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九章 无可奈何(1 / 1)
刑部大牢昏暗的油灯只隐约将四周照出模糊形象来,温逍遥被困在木桩上,脑袋似个铅球耷拉着倒在一旁,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脸,整个状态如同一具死尸,而他显然不如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正透过发丝儿打量坐在对面的一男一女。
那女子自然是云光,她缓步走进温逍遥,语声冷然的说道:“温夫人为了庄主大闹群玉楼,众人为了救伊姑娘差点失手伤了夫人,你们的计划失败了。”
温逍遥看着这个面容含笑,看着他眼神却并无轻蔑,也无憎恨的女子,听着她一点点瓦解他想要隐藏的东西。
“那个让你愿意为她失去生命的女子,她对你倒也上心,知道刑部不可能真的放了你,已经在想办法救你。”顿了顿,嘴角噙着一抹笑说:“即使你什么也不说,就凭我们可以擒了你,她也不是什么问题。”
温逍遥再不能忍耐的开口:“那又如何,你们若是能抓了她,倒是我要感谢姑娘,让她可以早点解脱。”
“原来你也知道,那些被你们伤害的人,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来你是真的欠了那位姑娘还不了的人情。”
“姑娘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也应该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又何必再来审问。”他说着动了动脖子,似乎太久没有动作而有些僵硬,连发出几声骨骼响动声。
“庄主意志坚定,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为所动,看来确实很像呢!”
“什么?”
“杀手,没有经过训练之人,即使听了温夫人能勉强克制,听到那位姑娘会来相救也不能如庄主这般不受影响。所以我猜对了,温庄主开创逍遥山庄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就连名字也是后来改的,试问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又怎么会是普通人。”
他终于不再平静,看着云光时释然却多过不安,却始终不能淡然:“隐藏了这些年,却被你给翻了出来,不过从前想也没想过的生活,我也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知足。”他笑的凄然:“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千年万年光景也不过昙花一现。”
云光见温逍遥如此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便回首望着莘北辰。
莘北辰起身走来,同云光说:“看来伊姑娘的话可信,既然温庄主已没了可利用之处,且放了吧!”
刑部骆斌骆大人五十来岁,是个看着便很清廉的清官,可是如此清瘦没什么油水的清官却战战兢兢,毫无正义凛然之气的问道:“这温逍遥伤人如此多,其中还涉及多条人命,就这么把他放了,恐人心不服啊!”
莘北辰望着温逍遥面无表情的说:“不过一个帮凶,没什么用处。”
温逍遥见莘北辰如此笃定,已失了方才淡定:“你不用在这里费心思套我的话。”
莘北辰却并未理他,只拉过云光便要离开。
温逍遥见状大声道:“伊兰歆她还有东西在我们手里,她不可能会与你们合作的。”
“她的母亲早在三月前病故,这个消息本王已命人通知伊姑娘,伊姑娘聪慧,只要稍用手段便能识破。”
“就算她知道了又怎么样,她至始至终也只见过我,有些东西你不会知道的。”
“嘭”的一声响,一间牢房的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的女子容颜如花,却泪流满面,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艰辛,眼神涣散望着温逍遥,似同他说话,又似对着虚无,似诉说往事一般言说:“你用母亲要挟,让我在那肮脏龌蹉的地方陪你演戏,你说只要你那些事做完就会放了母亲,放了我,那时我想母亲在你手里,你即便是要了我的命我又能怎样。至始至终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放了我,你让我背下这许多罪名,我也不在乎,你让我被人说残花败柳人尽可夫,我也不在乎,我只想要保住母亲的性命,我只想要她好好活着,可是为什么你要杀了她,为什么?”
“你母亲一心求死,根本不用我动手。”温逍遥似有不忍,顿了顿才又道:“你母亲的死我虽难辞其咎,可我至始至终也未想过要她或你的命,许诺于你之事也是真的,只要她放手了,那你就自由了。”
伊兰歆走进温逍遥身旁,嗓音虽平和,语气却决绝狠戾道:“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如今所受的这些苦,你在乎的那个女人一件也不会少,而你……。”想了想,面上带着憎恨,说:“你也有个女儿吧,爹娘如此想来女儿长得一定也很好吧,我是如何在那个地方待着,我便有法子让她也能受一受,至于你的妻子如果知道你死了,她又会怎么做,看她如此维护你,想来一定会殉情吧!”
温逍遥看着她,辩解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我欠了你,你应该找我才对。”
“温逍遥,我伊兰歆从来不欠你什么,可是你却害死了我的母亲,母亲那时虽一心求死,可是只要有我在,她就一定不会死,可是你却将她带走,来要挟我,她为了不拖累我,自然会牺牲自己,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死,怎么会!”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却又突然笑了,笑的前所未有的放肆,笑的悲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你好好看着,看着你在乎的人因为你受尽苦难。”
云光走进伊兰歆,劝道:“伊姑娘节哀,夫人不会希望你这样难过的。”
伊兰歆看着云光,却神思恍惚的说道:“她怎么知道这样我就会开心,我宁愿被永远控制,背一生骂名,也希望她能活着,这样至少我还能看看她。”
云光下意识的反驳:“可是她又怎么愿意你为了她背上污名,被人辱骂呢!”
