这个人世,舍不得他,精神极度的消耗让云光很快昏睡过去,而樂千寻就在一步之外,她快步上前想要为云光包扎手腕上伤口,却见被莘北辰握着的手腕上那伤口处钻出一只散发着紫色光点的甲壳虫,可也不过一瞬,她还未反应过来,那甲壳虫便整个化作一团白光消失的无影无踪。
莘北辰抱着已然昏迷的云光,途经等候命令的东浮一行时,语声淡漠:“去吧!”
东浮抱拳:“是,殿下。”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也受一受这些罪。”
“明白。”
樂千寻为云光把脉时,面上忧虑重重的道:“殿下可知蛊虫这种东西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自动脱离人体。”不等他询问,她已道:“此人性命无多,这些蛊虫找不到健康的栖息之所时。”
他神色冷然,语声却没由来的有些颤抖:“那云光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樂千寻为云光把脉的手顿了顿,方才说道:“明日便会醒来。”语声已有些无力道:“只是日后睡着的时间会多过清醒的时间。”
他神情恍惚,语声却执着“樂云不是去找梦之花了么,云光一定能等到他回来的。”
“但愿如此。”樂千寻将云光伤口包扎好,却见莘北辰已伏在云光肩窝处,不知是不是已经睡下。直到她将药箱收拾妥帖,才听他的声音至身后传来:“千寻姑娘,云光她有没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情?”
“从前我以为她最希望的是殿下也可以喜欢她,后来她告诉我,她说除了你能好好活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如今就连我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回过身来,他已抬头为云光整理凌乱发丝,樂千寻心中苦涩,却只能看着云光如此难过,她望着卧榻上两人,终究什么也说不出,背过药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