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说书人拍案了悲喜,琵琶女弹词判炎凉(1 / 1)
“你道那锦盒中是什么?吓!原是颗珠圆玉润的大珍珠!袁靳一时感慨万分,这硕大天地,容不下他一份私心。有道是: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
啪!一声惊堂下,折扇一抡圆。说书的老汉收拾起家伙,却见座下四人一副痴呆模样。
“我说,几位少爷,书说完了!”老汉猛地朝我们拍手。
我们几个这才回过神来,只还有些半梦半醒。只听吴少爷道:
“老先生,您的书,说得跟真事一般啊!”
那老汉笑着摆手:
“吴少爷您抬举!世上哪来这等荒唐事?”
“我幼时在苏州念私塾,是听说有个郁家,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刘少爷道。
“老先生,真是这故事里的郁家?”一旁的秦少爷来了兴致,兴奋问道。
老汉还是笑呵呵的: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老先生可是钓足了咱们的胃口。那郁四少爷后来怎样了?”秦少爷道。
老汉笑笑:
“许是同我一样说书吧!”
此话听来玩笑,屋中哄笑一团。
“那苑儿呢?”吴少爷道,“我就顶佩服她。思来,她在狱中见过一个男子,可有姻缘之份?”
老汉但笑不答。
我瞧了瞧那老汉,知他故意卖关子,却还是忍不住问:
“我心里放不下那叫念恩的丫头,自她离开郁府,日后如何了?”
老汉一面收拾,一面轻描淡写:
“她嫁了铁半农。”
“铁半农?”我尽力回想,“我记得他!便是求清茶美人画像的那位!哎呀,当真是绝配!也怪我没福份,偏生在此处,若是生在老先生说的书里,哪有铁半农的事?”
其他三人只笑我,丝毫不留面子。秦少爷还打趣:
“这才是痴傻了!”
老汉摇摇头,笑道:
“不可得,不可得,南柯一梦罢!说了一整日,这书场也该散了。”
“老先生,我最后问一个!”刘少爷还不依不挠,“袁大夫与兰四小姐订了亲,那与兰书蔚可有结果?”
“袁靳啊……”老汉思索片刻,捋了捋胡须,便开始赶人,“好了好了,明日再来吧,老头子还得吃饭呢!”
“老先生……”刘少爷还要说,却被我拦下。
我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银元,递给那说书老汉,一面赔笑:
“老先生,打扰了一整日,您可别嫌弃。”
老汉接过银元,颠了颠,揣入兜里。他看了我一眼,又去收拾屋子,只道:
“从前,秦淮河上的尹蕙姑娘也来听过这书,她回去后编了套弹词。你们要是想听,去找她便是了。走吧走吧!多晚的天了!”
听老汉这样说,我们几个来了兴致。人家下了好几回逐客令,也不好再叨扰,便齐齐告辞了。
出门已是黄昏十分,秦淮河繁华初升,各路花船,莺歌燕舞,丝竹不绝。尹蕙姑娘的花船有些偏,并不十分好找,我们打听了好一阵子才见得。
这条船冷清,平常恩客也不多。那尹蕙姑娘抱着琵琶出来,身着红衣,步态端庄,像个闺秀。待她走近,我们几个方惊了半晌。她虽称作姑娘,可瞧上去少说也有三十好几,却还在这样的地方讨生活,不免叫人唏嘘。
只见她先行一礼,丹凤眼显得婉转多情。她道:
“是少爷们要听曲?”
“姑娘请坐。”秦少爷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向来讨女人喜欢。
尹蕙坐下,调了调琵琶,又问:
“您想听什么呢?”
“听闻姑娘写过一支弹词,是说姑苏郁府的。”我道。
“郁府……”她沉吟,一时有些晃神。
刘少爷怕她思索不及,遂道:
“是老说书先生说的故事。”
尹蕙抬起头看了看我们,又低头轻抚琵琶,只道:
“是多少年无人听了。”
“且请姑娘玉口。”秦少爷道。
“不敢。”尹蕙恭敬欠身,便拨弄起琵琶弦来。
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声一声,像评弹的调子。虽说她已长日不弹此曲,却一气呵成,似乎从娘胎里带来,天生便会的。她弹过一段,便开始吟唱:
“半炷多情香,一挂小帘帏。
看窗外,萧瑟秋风萧瑟暮;
叹闺中,冷淡旧心冷淡词。
君不见,三春好梦无痕去,片片冰心随云飞。
千古兴亡人和事,且听局外道一回。
折尽风流姑苏地,梦断浥城女儿家。
雾掩清幽雨中草,风弹含苞霜里花。
出水不识红尘路,艳雪方知乱如麻。
更有那,
笼中飞鹤,忍将紫藤掐。
廿载承恩,轻似一盏茶。
银杏纷纷落烟霞,灵芝仙草坠泥沙。
漂泊萍花倦,凌霜茱萸斜。
富贵园,虚空境,奈何天。
灵犀怜取丹青手,笔底残墨凋朱颜。
九转心肠杜鹃血,彤云有意自成全。
莫不是,
满纸荒唐皆是梦,缘生缘尽俱为缘。
诸公呵!
且忘那如花美眷,忍奈这似水流年。
分明是云霞翠轩,雨丝风片。
你道何处有断井颓垣,供人颦潸。”
阅者诸君,可醒了么?