温逍遥看着云光,语气不再似之前那般淡然,嗓音微颤着质问:“这一切本来很顺利,姑娘为何要多管闲事?”
云光看着温逍遥又想起那位死在药离山庄前的公子,还有那位醉心剑术的许师兄,厉声质问:“你为了一个女人伤了这样多的人,你知不知道被你下毒的这些人里有很多是发至内心的喜爱武学,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他们这一生再不能习武,只能卧病在床,你是习武之人,如果你像他们那样痴迷,那样喜欢武学,就会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残忍,无论是江湖人还是普通百姓,对你们恨不能杀之,你还认为我是在多管闲事吗?”
温逍遥面上是无奈的笑,许久才说:“姑娘言之有理,只是这伤人之事,在下也是无可奈何。”
云光被这话激怒,冷笑着讽刺道:“无可奈何?你一句无可奈何就可以随意伤人;你一句无可奈何便让人从此不良于行;你一句无可奈何便让人身中剧毒受尽苦楚,尝尽艰辛,你知不知道伊将军在外征战数年,为国捐躯,为民赴死,可是你一句无可奈何却害死他的妻子,让她的女儿在一个肮脏龌蹉的青楼中被你的妻子指着鼻子□□,却一个字也不能多说,你不过是无可奈何,可是这些被你伤害的人却是生不如死。”
温逍遥似被云光一番言辞击溃,望着伊兰歆时面上有诸多迟来的愧意,许久才低低说了句:“是我该死。”
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父亲与哥哥临死前的样子,望着温逍遥讽刺道:“你死了有什么用,她最重要的人死了,你一个无亲无故之人就是死一万次也抵不了。”
伊兰歆听了这话,心里防御被彻底击碎,已没了方才的狠戾,双手捂面蹲在地上嘤嘤哭泣,像一个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云光蹲下身,轻抚她的背,安慰着说:“虽然很难过,可是为了那些在乎自己的人也要好好活着。”
其实温逍遥杀了这么多人,根本就逃不过死刑,而此消息一出让等在外面想要报仇的一干人等白白计划一番。更让原本就知道今生不可能再出刑部大牢的温逍遥心忧如焚,因为伊兰歆的出现让他知道,是他大意被莘北辰套出了真相,他想要保住的东西将会慢慢浮出水面。
出了刑部大牢,伊兰歆看着云光,眼神茫然的说:“真不知该感谢你让我知道真相,还是该恨你让我面对现实,如果不是你,我会一直被他们利用,欺骗。可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
莘北辰却先云光一步说:“真相的确残忍,可被蒙蔽的快乐未必是姑娘想要的。”
“可是恒王殿下,如果有一天她遇到了同样的事,你又会作何选择呢?”伊兰歆指着云光,面上依旧苍白,见二人并未回话,又道:“只是殿下所言极是,民女宁愿痛也不会愿意被人欺瞒,今日得知家母死讯,有许多事需要操办,民女先行告辞。”
云光看着伊兰歆在马上渐渐远去的身影只觉心中悲凉,伊姑娘得知母亲辞世伤心一时后竟能如此淡然,能想的竟是如何为母亲料理生后事,一般女子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又忽然想起初次见到这个姑娘,大庭广众之下她被人那般□□却能一笑付之,为了母亲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可是那道伤疤却被残忍揭开在阳光下暴露,云光不知道这是怎样的经历,能让一个生活在温室的官家小姐被人当众□□却谈笑自如。
马车里,云光始终想不明白莘北辰怎么会知道伊兰歆的母亲已故,如果他知道又为何一开始不告诉她:“怎么断定伊夫人已故,是发现了什么吗?”
莘北辰提醒她:“还记不记得东浮说温逍遥来历不明,并无亲眷故旧?”
云光听得不清不楚,仍旧疑惑:“记得,可是这跟伊夫人的死有什么关系?”
“东浮带回的卷宗里提到逍遥山庄曾有家仆去世,因这家仆无亲无故,温家为其办过丧事,因他以为并不如何严重并未提及,也是他同清洛提及说以为温家为良善之家,我才想到此间联系,故而有意试探,许是因你之前处处紧逼,他已是急了,这才露出破绽,毕竟有血有肉许多年,哪里还能如年轻时那般无所畏惧。”
“原来如此!”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云光只觉心中惆怅,她忽然想要握住什么,可回顾自己这一生,亲人逝去,喜欢的人很快就要成亲,而她自己生命无多,这样想着心中更是悲凉。
静默良久,云光才说:“我想去看看父亲与哥哥从前住的地方,从我记事以来便从未见过他们的家是什么样子,可以吗?”
莘北辰却道:“圣上为了纪念云家功绩,已将从前的将军府划入皇家,未得圣上允许不得随意进出,你要去看看虽理所应当,可是如此一来就需的面见圣上。”
莘北辰所言云光自是明白,只是看了方才那一幕心中不免悲凉,想要缓一缓,听他如此一说,才又摇了摇头:“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这么多年也未去看过,也不在乎以后去不去。”
“我以为你会说,可以夜里悄悄去呢!”
云光知他有意缓和她心情,便附和道:“正有此意。”
“其实王府就是当年先帝命人将我与云阳从前在读书习武之地圈了起来重建的,而你住的那院子就是你哥从前住过的。”
云光望着莘北辰一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她每日离哥哥这样近,原来她一点也不孤单。
后来云光才知道,原来哥哥因为她喜欢雪玲花所以才会在冬天将这里放上雪玲花;原来九曲十八弯的流水也是因为她说看着闲适安逸才让工匠修葺;原来游廊外桃花纷飞也因为她喜欢热闹的场景;就连门口草地也因她说喜欢夜里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可是这些曾随口提及的她早已忘却,早已不记得向往喜欢它们时的心情,以至于在这里几个月从来没有过当时那样享受的心情。
夜空星辰闪烁,时下已到了四月初,四周虫鸣鸟叫吵闹不休,即使没人说话也有些热闹,云光躺在湖边的草地,突然发现时间过得真快,那些以为不会过去的东西也真的如哥哥所说慢慢过去了。
有时候她会突然想一想,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小时候她一直以为世界是为自己而生,等她闭眼了睡觉了世界就会静止,可是等她长大了才明白其实完全相反,这个世界有没有你都不会有什么不同,好比朝阳东升,落日西沉,晨钟暮鼓,即使有一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许都不会有人发现。可是后来云光才明白其实人生如意时是想不到这么多的,只有在历经心酸无奈,尝尽世间冷暖时才会想到所谓人生究竟为何。
云光正自感叹人生,感叹一时只觉手上一阵冰凉触感滑过,然后听见嘶嘶的声音,由于她近来时常会在山间树林里行走,立即反应过来与什么亲密接触了,登时一个弹跳飞身十米以外,可是由于四周太黑根本看不清什么,可是蛇虽然没瞧见,手上那感觉还很清晰,云光只觉鸡皮疙瘩从头长到了脚。
恰在此时一阵利器直击方才云光所躺之地,而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暗处窜出来挡在云光身前,嗓音低沉冷漠道:“小姐没事吧!”
云光听这声音便知时那个寡淡冷情的夕影,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夕影,回道:“我没事。”
莘北辰这时已从对面院子飞身过来,拉过云光在他面前,急道:“清洛说你被蛇咬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说着已拉着云光快步离开这黑黢黢的地方,往屋里走去,一面还念叨着:“走快点,先看看有没有中毒,这被蛇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会出人命的。”
云光则拉着他往厨房走,一面回道:“哪里就那么倒霉了,不过是那蛇从我手上滑过去罢了。”其实云光历来就很不喜欢蛇,尤其是对于他们密密麻麻的花纹以及软趴趴的蠕动,光是想想就会没由来的厌恶。
莘北辰听了这话方才长出一口气,跟着云光往厨房走去,说道:“清洛说你那反应,我以为你是被蛇咬了。”
云光扯着莘北辰冲去厨房,说道:“我要洗一洗,这感觉真是……”她说着已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又道:“总之得先洗洗。”
这时绿溪已提着灯笼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景赶忙挂好了灯笼,动作麻利的打了水来。
云光挽了衣袖蹲下身来正打算去去那让人手脚发麻的感觉,莘北辰也已挽了衣袖拉过她的手,浇水在她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说道:“还是我来吧!要你自己来洗还不得去了一层皮啊!”
云光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之前在新叶城时,那一次也是她无意中在草堆里摸到了一条软软糯糯的大花蛇,那时她确实是差点将手给洗掉一层皮,想到此云光不免叹气道:“这大花蛇怎么都这么喜欢我啊!我随手一摸就能摸到,今日就躺在那里它就能来找我。”
“是啊!这大花蛇都这么喜欢你,这王府建成这些年也就你来了才能出这么一回蛇,它可真是喜欢你啊!”莘北辰很认真的给云光洗手,那动作也真似在洗一件东西那般清洗。
云光也由着他一点点将那厌恶之感洗尽,说道:“不过我可不喜欢它。”
许久之后莘北辰方握着云光的手借着灯光打量,又是半晌才满意道:“恩!好了。”那样子像极了哄孩子的大人。
云光因毫无准备,有些被刺激到,竟真伸了脖子去看,只觉手上那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感觉确实因为他的清洗而缓解,也道:“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